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林父和林母相对而坐。
林延敬如今三十有六,已值壮年却看不出风霜样,一双眉眼刚正坚毅,他二十岁与林母成亲,在当时是人人艳羡的一对,林父这么多年也从未有过其他女子,只有一妻一女。
林瑶迦的母亲苏筝是青阳县知县的女儿,苏筝十六岁随父进京,遇见十八岁进京任职的林延敬,两人一见钟情。
只是林延敬当时初到京城,根基不稳,他许诺苏筝,给他两年时间,他必娶她,苏筝自然是信他的,如此等待两年,索性林延敬没有失约。
两人成婚第一年便有了孩子,是个女儿,正是林瑶迦。
林瑶迦长相随母亲,水灵灵又带点俏皮,性子却随父亲,沉稳懂事,乐善好施,常在城门处施粥给贫民百姓。
林瑶迦信佛,手腕上常年带着一菩提玉串,每年浴佛节都会到广昭寺拜佛诵经,因此也被人称作“玉菩萨”。
在官场上,林延敬也小有成就,十六岁便考中进士,在任期间,扶贫济穷,修缮旧屋,收纳流民,深受百姓爱戴,是京城中不可多得的好官。
也许正是这样高的评价,他在官场中长受人排挤,官职升得慢,连景安帝也听信小人谗言,不看重他,到如今,也只是从五品京御史。
林延敬在朝中虽不是什么重臣,可却是名副其实的忠臣,只是如今朝廷混杂,景安帝懦弱无能,晋阳侯魏化利用景安帝对他的信任,暗地里拉拢各方势力。
只是在这样的局面下,林延敬也不向魏化屈服,反而明里暗里与其争斗,后果就是被魏化盯上。
林父叹了口气:“夫人,如今朝政不稳,那晋阳候如今视我如眼中钉,怕是……”
林母站起身,给林父倒了杯茶,神色也有些担忧:“老爷,我不怕死,但迦儿不能就这样……我们要不把迦儿送回青阳……”
林瑶迦适时进前厅:“父亲,母亲,你们在聊甚?”
黛绿色的身影闯入,少女明媚的笑容让原本沉闷的气氛又活了起来。
“迦儿来啦,先用膳吧。”林延敬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温和慈祥的眉眼让人拒绝不了。
林瑶迦垂下眼眸,明白父亲母亲的用意,他们不想让她沾染朝堂祸事,可她不愿意,重来一世,她要让伤害他们的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
重新抬起头,林瑶迦恢复笑意,点了点头。
饭后,林瑶迦一个人在林府散步消食,林府不大,但该有的都不少。走到后院,那有一方凉亭,月色醉人,把她带回少时。
“白姐姐,你等等我!”小林瑶迦拖着裙摆追上在前头狂奔的白元伊。
“小迦儿,快!风筝快飞起来了!”白元伊笑着回头。
“小姐,白小姐,你们慢点跑,小心摔着了!”月磷追在小林瑶迦后面喊道。
林延敬和苏筝就坐在这凉亭之中,笑着看着她们。
小林瑶迦那时还是爱玩的性子,她还有爹娘,还有月麟,还有白姐姐。
只是,重来一次,她也再见不到白元伊了。
她早就在林瑶迦十五岁是被逼嫁给那东宫太子,受折磨而死,彼时,她也不过十八岁而已。
她还记得白元伊出嫁前还安慰哭着不舍的她说:“小迦儿,别伤心,姐姐是去宫中享福的,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来宫中找我,姐姐定为你做主。只是……那人……”
我再也见不到了。
白元伊抱住林瑶迦,抬眼看向夜空中那一轮明月,眼中有泪光闪过。
可是,才不到三月,宫中就转出白元伊病死的消息,白父白母一病不起,最后也跟着去了。
明眼人都知道,白元伊并不是“病死”,只是人命草菅,在那皇家人眼中,就如同蝼蚁一般。
她那时不懂皇家腌臜事,真的以为白姐姐是因疾而死,哭着要见她,也病倒了,再次醒来,就变得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了。
只是天天抄写经书,为白元伊祈福。
回过神来,眼泪已不知不觉留了满面,林瑶迦抬手擦干净眼泪。
静静在原地站了会,转身朝书房走去。
夜色深浓,蝉鸣声衬得月色更加静谧。
“爹,您可是在为晋阳侯担忧?”林瑶迦不想拐弯抹角。
“迦儿……你如何得知?”林延敬有些诧异,他把自己的女儿保护得这么好,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对上父亲探究的目光,林瑶迦眼也不眨:“爹,如今天下不太平,我自然也可以从别处听说。”
林延敬叹了口气,说道:“迦儿,你不该问这些,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你只需要好好长大。”
“爹,我知道您的意思,但我是林家的女儿,我没法置身事外。”她顿了顿,“如今晋阳侯野心难以掩饰,是林家为眼中钉,我有办法可以保住所有人。”
林延敬看着她,蓦然笑道:“迦儿,你长大了,但你不知道朝堂险恶,魏化阴险又狡诈,他无非就是想要我臣服于他。”
林瑶迦垂下眸,低喃道:“不,他想要的是林家灭门。”
“爹,今日我和娘到广昭寺祈福,我闲来无事,独自到一片竹林,有贼人妄图杀我,那人,是晋阳侯府的侍卫。”林瑶迦站起身,走到父亲面前,“若不是有人相救,我早就已经没命了。”
林延敬神色一凛,也站起身,“迦儿,此话当真?”
