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工藤新一是从睡梦中被震醒的。他把头抵在枕头上,发出了几声含义不明的咕哝,伸手在枕边摸索了好一会,才抓到了被自己推到床边,几乎就快掉到地上的手机。警部补强行将因熬夜而有些发肿的眼皮撑开一条缝——星期日早上八点十四分,今天也是他的休息日。如果没有值班或者待完成的工作,他本应在床上躺到十点或者更晚些时候的。

    但特殊情况总是会接连不断、纷至沓来地发生,工藤新一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信息,“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原本混沌的睡意已经随着动作消失了一半。他下意识地看向被窗帘遮挡的室外天色,清了清嗓子,接起电话:

    “喂,”发出新一天的第一个音节,他的嗓音还有些哑,“灰原,发生了什么事?”

    灰原哀从来不会莫名其妙地打电话给他,更不会明知他休假还打扰他补眠。工藤、她和博士有一个共享的日历APP,任何一方在里面更新日程,另外两方都会同步看到。这还是去年冬天工藤刚开始去阿笠宅蹭饭时为了方便而启用的,一段时间后工藤发现这的确节约沟通成本,就沿用到了现在。

    电话那头的灰原哀似乎正在走路,少女微微带着气喘的背景音里传来东京晨雾中特有的清爽气息与鸟鸣。她的声音依旧清越而稳重,然而仅仅是听了两句,工藤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他一把掀开被子,跳下床,连窗帘都没拉,就赤脚冲出房间,来到了工藤宅二层的小露台上。

    灰原哀正站在大门外往里看,一手举着手机,贴在耳边。注意到工藤新一的身影出现,茶发少女扬了扬空闲的那只手——那似乎是个保鲜袋,里面装着正方形的吐司一样的东西。虽然两人方才在电话中交流的信息绝非轻松,工藤仍然觉得心头一暖。他飞快地说了句:“马上,等我。”便拔腿冲回了盥洗室,而灰原哀的回答也依旧简洁而体贴:“好的,不要着急。”

    两人都坐进车里是五分钟之后的事。工藤神色凝重地发动汽车,灰原则扣上副驾驶的安全带,伸手将给工藤准备的早餐放到他身上,低头划着手机,像是正在内存里搜索什么文件。

    车载GPS很轻松地定位到了他们前一天刚造访过的地址,工藤叼起一片面包,三下五除二地吞了下去,向右打轮从米花町转到大路上。他侧头看了灰原哀一眼,后者微微地叹了口气:“先听录音,还是先听我给你概括?”

    “你录音了?”警部补眉毛一扬,颇为赞许地说。

    “没录全,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灰原哀摇了摇头,“后来又重新问了她一遍。”

    “没关系,已经很好了,”工藤回答,“灰原,你先和我转述一下吧。”

    接到那个由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时,灰原哀正在洗脸。她本以为是骚扰电话,想要接起后便挂掉,但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那种面对着恐惧,自己无法控制的颤抖声音,或许还带着愈演愈烈的慌乱。

    这声音对她而言颇为熟悉,在她就读于秋山学园的三年中,几乎每周全校大会时,从播音喇叭中传出的主持声音都是来源于这个美丽、优雅的少女。

    王陵璃华子说:“灰原同学……对不起这个时候打扰你,可是我不知道该去找谁求助……你还记得我爸爸的画展吗?昨天和你一起来画展的那位先生是工藤新一吗?拜托了……你能帮忙联系他吗?……救救我爸爸,求求你。”

    最初她还能维持声音的稳定,但当有关“王陵牢一”的信息出现后,璃华子的叙述就像风中的落叶一样颤抖起来。工藤拐过一个路口,灰原哀把手机扬声器的声音调大,举到两人之间。她按下录音的时刻,王陵璃华子恰好发出一声痛苦而绝望的抽泣,即使不在案发现场,工藤也感受到了她的痛苦。

    “我是半小时之前到美术馆的,”在灰原哀的引导下,璃华子断断续续地说道,“到了之后先去了一趟展厅,按照策展姐姐们的要求检查了一遍展品,才给爸爸打的电话。因为美术馆每天8点就会开放,今天是爸爸展览的第二天,他说过前三天他白天都要待在展厅,但他一直没有接电话,LINE也没有回复,我就有点着急。”

    “他最后一次回复你的消息是什么时候?”灰原哀问。

    “我要看一下……”璃华子抽泣着说,伴随着指甲敲击屏幕的声音,“……最后一个电话是昨天中午,最后一条LINE消息是昨晚八点。他说给我和策展姐姐们订了晚餐,叫我们自己吃饭。之后我回家前再给他发消息,爸爸就没有回复过了。”

    “他没有和你一起回家吗?”

