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蓝,高远无垠,白云像是棉花糖飘在上面,蓬松又柔软,一簇簇的,落在沈菁眼里都添上了形状,变成动态。
“天气真好,难得在冬天见到这么好的太阳。”沈菁爬在车窗上,“哇,殊均,快看快看,那里有个美人鱼!”
谢殊均面露无奈,盯着前面不错眼:“我在开车,看不了。”
沈菁扭头看他一眼,又转回去:“哦,你认真开啊。”
“我很认真。”谢殊均视线挪到后视镜看了眼,“菁菁,可以说话,但别扒拉我。”
行车安全很重要。
沈菁撅撅嘴,“切”了声:“别说的我多不懂事样。”
今天谢殊均休息,带沈菁去溜冰,她前两天就在嚷嚷。
铃声在车里响起,沈菁摸出手机:“是妈妈。”
林岚听到她声音就笑眯了眼:“菁菁,到了没?”
两人来来回回聊了会才挂了电话,沈菁一下子变得焉头焉脑。
“我好久没看到妈妈爸爸了。”
自从知道命运要动手了后就没敢回去,生怕在家里整出个团灭。
谢殊均伸手拍拍她脑袋,安慰道:“很快就好了。”
他也没想到,准备动手准备了十一二天了,结果还没动,效率属实不行,实在让人诟病。
地方不算近,也不算太远。
等他们到地方后,沈菁下车就伸了个懒腰。
“我天,这太阳也太舒服了吧,想晒。”
谢殊均绕过车头,站在她面前:“伸手。”
“哦。”
她应了声,乖乖伸出手任谢殊均给她带上手套。
在冰上驰骋是件挺快意的事,在不想要快速时,还可以让谢殊均跟她坐小车。他们俩几乎每个冬天都要这么玩儿几遭。
不得不说,有了沈菁后,谢殊均的的确确“亲民”了很多。
不管怎么说,恋爱以前的谢少都不可能坐哈士奇拉的雪橇。
隔着冬服,手机的震动不那么明显,铃声也发闷。
谢殊均从口袋里掏出沈菁存放的手机,很自然地瞄了眼,按了接听递给她:“明生艾。”
“喂,生艾。”
“嗯呐,在溜冰呢。”
“挺热闹的,倒也不至于那么挤,哈哈哈,今天有哈士奇拉车,咦,好像新来了辆阿拉猪?”
“好啊好啊,等你。”
谢殊均:“……她又要来?”
“不是。”沈菁眨眨眼,“她说问问明悦要不要一起来。”
“……我谢谢她。”
再接到明生艾电话是一个多小时后。
碰面后才发现不止明生艾,也不止多了个蒋明悦,还有蒋明杉,和游礼。
面上不动声色,两人心里都警惕暗生。
游礼笑着解释了下:“碰到生艾说你们在滑冰,我腿好了加上难得周末,就跟着出来热闹热闹,感受个气氛。”
沈菁看了眼他腿,想着刚刚他走过来确实是看不出什么问题了。
心里撇嘴:“男主角就是不一样,不是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吗,这才多久。”
朝阳诚实道:“按理说,恢复的好的话,两个月也差不多了。”
沈菁:“……你帮谁说话呢?给你个机会重说一次。”
朝阳:“……我闭嘴。”
几人去上装备,蒋明杉趁着游礼不在,跟谢殊均调侃了句:“程贤想来呢,结果这位在,那是只敢想了。”
程贤避了两天了。
谢殊均笑了下:“快了,这次应该是真的快了。”
他视线落远,看着游礼目光愈深,说不定,就是今天了呢。
沈菁从之前的快乐中沉静下来,脸上笑嘻嘻的,却是分出心神。
她一会儿喊两声:“朝阳,朝阳。”
直到突然没有了回应,一瞬间,如同应激般,她浑身寒毛倒立,神经紧绷。
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强撑着笑脸:“你俩玩,我得中场休息了。”
谢殊均见了过来陪她,蒋明杉被他妹拉去坐第二轮阿拉猪去了。
敞开的大衣方便了沈菁环住他的腰,她趴在他怀里,手下只有薄薄的毛衣,脸颊边也是暖茸茸的触感。
对她的投怀送抱谢殊均素来欢迎得很,张开双臂搂住她,轻声询问:“累了?”
