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继者孟宴臣

    沈听筠在燕城的各个城区漫游,上了火色的城楼登高远眺,也去湖心亭泛舟赏荷,去农田边看青青的稻田,也在博物馆凝望玻璃展柜中的古老文物。

    这些都是她视频的素材,作为城市介绍的引子,引到她的非遗对象上。

    琉璃厂的哈记风筝铺起源于清朝末年,迄今已有一百六十余年的历史,历经四代传人。

    这几天沈听筠频繁地往风筝铺跑,终于拍完了全部的素材。

    铺子的主人家很喜欢她,让她免费拿走了自己做的那个燕子风筝。

    因为她水墨画的底子极好,所以画得燕子也是古雅精湛,栩栩如生,除了没匠人手中的那些质量好,倒也能玩能看。

    她背着她的小燕子去应孟宴臣的约,顺道给师叔显摆显摆。

    去到美术馆时,孟宴臣已经站在门口等她了。

    小姑娘背着个燕子风筝,低头看了眼表。

    其实她是提早赶来的,但领导比她更早,既然没来晚,也就不需要道歉了。

    小姑娘冲他点头致意:“领导好,领导我们进去吧。”

    旁边的人朝他们头来诧异的目光,孟宴臣只觉得嘴角一抽,随她进去了。

    沈听筠如同任劳任怨的小蜜蜂,带他从头逛到尾,他有时候会问国画的笔法,她就在旁简短的解释几句,非常迁就他欣赏的速度。

    末了,还没忘拉着尚铭老师给领导签名。

    尚铭老师在全国办画展,到处写生,听她说她在全国到处拍非遗,还托小姑娘给自己的画展拍个宣传片。

    故人聊了几句,方才惜别。

    孟宴臣垂眸看着她的燕子,和声问小姑娘:“你喜欢这个职业吗?”

    沈听筠应:“做剪辑吗?这也不算职业吧,只是我的一个爱好。”

    “怎么呢?”他问,“是不够赚钱吗?”

    “对呀。”她笑弯了眼睛,“我又不是什么大up。”

    看她在笑,孟宴臣也跟着浅浅翘起了嘴角。

    “你一个人出来旅行?”他扬了扬调子,总觉得女孩子一人远游,并不是那么安全。

    “对呀。”沈听筠应。

    青年口吻温和,似在同她聊些家常,“一个人出来,不会不安全吗?或者,不会孤单吗?”

    小姑娘笑了笑:“死在哪里,早就是命中注定的了,我平时警惕些就好了。”

    “孤单嘛……”小姑娘想了想,“一个人很自在,不需要规划,走走停停,全凭心情;也不需要磨合,不需要迁就谁。”

    无论哪个时空,他所挚爱的灵魂,都是这般自由洒脱。

    他唇角一扬,故意逗她,“那还是会孤独咯?”

    沈听筠认真思考了两秒,琢磨了个大师的哲言来压他:“我曾读过林语堂的《在来生等你》,里面对于孤独,有句很好的释义。”

    此情此景,听闻这书名,竟让孟宴臣有种恍如隔世的异样感觉。

    小姑娘声音清甜,诵读出那段释义:“孤独这两个字拆开来看,有孩童,有瓜果,有小犬,有蝴蝶,足以撑起一个盛夏傍晚间的巷子口,人情味十足。”

    他不禁扬笑,唇角泛起的笑意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

    为何无论哪个时空,她好似都是他所熟知的那个宝贝?

    钟爱自由,钟爱诗意跟独处?

    他接下她的话头,尔雅一笑,将那断章完整地呈现出来:“稚儿擎瓜柳棚下,细犬逐蝶窄巷中,人间繁华多笑语——惟我空余两鬓风。”

    茶色眸子微微睁大了,“呀,领导你还读林语堂呢?”

    说的好似他年龄很大,跟她们年轻人有代沟一样。视线又滑到她背后那个手工风筝上,走笔落墨都是那般熟悉的风格,让他恍惚间愣了心神。

    见他总是有意无意地看她背后的燕子风筝,沈听筠干脆把风筝摘下,往他身前一递:“你喜欢这个?”