林瑶迦点点头。
林延敬沉默了会,沉声道:“你可有受伤?是谁人救你?”
她怔了怔,才开口说道:“我没事,那人蒙着面,救了我就走了,我看不清他的脸。”林瑶迦面不改色地扯谎。
林延敬背过身,叹了口气,“迦儿,你先去休息吧,此事容我在想想,明日再议。”
林瑶迦看着父亲的背影,还想再说点什么,但看见父亲日渐消瘦的身躯,终是点头答是。
是夜,晋阳侯府。
“侯爷,今日派去刺杀林府小姐的人……死了……”一黑衣侍卫跪着,声音有些颤抖说道。
“蠢货,连个柔弱小姐都杀不了,这样的人不要也罢。”魏化背靠椅子,闭着眼睛,冷哼一声。
“原本想让林延敬体会一把失去儿女的苦痛,却不想你们竟如此无能,下去领罚吧。”魏化睨那侍卫一眼。
“是。”那侍卫连忙站起身,转头出了屋子。
“与我作对,他如何敢?”魏化站起身,贪婪又阴毒的眼神盯着一处,带着点滴嘲意,“既如此,就让你再多活些时日吧。”
翌日,东方既白,朝堂之上。
景安帝端坐于龙榻之上,合着眼,朝旁边的太监摆摆手,示意开始。
旁边的刘公公行一礼,转身向着朝中大臣,尖锐的嗓子喊道:“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魏化向后一撇,对上王典的眼神,微微一点头。
王典拖着步子出来,跪下行了一礼,高声说道:“陛下,如今太平盛世,段云红段将军守卫边疆多年,臣以为,是时候召段将军回京。”
此话一出,朝中议论纷纷,林延敬与常照寺刘平相视一眼,林延敬迈步,跪下毫不犹豫说道:“陛下,段家一族守边是先皇的意思,如今虽已太平,但臣以为不应违背先皇,不宜此时召回。”
刘平附和道:“请陛下三思!”
殿中响起一部分大臣声音:“请陛下三思!”
景安帝抬眸扫视殿中,眯起眼睛,慢悠悠的开口:“魏卿,可有什么看法?”
魏化上前辑礼,躬身说道:“陛下,臣以为段将军常年待在边陲,护国有功,足以平段家罪责,再一如今天下已然太平,理应召回论功行赏。”
林延敬抬头看向魏化,说道:“晋阳侯此话何意,段家此前犯的可是杀头之罪,先皇念在其住上是开国功臣才免其儿孙死罪,如今让段家一族世世代代戍边已是恩泽,如何说得论功行赏四字?”
魏化似笑非笑,冷哼一声,“林御史莫不是糊涂了,如今是嘉靖年间,可不是元华年间,如此念旧,可当真是忠心不二啊。”
殿中氛围霎时间冷了下去,景安帝适时抬去阴沉的眼向林延敬看去。
林延敬虽是文臣,却不懂周旋,一直都是直谏为上,原本就惹得景安帝不快。
谁都知道景安帝与先帝不和,如今说此话,又是戳中了景安帝的雷点。
林延敬连忙跪下身,弯腰磕头,“陛下,臣绝无此意,请陛下明鉴。”
刘平见状,也跪下为他说话:“陛下,林御史自您上位以来一直任劳任怨,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请陛下明鉴。”
大殿内一时没了声音,景安帝皱了皱眉,难掩眉间的不耐。
原本他就厌恶朝堂之事,而今又是扯到了先帝,他只觉得烦躁无比。
“先帝已逝,先前的事自然不作数,此是就按晋阳侯说的去做。”
王典和魏化见状,连忙高声到:“陛下圣明。”
林延敬仍跪着不起身也不说话,只觉得荒唐。
景安帝摆摆手,刘公公点头,又朝殿中喊道:“退朝~”。
魏化扫了一眼林延敬,先朝殿外走。
刘平连忙拉起跪着的林延敬,边走边小声说道:“你不应该出头的,如今陛下正在气头上,你这不是往火坑里跳么。”
“陛下一向听晋阳侯的话,我若不说,等段将军回来,只怕是要翻天了。”林延敬苦笑两声,“只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