太阳西沉，天边残留的晚霞如同这深秋里的枯叶，沾染几分黯淡，映照着众人的影子显得格外萧瑟落寞。
当一个人问你认不认识某人的时候，过快或者太晚回应，都会显得可疑。
越青梅抖了抖雪白的鹤氅，踮起脚尖，双手环着念尘的肩头，替他把鹤氅穿好。
她系着绳子，似不在意地回道：“洛施主是谁？”
念尘斟酌了一下用词，道：“你朋友的新欢。”
越青梅愣了愣，什么她朋友的新欢……
突然间，她想起了在酣梦里，宋旭对怀绪兰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大姐，你都跟了我半年了，我说了不会去打扰越姑娘的，我已经有新欢了。”
好像在众人看来，宋旭曾和越青梅交好，然后再和洛妙音交好。
连念尘也是这么认为？
看着她迷茫的眼神，念尘补充一句：“你朋友和洛施主都出现了。”
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两个人都在越青梅的计划当中，估计会认为是越青梅把洛妙音和宋旭请来的。
越青梅将错就错地解释：“洛施主是我朋友找来的，我也不认识，不过我和他只是很普通的那种朋友，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念尘拿出飞船法器，示意她进去。
越青梅从善如流地走进去，听见身后念尘轻幽地嗓音响起：“越施主当初与他，在房间里聊了什么？”
她转过身，萧瑟寂寥的愧树就在念尘身后，衬得他的身影单薄，秋叶落在他肩头也浑然不觉。
和宋旭在房间谈话，已经是很久的事情。
他从来没有问过，她也从来没有解释过。
一个是没办法解释，一个是觉得他不在意。
可是，他原来是在意的。
越青梅朝他伸出手，笑道：“只是一些小交易，利益上的。”
念尘瞧着她轻快的笑靥，慢慢地把手搭在她掌心，暖烘烘的。
两人落座后，越青梅等着还在处理事情的怀绪兰，挥手让她一并上来飞船，继续着方才酣梦的话题：“说起来，之前念尘禅师见识过凌冉冉的锁链，是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之前一直没机会问出口。
念尘也没避讳，把事情说了一遍。
越青梅听得目瞪口呆，原来她一直误会了这么久，而凌冉冉明知她误会了念尘，还一点都不跟她解释！
所以念尘没有来者不拒，也从来没想过抛弃她。
反而一步步让她接受他的靠近！
加速的心跳声在耳膜边回荡，这一刻她有着强烈的冲动。
要用越青梅的身份，尽情地沦陷。
临走之前，越青梅掏出玉牌，在上面输入了一行字。
念尘伫立着，安静地瞧着离开的怀绪兰和越青梅，怀中的玉牌发热。
他指尖把玉牌勾出，垂眸一看。
【听闻月老庙的祈福很灵，念尘禅师可愿随我前往。】
月老庙。
道侣们去求信物和祈福的地方。
念尘的指腹摩挲着这三个字，良久回了一个字。
【愿。】
越青梅灼热的思绪，随着看见宋旭骇人的伤口后消失殆尽。
宋旭没有告诉她怎么引起丹炉的异样，只说了他有办法，让她制造时机即可。
如今瞧见他左手臂缺的一口肉，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竟然以生肉去投喂丹炉！
怀绪兰也是现在才知道茶然居的小二就是魔修宋旭。
平日里嘻嘻哈哈不靠谱的他，此刻哼都没哼一声，还笑着安抚道：“我最近炼制的丹药很厉害，过不久就能够长回来，你们不要这种表情。”
越青梅眼眶有些发热，走到窗边，撑着窗棂道：“你放心，百里宗早晚会消失。”
在宋旭疗伤的日子里，她和凌冉冉、怀绪兰频繁地出入黑市。
在黑市桥的那头，不定时地有一些打斗比赛，生死不论，之前宋旭去的就是这种。
越青梅利用洛妙音的身份，不断发起挑战去增加自己的实战经验，同时温养着她的魔魂灯。
每次衣衫整齐地进去黑市，再奄奄一息回到茶然居。
三个人不要命地打法，让修为急速地往上涨，洛妙音已经元婴后期，怀绪兰和凌冉冉也元婴初期了。
而宋旭也靠着魔魂灯和修心诀，赶上了金丹后期。
在此之间，越青梅还受到了师尊的来信，说过段时间就回来，会宣布一个重要的事情。
越青梅靠在窗边，很满意目前的进度，并且笑着和他们闲聊，猜想着师尊宣布的事情会是什么。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宣布师徒恋了。
过了这么长时间，沐轻歌应该能把谢云依搞定了。