    孟宴臣翘了翘嘴角,只是接过风筝,却没应她的话。

    “喜欢的话就送你了,它叫燕燕子。”是日本的可爱叠词名字。

    “燕燕子。”他在唇间喃了便这名字,棕眸里染上璀璨的笑意,“走吧,带你去吃饭。”

    沈听筠头皮一麻,尬笑:“不了领导,我不饿。”

    “好,那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就回了。”

    没了那些共同经历,她不再和他亲近,周身都是一股界限分明的距离感。

    棕眸暗淡几许,便听见她说:“我请你喝个茶,就回去了。”

    他妥协了。

    好吧,至少还有茶可喝。

    小姑娘低头,从包里翻出一瓶没开封的东方树叶,非常贴心地给领导扭开瓶盖递了过去。

    孟宴臣低头看看那茉莉茶,又抬眸瞧向小姑娘真诚的眸子:“……”

    她管这叫请人喝茶?

    清俊的贵公子表情好笑地接过那瓶东方树叶,同她道了个谢。

    声音轻且淡:“这口茶,我找了很久很久。”

    小姑娘弯了弯眸子,抬手指向阳光下嬉闹的两只白色蝴蝶,“哇,小福蝶——”

    ·

    一周后,沈听筠交上了自己剪辑的视频,实习生的视角,很符合负责人对校招的认知。

    这点屁事其实完全不必劳驾孟总尊贵一瞥,但孟总好似很闲,非凑上来看了个热闹。

    领导一来,沈听筠就知道这方案得改。

    果然!

    孟总中肯地评价:“视角很不错,脚本也足够新颖,但实习情景有点匮乏,多是抓拍,故事线可以有一条。”

    负责人抬眸看了看沈听筠,“不如小筠来公司呆几天吧,我也觉得插入故事线会更好。”

    沈听筠:“……好。”

    甲方爸爸呀那可是!

    于是沈听筠被迫有了自己的工位,不过她的工位一直是离职风,啥也不添置,因为也没必要,她捞完钱就走。

    也不知是哪个奸人指点,负责人竟然提起她的专业来.

    “翻译与金融双学位?”

    那声音,好似找到了什么压榨对象,晶亮的眼瞬间看了过来。

    沈听筠的脑后落下一排黑线。

    “孟总很看好你的视频,我都没见他对其他招募up这么上心。”负责人眉开眼笑,顺水推舟道:“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你举荐一下,说不定有什么好岗位呢。”

    “哎——”沈听筠伸出小手,然而负责人已经走远了。

    几分钟后,她又出现在喝茶的办公室,茶眸看着骨节分明的手,翻阅起她的简历。

    “看你简历,雅思分数挺高。”孟领导对她说。

    沈听筠心里咯噔一声。

    完了——不会给她加活吧?

    她忙贬低自己:“也就那样吧,我平时需要用钱,所以就考了个雅思,去机构赚外快。”

    “用钱?”他调子微微一扬。

    这就有点涉及私事了,沈听筠勾了勾手指,含糊其辞:“啊,就是……活着嘛。”

    “看你拿了商务英语省级二等奖?”孟领导又问。

    沈听筠心中悲悯,干笑道:“那个比赛比较简单而已——领导,我就是一剪视频的。”

    孟宴臣笑笑:“嗯,这不是要丰富故事线么,总得给你找个工作,代入一下气氛。陪同翻译做不做,很简单的那种。”

    沈听筠也不谈那些有的没的,只问:“给加钱吗?”

    他点头:“自然。”

    小姑娘倒吸一口凉气:“多少钱?”

