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零端坐在旅馆的座椅上,放置于腿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在光线昏暗的室内彰显着与众不同的亮度,光线折射在面前人的脸庞上,印照出一种奇特的蓝光。
降谷零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搭在键盘上的十指已经有半天没有动作了,虽然从脸上看不出来一点,但他确实在出神。
古董店的经历成功拉近了阿梨和降谷零两人之间的距离,降谷零的计划开始的很成功。——事实上,当一方是抱着这样的目的来接近对方时,这并不会是太过困难的一件事,毕竟这也算是有心算无心。
至此为止,降谷零完成了最初步也是相当关键的一步。然而这距离他的最终目标还非常之遥远,甚至对于降谷零本人而言,他自身都无法确定,到底在哪个阶段他才能够将这个世界的秘密告知于阿梨。仅从情感的角度上考虑,这种等级的‘信任感’对于现在的降谷零而言简直是天方夜谭,根本无法想象。他到死都不可能如此信任任何一个人。
——这简直是在违背一个作为多年间谍的情报人员的本能,若不是对于那个世界的‘阿梨小姐’的忌惮和对方的条件限制,降谷零也在理智考虑后认为这种方案是目前可能性和完成度最高的,以及降谷零个人最起码的底线和良知在阻止着他,降谷零其实从个人本心上更倾向采用一些强制手段,确保计划能够最大限度上按照他的设想实行,而非现在需要把‘世界的命运’这样如此至关重要的东西赌在一个基本可以算是‘陌生人’的品德和良心上。
毕竟也当了那么多年的‘波本’,在关键的问题上,个人的底线是可以变得相当有弹性的。
不过事已至此,开端也还算顺利。降谷零不可能不知道半途改变计划是最糟糕的一种决定,只希望他的Plan B最好还是不要派上用场吧。
降谷零过去接近三分之一人生的时间都以虚假的名字和身份度过,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是他也有许多次模糊了边界感的时刻——作为间谍而言,这是非常危险,却又是永远不可能避免的。
事实上,事已至此,到如今降谷零自己都无法准确的切割开自己的每一层身份:当他在扮演‘安室透’亦或是‘波本’时,也确确实实是在经历着‘降谷零’的人生。
而现在他面临的是对于‘降谷零’的扮演,以自身最真实的身份,也就使得他无法带上最基本也是最能够提醒自身差异的‘面具’:这意味着什么,降谷零很清楚。
与阿梨交谈时心中不断涌现出的陌生又让人难以忍耐的酥痒,以及在和她分别后就时刻出现在脑海中‘想见她’的念头,还有难以启齿,却一直萦绕在心底最深处的丑陋的欲望;这些对于降谷零而言是陌生的,但他很清楚自己这些的变化是因为什么。
他很清楚在第一次亲眼看到阿梨时错乱的心跳不仅仅是计划开始的紧张,也很清楚,或者说太清楚了:他本能在被她吸引。
他正在无可救药的向她陷落。
这是件好事,他应该去爱她。
降谷零亲手一层层将自己的心脏扒开,理智而冷酷的分析着自己:他对上她的眼睛时会不自觉的微笑,他听到她的声音时会想要贴近她,他嗅到她发丝的香味时想要低头亲吻她的长发——这些想法完完全全出自他的本心,没有一丝虚假;而正因如此,它才有额外的利用价值。。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用这份‘情感’去做更多事情呢?也许此刻它还远远算不上‘爱’,但这份感情是真实的。利用感情或许是一种低劣又恶俗的手段,但不得不承认这正是人类这一生物最大的弱点,也许没有人可以避免。
——不仅仅是‘欺骗’对方,也是‘欺骗‘自己,现在的情感还远远不足以让他向她说出那个重要的秘密。
这是卑鄙?虚伪?恶劣?或许如此吧,但与这个世界相比,个人的价值也不过如此。
至于那在胸口翻涌的委屈和心痛,那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代价。
降谷零下定了决心:他要去爱她。
【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有着梦想和憧憬的人无法适应这样慢节奏的生活,在这座不大的城镇居住的人们一直保持着悠闲的姿态。即便只是暂时停留的旅者们,外界而来焦虑和匆忙也被这里的微风轻柔的带走。
有两道人影正以这样舒缓的节奏行走在花田间的小道上,远处的风车也秉持了一样的悠闲,巨大的扇叶正不紧不忙的慢悠悠旋转着。