然而怀绪兰这个呆师姐还是一点都看不出来，越青梅把一些细节娓娓道来，听得怀绪兰一愣一愣的，凌冉冉在旁边捧腹大笑。
忽而，一簇小雪花飘了进来，落在越青梅手背上。
她微微一愣。
回头俯视着街道，光秃秃的树干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走到路上的修士早已穿上了厚衣，说话间呼出白气。
这才深刻意识到，已经冬天了。
她和念尘的月老庙之约，还没实现。
越青梅站直身子：“我有些事，先离开一阵子。”
这段时间都是一同修炼，每天除了修炼就没有别的事情。
怀绪兰下意识地以为是正事，严肃追问道：“什么事？”
凌冉冉懒洋洋地挑眉：“许是太久没见情人了。”
越青梅换上了红配白的袄裙，直接来到了净禅宗的门前等候。
地上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雪，冷风灌进来，越青梅拢着衣领，躲在了门外的树下。
零星的雪粒子落在她的眼睫上，她专注地垂着头，脚尖在雪地上来回划动。
不知不觉地，划出一个“念”字。
在“念”的旁边，蓦地多了一双白靴。
越青梅抬头，倏然对上念尘含笑的眸光。
他右手撑着伞，左手替她拭去肩头的雪珠，低醇的嗓音入耳：“原来越施主还记得。”
她心头一跳，不由地靠近几分：“记得的。”
虽然是雪天，但月老庙还是有不少来往的修士，在两人踏入之前，越青梅扯住了他的衣袖：“等等。”
念尘回过头：“嗯？”
她踮起脚，把他外氅的帽子盖了起来，低声道：“念尘禅师还是不要让别人认出来的好。”
他低笑：“无碍。”
越青梅坚持让他戴着帽子，他也没有挣扎。
月老庙内的树都是双枝并发，挂满了红绸子。
只要两人一同挂上红绸子，并同时输入灵力，就会结出两块石头，作为情意的信物，带着祝愿和信念支撑着两人共赴余生。
有趣的是，如果两人不是真心心悦对方，石头上的字就会对不上号。
因此这里也会有不少修士结为道侣之前，都会来这里一验心意。
越青梅凝视着手中的红绸，竟然有些紧张，手心在冒汗。
说实话，她不知道念尘对自己的心意是什么时候产生的。
是两人从来灵隐寺回来后，还是更早之前？
“想什么？”念尘轻柔的嗓音如同羽毛扫过耳边。
她耳垂微烫：“我们的字，真的会对上吗？”
他执起红绸的另一端：“那要看越施主。”
“怎么是看我呢？分明是念尘禅师藏得更好一些，你究竟是何时动心的？”
她深吸一口气，仰头对上他的凤眸。
漆黑的瞳孔里，专注地倒影着她的五官，彷佛只容得下她一人。
“情不知所起。”
念尘的回应让她心头悸动，即使在寒冬，也宛如百花盛开。
红绸落在树枝上，两种不同的灵力从红绸渡到树上，两块石头浮现在两人的掌心里。
一枚写着“心似双丝网”，
另一枚是“中有千千结”。
对上了。
越青梅小心翼翼地护着这块石头，放在胸前感受着心脏激烈的跳动，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念尘禅师，我很开心。”
她微翘的睫毛下那双杏眸水光潋滟，语气轻俏地追问：“你开心吗？”
恍惚间，念尘似乎瞧见了八年前的小姑娘。
那是他超度凡人时看见的画面。
杏花村的每一个村民的回忆里，都有越青梅的身影。
她就像一抹小太阳，游走在众人之间，笑着打招呼，帮忙抓鸡，照顾着爹娘捡回来的宠物们和小男孩。
只是从那天起，她的眼神彷佛失去了真实璀璨的光。
直到如今，那道耀眼的光再现。
他多想让这样的眼神不会被怨恨所蒙蔽，永远散发天真烂漫。
越青梅还未来得及细看他的神情，便蓦地被他捞入怀中，喉结的震动在她耳边无比清晰。
他一字一句道：“贫僧，如愿以偿。”
越青梅想，即使以后死在魔尊的手里，也无憾了。
这一次越青梅坚持把他送回净禅宗，再自行离开。
直到念尘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她才念念不舍地拿出飞行法器。
她总算是买了一个像样的飞行法器，类似马车的形状，可以挡雪。
越青梅呼着气踏上车里，蓦地瞧见车里多了一个人影。
竟是入尘长老！
他盯着自己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一抹杀意。
快到越青梅再仔细看，已经恢复了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