    “看业务,按市场价。”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但她手头还有个视频没剪完,是另一项非遗,护国寺街里的“饽饽”糕。

    于是她迟疑了,并不想还没毕业就让工作绊住脚步,“我得考虑一下,毕竟真的工作和只拍故事线,还是很不一样的。”

    责任也大,投入的心血也多。

    孟宴臣点头,“自然,你想好了同我说一声。”

    领导亮出二维码,打工人识趣地扫码,通过时,发现竟然不是工作微信?

    孟宴臣一拉朋友圈,发现小姑娘屏蔽了他。

    嘴角扬起一抹苦笑,“行,那你回去考虑一下,路上注意安全。”

    沈听筠点头:“其实我觉得……”

    话到一半,她突然顿了顿,茶色的眸子闪过些许尴尬。

    孟宴臣抬了抬下巴,示意她不必忌讳。

    “我觉得吧,其实孟总运营个个人账号会更吸粉,就是那种俗一点的,单靠颜值就能吸很多粉过来国坤面试。”

    棕眸眯了眯,青年嘴角泛起温和的笑意:“你是夸我长得好看?”

    沈听筠点头,“手也很好看,很适合做网红,你试试吧,放在校招群里,绝对压其他老总一筹。”

    一枝梨花压海棠的孟老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要么我做你的特约嘉宾,看看流量如何?就做你平时的非遗剪辑就好。”

    反正就是个套近乎。

    沈听筠想起送他的燕燕子,确实能做几帧插进视频里,然后开头放个“领导生长的地方巴拉巴拉”诸如此类的讲稿引入话题,也还蛮不错。

    于是小姑娘点头:“My pleasure,啥时候呢?”

    孟宴臣看了看表:“今晚下班?”

    沈听筠应下。

    ·

    沈听筠在工作岗位上拍实习的素材的第一天,公司里便有人喊她帮忙端个茶,倒个水。

    沈听筠:“?”

    她撩起茶色的眸子,疑惑地看向喊她买咖啡的小姐姐,语气格外真诚:“你是……不会用外卖软件吗?”

    办公室内一片沉默。

    可小姑娘的表情却是那般赤诚。

    办公室她不是没呆过,教雅思的时候也混过办公室,和那些高学历的海归们一起共事,人家都是自己外卖叫咖啡的呀?

    瞧着大家诧异的模样,沈听筠心下了然,才不惯着他们毛病,自己又不是国坤员工,爱怎么发疯就怎么发疯。

    都说up主剪视频很厉害,有人脑回路清奇,就觉得up主修电脑也厉害。

    于是真有个叔叔喊她去修电脑。

    沈听筠很是直白地告诉他:“关机,重启。”

    悲催。

    沈听筠被抓去修电脑,且修不好。

    眼看就到下班的时间,叔叔终于忍不住催道:“还没修好吗?”

    “走吗?”沈听筠边给孟宴臣发消息,边轻飘飘的用玩笑话创死全世界:“忙着修电脑,忘记修理你了?”

    办公室内又是一片沉默。

    苍鹰般的女人,注定不属于这沉闷格子间。

    沈听筠拿起手机,本想给孟总继续发消息,但凝眸一瞧,那“走吗”二字,硬是打错成“做吗”发了过去。

    她登时瞪大了铜铃般的眼睛,大脑一片空白,呼吸也隐约不畅:呜呜呜呜尴尬社死瞬间要把耶耶我啊逼死QAQ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她问领导做吗。。。

    往下一翻,孟宴臣竟然回了!

    喊你干活:?

    喊你干活:一会儿么?

    喊你干活:下班等我

    我焯!!

    沈听筠顿感脸红心跳,心跳如雷,好似心头的小兔子齐齐一跳,心头的小兔子到处乱撞——有的人虽然还活着,但她已经死了!

    “孟总。”

    她听见身后有人问好,惊慌失措之间扣上帽子,撒腿就跑。

    呜呜呜呜她要回广州了,燕城已经把她彻底除名。

    她跑过的地方,矜贵的公子捧着纯白的茉莉花环,踏着灿烈的余晖朝她走来,斜阳打在茉莉上,给洁白的花瓣渡上一层霞色。

    一如那一年,那一刹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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