沈菁在他怀里轻晃脑袋,环住他停在他后腰处的手紧紧揪着他的毛衣。
“有点儿。”她声音轻到要飘起来,“小太阳也不说话了。”
谢殊均抚着她的手稍滞,下一秒如常落于她的脊背,那刹那停顿好似错觉,他面对沈菁的表情、目光没有改变分毫。
就像他对沈菁的坚定的温柔永不动摇。
“我会说话,什么时候都在。”
别怕,我在。
这一刻,他们几乎已经肯定,等了那么久的日子就是今天。
对于生死,人总是存有敬畏之心,哪怕等候已久,可事到临头,沈菁仍不可避免地开始风声鹤唳。只要有人靠近她,她就觉得下一秒或许就会抽出一把刀来。
谢殊均比她冷静。
“菁菁,不怕。”
这么热闹的场景中,找人“刺杀”显然并不万无一失,命运需要的是更完美的行动方案,最好让他们毫无抵抗之力。
道理她都懂,可那些在一次次重复中过于警惕到疑神疑鬼的本能,从没消失,只是在谢殊均陪伴之下潜伏起来罢了,而此刻,又重新被唤醒。
她忍不住开始想,命运会为他们设计怎样的离场剧情。
车祸?火灾?爆炸?
……它要怎样收割他们的性命?
后半场娱乐中,她一整个心神不宁。
重来这么多次,演技多少锻炼出来些,跟明悦生艾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倒是也没被看出来心底的忌惮猜疑、警醒不安。
就这样竟然也相安无事到这场游乐结束。
冬天的时间就是过得很快,从日落到天暗迅速到令人觉得不过须臾。温度愈发低了,天空变得阴沉,又显得很低。
路灯早就亮起,是人间在昏暗夜晚的指引。
“还不到七点呢,黑成这样。”
虽然遗憾,但今天也玩得很好。
蒋明悦扯扯她哥的袖子:“哥,我们买个雪橇吧,你儿子可以开车。”
“??”
蒋明杉要笑不笑垂眸睨她:“我儿子是牧羊的,不是拉车的。”
蒋明悦努嘴,颇为不服气:“小气,姑姑还是问它妈妈吧,爸爸也做不了主。”
蒋明杉“呵”了声:“你不怕它把你当狗耍,你就试试。”
那边牧是闫雁养的,聪明的很,心眼子也多,他都吃了几回亏。
蒋明悦:“……”
突然就想起来那狗拿飞盘遛她和用球逗她的事。
算了,不合适。
安然过了一下午,沈菁两人并没有放下心来,相反,这种明知会出事却不知具体什么时候会来的感觉更糟糕,非常折磨人。
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游礼,他今天虽然说来凑凑热闹,但压根儿没热闹进去,全程就在边儿上看着。
明生艾她们让他坐“雪橇”,他也以腿才好怕摔了为由拒绝。
听的沈菁冷笑,什么怕摔了,分明是觉得霸道总裁不该坐这种玩意儿吧。
他总是在做表面功夫,维持着喜欢和重视的形象,实则不论是地下情人、娶而不善吞明家家产,还是利用朋友……桩桩件件,都显露出他的阴毒伪善,那才是他没现出的原形。
明生艾摸摸肚子:“啊,好饿啊,感觉瘦了。”
“……不至于。”蒋明悦无语片刻,转头问沈菁,“菁菁姐,一起吃饭去?”
沈菁下意识看向谢殊均。
很明显,如果跟他一起吃饭,增加可能发生的时间条件,那出事的概率肯定就大。如果今天什么都没发生,那么他们可能又要回到等待的状态。
今天,游礼在,命运也在……
所以,接下来,游礼还会跟他们一起吗?
他想了很多,却不过瞬息。
看着沈菁,同她十指相扣的手松了松,复又更用力地紧紧攥住,另一只手温柔地撩过她脸边的碎发卡至耳后。
“去吧。”
简单两个字,沈菁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心猛地跳了下。
可他就这么注视着她,温柔而有力量。
一下子,她镇定下来,什么都不怕了。
谢殊均揉揉她头发,望向蒋明杉:“你呢?”
余光却将旁边游礼的神色尽收眼底,他温和的眉眼,连同他嘴角抑制不住的、抖动的笑意。
“去啊,你都有空了,我还能没空?”
蒋明悦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拆台:“明明就是我嫂子这几天出差。”
沈菁眉梢一动,她就说呢,怎么闫雁今天没来。
游礼拿着手机问他们:“去哪儿吃,要不要先订位置?”