    “没有……”电话那头,璃华子似乎摇了摇头,“爸爸他……平时事情很多,时间也不太规律。我们都是分开走。”

    “明白了,你继续说。你发现你爸爸没有接电话,之后做了什么?”

    “之后,我去了他在美术馆的办公室。”工藤听得出璃华子已经在强撑镇定,但话音仍然不可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爸爸很喜欢葡萄酒。昨天晚上,为了祝贺他画展成功,我给他挑了一瓶酒作为惊喜。他昨晚没有回家,我担心他在办公室睡着了,我就去办公室找他。他没有锁门,可是,可是我……”

    她终于发出了痛苦的哭声:“……我推开门,发现爸爸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房间里面全是血……灰原同学,你们能快点来吗?……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我想去扶他,可是爸爸他已经、已经……”

    美术馆四面素净的装帧像一间精致的灵堂,将她孤零零地关在了里面,叙述结局昭然若揭,但王陵璃华子已经说不下去了。

    她把那只最新款的粉色苹果手机握在手心里,跪在美术馆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松美术馆的画家办公室的大门呈打开状态,外面拉起了警戒线,不时有警察出入。工藤新一出示过警察证,越过警戒线,小心翼翼地踩在临时搭建起的通道踏板上。

    办公室房间窗户紧闭,空气中萦绕着浓郁的血腥气。他皱了皱眉,掏出手套戴上,随后在那具横亘在办公室中央的尸体一侧蹲下身来。

    “死亡时间在当日零点前后。”尸体的另一侧已经蹲了一个人,穿着科警研的制服,戴着口罩。

    小贯晴义用余光辨认出来人是工藤新一,头也不抬地说道:“死亡原因怀疑脑疝。你看,死者存在瞳孔散大,这是典型的脑组织受压迫所引起的颅内压增高表现。”他招了招手,工藤单膝跪在地上,凑过去,“致命伤是后脑这道8厘米的创口,创缘有撕裂,累及椎动脉,所以导致了现场的喷溅血。”

    工藤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那道伤口。在和灰原哀的电话录音中,王陵璃华子将现场描述为“到处都是血”,但抛开其中因受到惊吓而过分夸大的成分,王陵牢一的受害现场已经算得上整洁。他皱着眉打开幸山整理好的现场勘察报告,受害人浑身上下只有后脑一处创口,边缘的血迹已经凝固发黑。

    “凶器呢?”

    小贯指向门对面的那个博古架,其中的一个格子已经被贴了物证签,显得尤为显眼。

    “一个青铜花瓶,摆在博古架上面,高度离地1.4米。我们来的时候它就摆在架子上。”

    “有手印吗?”

    不远处,幸山浩康正急匆匆地走过来。工藤站起身体,仔细地用两根手指转动着瓶底,观察着花瓶周围。

    随着他的动作,小贯也从地上站起,面色平平地摇了摇头。

    “凶器上没有。现场也是一样。”

    “瓶身擦得很干净,”工藤分析道,“如果凶手戴着手套,即使没留指纹,瓶身也会留下血迹。现场找到带血的布巾了吗?”

    “只有凶器,没有布巾,”小贯说,“桌上有没喝完的葡萄酒,上面只有死者本人的指纹。对了,现场除了死者本人的指纹和脚印之外,我们还提取到了一枚23码的左脚女鞋鞋印。”

    幸山正好赶到,闻言指了指办公室外走廊的方向:“粗跟的高跟鞋吗?我看他女儿今天穿的是这种鞋。”他做了个手势,“可怜的孩子,是找到她爸爸的时候留下的吧?”