姹紫嫣红的花朵美的令人沉醉,然而为了更久的维系住这种美丽,背后不仅仅是花农们辛苦的劳作,还有一些其他不得不支付的代价。
比如此刻田中刚刚浇过水后变得异常泥泞难走的道路。
阿梨单肩背挂着半人高的画架,木头的框架轻松就能将她纤细的身姿完完整整的框住。她空闲的另一只手拎着一个看起来就不轻的包裹,里面装满了各种画画用的工具。
——身上带了这样多的累赘,阿梨却是以轻松又熟练的步伐行走在暗藏着大大小小水坑的道路上,偶尔遇见不得不蹚水而过的情况,阿梨的裤脚已是早有预料的高高挽起,深色的布料即便不小心溅上脏水也完全不显,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模样。
旁边的降谷零就有些狼狈了:即便他个人身手再好,敢穿着白色裤子和皮鞋到地里来就不得不付出代价——蔑视大自然耍帅的代价。
阿梨和降谷零现在已不是一点小事都得客客气气的陌生人关系了,算是‘朋友‘的状态下相处时自然不会过于拘谨。阿梨指着降谷零被溅满泥点子的裤腿和已经看不出原色的皮鞋,语气轻松的笑道,“跟你说了回去换件衣服再来你还不听,看你的皮鞋估计回去就得报废,现在后悔了吧?”
降谷零正弯腰试图把裤腿再往上拉高点,听到这话苦笑着摇摇头,“就是正好下楼听你说要来花田里看花,懒了一下不想回去。这可好了,本来我就没带几件衣服。”
说起这个,阿梨一直有件事情有点好奇,她从包里摸出了湿巾递给降谷零, “降谷到底为什么来这里?好像也不是特意来旅游的?”
这段时间阿梨也算是对对方有了一些基础的认识,这位降谷零先生平日的表现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游客:每天都在固定的时间和地点出现。他也许是来这里疗养的?阿梨如此猜测着,只是这样的话就多少触及到他人的隐私问题了,之前并不算熟的时候也不方便过多探究,如今倒是可以稍微问一问了。
降谷零像是放弃了继续拯救自己可怜的裤子和皮鞋,接过湿巾只是擦了擦手指上被沾上的泥水,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无奈和怅然,“前一段时间在工作上遇到了一些问题,虽然顺利解决了但感觉自己需要一段时间休息。再加上我也想趁这段时间去做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降谷零这话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丁点虚假,在这一点上作为话术大师也不必做过多的修饰:真话才是最让人信服的,哪怕是不完全的真实。
“原来是这样,我记得降谷你之前说你的职业是警察?”阿梨果然被对方真实的情绪感触到了几分,说出来的安慰也明显有了几分亲近,“这个职业确实很特殊,我爸爸曾经也是警察,你们所遭遇和承受的都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能有机会好好放松调整自己是件好事。”
“确实是这样。”降谷零低头看向比他略矮了半个头的女子,她正微微扬起脑袋,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正安静地注视着他。
——人类总是说通过眼睛可以判断出一个人的情绪和心态,作为伪装大师的降谷零对此不可否置,但准确的判断一个人的所思所想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特别是对于擅长掩饰自己情绪的人而言。
但是这双眼睛并不是这样的,不需要什么‘专家‘,任何人都可以毫无阻碍的看清那双眼睛里的感情——与那个世界的阿梨小姐那双死寂的双眼完全相反,像是熠熠闪耀的星辰,这个世界的阿梨从未试图掩藏过自己的心情,而在这双眼睛的印照下,‘隐藏’也似乎变得带上了几分难以启齿的罪恶。
如同此刻,那双眼睛温柔又安静的注视着他,像是淌过伤口的流水,也许并不能带来治愈,但那清凉又细腻的感触却能够抚平几分痛楚。
‘想要告知她一切的真相’——这个之前降谷零认为绝不可能考虑的念头就这样轻易的此刻浮现在他的心中,涌上的情感甚至于在那么一个瞬间完全吞没了理智,只剩下了最纯粹的念头:想要告诉她,想要和她分享一个秘密;
想要和她成为‘共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