蒋明杉摸出手机:“嘉明那边新开了一家私房菜,要不要试试?要的话我跟何睿订,那小子说了几次了。”
其实她更想吃火锅,不过看了眼谢殊均和她哥,最后落到游礼身上,心里叹口气。
“好吧,都行。”
六个人开了三辆车。
沈菁坐在副驾驶座上,在心里喊朝阳,却始终没有回应。
已经很久了。
比起命运窥伺,她对唤不到朝阳更感不安。
黛眉紧蹙,在车里的狭小空间,她的烦躁一点点显现。
谢殊均看的分明,只能安抚地叫她的名字:“菁菁。”
“没事,我没事的,你别担心,好好开车。”
他轻轻“嗯”了声,两人都没再说话。
路上车不少,虽不至塞车,但始终提不起速,这对于开车坐车的人而言都有点儿难熬。
回比去时用的时间更多,一个多小时了,他们熬走了晚高峰,却还有约摸二三十分钟的车程。
沈菁都从焦虑中变得焉巴儿:“该想到的,也不是非要跑那么远去玩儿的。”
谢殊均安慰道:“也还好,这去哪里不得是个把小时,不算远,只是堵着费时间。”
大城市不就是这样吗,交通成本不仅仅是钱,还有时间。
理是这个理,可是她不想啊。
不想归不想,车还是得坐呢。
好在现在路况好多了,能跑起来了。
沈菁趴在车窗上,隔着玻璃感受着冬季的氛围。
她瞥过后视镜,后面是一辆黑色的轿车,隔的不远不近,车身很流畅,她多看了几眼,因为谢殊均以前也有辆类似的,不过早两年就没开了,也没问他怎么处理的。
心思一转,也没太在意。
路上的车都开的很正常,不像是会发疯的样子。
沈菁无聊跑了下神,然后大开手机逛了会儿微博,又看看小红书,偶尔抬眼看看车四周,心里划过什么,却又掠过。
等她再一次抬起头时,胳膊支在车门上撑着脑袋。
“这会儿倒是好开,应该是人都坐着了吧。”
路上车不多,两边有车飞快向前跑去,也有车向后退去。
沈菁扫了眼后视镜,发现后面还是那辆黑车。
她缓缓直起身子,看了眼两边的车道。
明明空空荡荡,它为什么一直跟在他们车后?
莫名地,她心里不安起来,心如擂鼓。
“殊均,后面那辆车——”她喉咙动了下,“是游礼的吗?”
话音刚落,只见一直跟着他们的黑色突然提速,他打了灯,驶上左边的车道。
随着拉进的车距,她已经不用谢殊均回答了,从后座车窗的一闪而过中,她看到了游礼的脸。
车被挡在左边,她看不到。
可她也没在前面看到。
“殊均,殊均,他想干什么?”
谢殊均紧紧握着方向盘,用力到骨节泛白。
游礼的车驶在邻道,却保持着落后他大半个车身的距离。
他不知道游礼想干什么,但他知道,一定有原因。
一声巨响,前路骤然消失,连同那些车,以及车里的人,仿佛还有余响回荡。
谢殊均反应极快,他踩下刹车。
却又那么突兀地,仿佛听到了大地撕裂的声音。
左边的黑色汽车撞向他们的车头,下一秒,撕裂的声音放大,同样的巨响声后,失重感侵袭全身。
在车撞过来的那刹那,谢殊均只来得及解开安全带,抱住沈菁的头。
沈菁被他死死按在怀里,挣扎着,只能伸出胳膊努力呼环住他的头。
重物落地发出沉闷的巨响,扑起尘埃,车顶传来剧烈的碰撞声。
路面陷落,他们掉入隧道,巨大的石块砸落车身,好像连车里的空气都一同被挤压。
恍惚中,她想着,好像游礼的车也落下来了,胸腔越来越难受,她不敢想象抱着她的谢殊均会怎样。
他们似乎很不幸,掉落中央,塌陷下来的路面压在他们头顶,而一旁应该是形成了一个三角的安全地带。
她没记错的话,游礼的车应该在那个位置。
好难受,她好难受,黏糊糊的触感,还有熟悉的铁锈味儿。
“殊均殊均。”
你怎么样?
车里寂静的可怕。
总不能这一次是她先失去殊均吧?
不能的,绝对不能的。
她哭腔浓浓,艰难地呼喊:“朝阳,朝阳。”
这一次,她得到了回应。
一瞬间,空气中的尘埃粉末都静止,一切嘈杂纷乱消失。
世界都陷入沉寂,不是没有了声音,更像是没有了生命。这种安静,她恍如隔世,又熟悉到仿若昨日。
下一秒,周遭的一切都不见了,目之所及都是一片白色。
这让她想起了——沉默黑屋。
静到只有她自己。
她曾经在里面差点迷失了一切,包括自己。
这一刻,却神奇地感到安心。
一个万分熟悉的声音响起,平静到没有情绪、没有起伏地充盈次方空间,那么机械而冷漠——
是她的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