    在警视厅接到王陵璃华子的报案后,最先赶到案发现场的便是幸山浩康。考虑到案件影响恶劣,且第一目击者是未成年少女,还从搜查二课协调了身为女性的高木美和子来帮忙安抚报案人的情绪。

    事实证明,这个举措是正确的。幸山和高木做笔录时,璃华子一直在止不住地哭泣——亲眼目睹父亲的死亡,对于一个16岁刚读高中的小女孩而言,留下的冲击还是太大了。

    “我大概了解了。”工藤沉着地说道,他在到达美术馆后便直奔案发现场,没有直接接触璃华子,此刻听到幸山提及,才意识到往常总是陪伴在自己身侧的灰原哀不知何时已经不见踪影。他匆匆将勘察报告塞回幸山手里:“展馆的监控收集了吗?”

    “还没有,”幸山摇头,“刚才和我说负责人还没来,我现在去调。”

    警部补点了点头:“辛苦了,我去见一下目击证人。”

    在他们出门前,小贯晴义和工藤短暂地对了一个目光,用手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工藤新一略一沉吟,点了点头。

    小贯会意,招了招手,等在门外的其他科警研人员便纷纷进来,开始按照上司的要求提取物证。

    警视厅到达现场时,王陵牢一办公室的窗户是敞开状态,窗外是一片草坪,在草坪中并未提取到脚印。王陵牢一的尸体被发现时,身上的浪琴手表、苹果手机和钱包都还在,经过璃华子辨认,父亲常用的银行卡并未丢失,办公室内的贵重物品也无一遗失。基于现场情况对凶手作出画像,相比于抢劫财物,工藤更倾向于熟人作案。

    因为房间中并没有打斗的痕迹。王陵牢一的尸体呈俯卧,手边有一只摔碎的玻璃杯,杯中的葡萄酒早已打翻,但不难倒推出后脑受到重击时他是背对嫌疑人的。画家的尸体已经被小贯带回警视厅进行解剖,虽然还不能确定死因,但富有经验的科警研研究员从创口状态推测,王陵牢一的受伤时间在前一天夜里十一点半左右。

    后脑受击首先会导致昏迷,如果病情稍轻则会中途短暂苏醒。王陵的口鼻周围存在在地面蹭行而沾上的血痕,大概就是苏醒挣扎的过程所导致的。

    ——按照他们推测的时间线,如果是熟人作案,凶手在作案后留在犯罪现场清理痕迹的话,大概目睹了王陵牢一从清醒到再次昏迷的过程,同时没有尝试过任何施救行为。工藤回想起现场勘察记录中除了死者女儿外只字未提的手印与足迹,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他转过一条走廊,将犯罪现场外其他警察交流的声音抛在脑后,大步向美术馆为警视厅临时划出的休息室走去。

    休息室的门开着,室内背向窗户摆了一张沙发,此刻,上面并排坐着三个人。工藤的目光顺着坐在中间的少女的玛丽珍高跟鞋向上移动,神色稍黯。

    明明前一天的中午还见过面,长发少女的面色与神情却已同那时大相径庭。她深深低垂着头,虽然现在并没有流泪,但刘海下露出的眼周已经是一片红肿。

    璃华子的左手放在胸前,抓着肩膀上披着的那件牛仔外套的边缘,仿佛她握着的不是保暖用的衣服,而是一根救命稻草。另一只手则藏在衣服下面,被坐在她右边的人拉在手里。工藤辨认出,璃华子披着的那件外套正是灰原哀早上出门时穿着的。

    将外套给璃华子以后,茶发少女的身上只剩下一条简单的白色无袖连衣裙,她并没有和璃华子交谈。仿佛在这间小小的休息室内,沉重的气氛已经让一切话语都变得多余了,能够起到安慰作用的只有陪伴。

    璃华子的另一边坐着高木美和子,后者在工藤新一进门前就敏锐地察觉了他的脚步声,抬头和搜查一课的警部补打了个对光,随后缓慢而凝重地摇了摇头。

    工藤原本已经准备敲门,看到她的神情后便放下了手,略一迟疑,决定去展馆的总控室找幸山。

    但灰原哀恰好在此时抬头看向了他。在这个周围尽是慌乱、真相扑朔迷离的早上,就在两人眼神相对那一刻,工藤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慰藉感。尽管身处背光,灰原的绿色眼睛却无比明亮清晰。

    工藤看着她同美和子小声地说了句话,用手在璃华子的手背上轻安抚似的拍了拍,随后从身后翻出了什么东西,小步向自己跑过来。

    “喏,给你。”

    灰原出来时带上了休息室的门。这是个阴天,离开了房间的光源后,两人便只好向休息室对侧的走廊窗台靠过去。

    工藤伸手接过灰原递给他的东西,一个易拉罐:“……是什么?”

    他是明知故问,因为棕色易拉罐入手温热,上面的咖啡豆图案很是明显。灰原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抿嘴笑道:“强心剂……”但转头瞥见休息室虚掩的门,笑容又倏地变浅了。

    “我刚才去给王陵同学买了点喝的,”她解释道,工藤沉默地拉开拉环,一口干了半罐,“现场怎么样?有线索么?我还没去看过。”

    “除了你同学的脚印之外,暂时没有收集到其他人的痕迹。”工藤呼出一口气,温热的咖啡落入胃里,缓解了他的一部分不适感,轻声说道,“伤口在脑后,死前有短暂清醒,幸山去调监控了。我怀疑是熟人犯罪。”

    灰原哀皱了皱眉,看起来想说什么,工藤的手机却突然铃声大作,他看了眼联系人,幸山浩康的电话。

    他作了个手势接起,背对着灰原哀,向走廊远端走了几步。

    尽管他已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压低了声音,灰原依旧察觉到了警部补在短暂回话中不经意间流露的烦躁。工藤挂断电话,大步走回她身边,将喝了一半的咖啡放在窗台上。

    “……怎么了?”

    “美术馆馆内和停车场里都有监控,”工藤说,“但是总控室回复,为了节省成本,在晚上下班之后和早上上班之前,所有的监控都是关上的。”

    “他们几点下班?”灰原哀拿出手机,指着上面的时间显示,“刚刚高木姐姐联系美术馆的负责人,说还不到上班时间,现在还没有来。”

    “理论上是晚上十一点。”工藤无奈道,“实际上只有停车场的监控开到了这个时间,展馆内的监控十点左右就关闭了。”他摇了摇头,“王陵牢一的受伤时间在昨晚十一点半左右,已经安排人对照展馆已有的监控和王陵牢一的交际圈进行人员比对,看看能不能找到重合点。如果存在重合,可能是一个突破口。”

    “王陵同学说,她昨晚给她爸爸准备了一瓶酒。”灰原若有所思地说,“工藤,现场还有其他的杯子吗?”

    “有一个摆在桌面的空杯,没有收集到指纹。”工藤看向自己的小华生,“你怀疑凶手用过那个杯子?”

    灰原点点头:“王陵说那瓶酒是庆功用的。如果是庆功的话,没必要自斟自饮吧?”她眨了眨眼,“昨天是王陵画家的首展,能够在首展第一天晚上,被特意邀请来一起庆祝的朋友,关系可能会比普通的朋友近一点?或许,并不是单纯的熟人呢?”

    她看到工藤新一的表情,连忙找补了一句:“当然,我也只是猜测,权当为你提供一个思路。”

    “很有道理的假设。”工藤肯定道,“如果这个假设成立,嫌疑人的范围会继续缩小。”

    灰原哀点了点头。她抬起垂在身边的手指,指向美术馆地下的某处,工藤知道,那是松美术馆地下停车场的位置。

    “死者的身份是画家,”灰原哀的声音清澈又冷静,“能够深夜造访他的人,我想身份地位也不会太低……至少,应该有价格不低的代步车,以及标配的司机。”她抬眼看向工藤新一,“工藤,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如果你需要人帮忙比对的话……”

    她试探性地望向他,后者不知何时已经拿出了手机,正垂眼飞快地打字。灰原哀瞥到,那是白绿相间的LINE界面。

    她默默噤了声,工藤却对她笑了笑,把自己和服部平次的对话框拿给她看。

    “暂时不用,灰原。”他说道,“你看,我给我们找到了一个很稳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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