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愿意帮我完成最后的愿望……

    “我的……朋友。”

    ——Noah's Ark

    ◎

    米花市政大楼，“茧”发表会会场。

    “你很厉害。”

    这是李依衡第一次实地见到那个蓝发独眼女人的时候，对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一身侍应生装扮的少年没有回复。

    女人没有在意，只是从少年手上的饮品托盘里取走一杯饮品，还捏住高脚杯转了两转。

    “你和我认识的一个死小孩很像。”

    这是第二句话。

    李依衡仍然保持沉默。

    “小心陷阱。”

    这是最后一句。

    因为这句话，李依衡那双一直平静的红棕眼眸激烈地震颤起来。

    他迫切地想追问前因后果，可对方早已一边喝着饮品，一边溶入人山人海之中，消失了踪迹。

    像一阵捉不住的风。

    东京的风和波士顿的风是没有区别的，李依衡心想，来得突然，也走得突然。

    麻省理工有一棵苹果树，它是1977年来到这所学校的。著名的学者艾萨克·牛顿在苹果树下得到了启示，这棵苹果树也帮助无数MIT学子在自己的领域发光发亮。

    他在那棵树下遇到那个比自己小了六岁的男孩。

    对方坐在树下敲击笔记本电脑的键盘，眉心微蹙，一股淡淡的愁云笼罩。

    男孩似有所感，察觉到李依衡的存在，抬头，恰巧两人对上视线。

    黄种人在美国的境地总是十分微妙，尤其是过分聪明的黄种人。

    李依衡是这样，弘树也是这样。

    泽田弘树，这是那个男孩的名字。

    一个何时何地都被监管的稀世天才，一座压榨才能多时的无形牢笼。

    好在，躲避监视这种事，李依衡一向擅长。

    他仍然记得第一次拉着弘树逃跑的时候对方惊慌失措的样子——毕竟弘树年纪小，又有些柔弱，一看就知道反抗无力，乖乖巧巧，对大人言听计从。

    可自己又怎么样呢？回想起这，李依衡自嘲。拥有了超乎常理的智慧，也渐渐拥有成年人的体型……却仍然逃不过注定被监控与被利用的命运。

    于是只能逃避。

    逃避那些视线。逃避……既定的未来。

    第一回，李依衡带弘树去了达美乐吃披萨。

    他们就着夕景，在有限的范围内胡吃海塞。两个人吃得嘴边沾满了肉酱和芝士，肚子里填满了碳水化合物和汽水的气，手指上也沾满了油渍和调料。

    一向聪明的两颗大脑因为饱腹运转缓慢，但也因此收到了最本能的愉悦。

    邋遢，温暖，还快乐。

    非常纯粹的满足。

    好像整个世界自由的空气都浓缩在这间快餐店的美食里，成了缔造美味的佐料。

    真好啊，那时候。

    很可惜，见到弘树的机会并不多，李依衡也只带他解放过那么几次。

    但他们是牢笼里的伙伴——这是第一次对上视线后，二人便达成的共识。

    李依衡告诉了弘树他曾经幸福的家庭，也告诉了弘树那个扭转他人生的血色雨夜，以及数不尽的阴谋。

    作为交换，弘树告诉了李依衡他的愿望，还有……

    他不敢多言的秘密。

    一个重生的日本。

    一个杀人犯的后代。

    一艘……即将启航的……诺亚方舟。

    李依衡必须承认，弘树的才能与意识远在他之上。即使自己早被外界认为是天才少年，但在弘树面前，也只能相形见绌，成为平庸的大多数。

    疯狂的梦想。被震撼的李依衡当时回答他。即使付出不可预估的代价，也不一定能实现。

    “那个人也这么说。”弘树对这个带了些难以理解的评价毫不生气，“天才总是要疯的。”

    “谁？”

    李依衡问。

    “一个无形的梅菲斯特。”弘树回答，“一个……只活在数据里的恶魔。”

    而李依衡对这位恶魔唯一的了解，也仅限于此。

    两年间，他一直努力搜寻“梅菲斯特”的身影，试图从这个真实存在的幻影中找到关于朋友思想的一丝线索。

    于是他从波士顿追到了东京。

    “追”似乎不太准确。李依衡琢磨了一下。倒更像是……

    逃亡。

    是的，逃亡。

    弘树的监护人托马斯·辛多拉先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对方一直在搜寻方舟的下落，甚至追查到了李依衡本人头上。

    即便有那群盯着他的人运作，李依衡尚且还能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勉强帮助朋友隐藏踪迹……可这是个资本至上的国家。

    他的对手辛多拉先生恰巧家底雄厚。

    在上面的默许下，李依衡终于有了离开波士顿、离开美国的权利，来到了日本。

    不光是逃，也是为了实现愿望。

    那个颠覆一切重生的愿望。

    如果有机会倒退时光，李依衡仍然会选择朝着那个苹果树下的男孩伸出手，让一切如常发展。

    毕竟，拿命疯狂一次没什么不好的。

    对吧……弘树？

    ◎

    趁着那个少年服务生行进的空档，柯南还是背着灰原叫住了他。

    “啊！是你啊，戴眼镜的小弟弟！”对方惊讶，“没想到这儿也能见到你呢。”

    “我也没想到能见到你，小李哥哥。”

    柯南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李依衡弯腰，朝柯南眨了眨眼，“是和朋友们来这里体验‘茧’吗？”

    “那倒不是啦……”柯南摸摸鼻子，“我们没弄到那个资格呢……所以只是来看看。”

    “这样呀……”

    李依衡站直了身子，瞥向尚未开幕的体验场地所在方向，轻微地叹了口气。

    “说不定是件好事呢？”他微笑，“毕竟这种产品肯定还有完善的空间存在的。”

    柯南的镜片在灯光照映下闪过一道白光，“小李哥哥不去吗？‘茧’的剧本可是你最喜欢的工藤优作先生写的哦。”

    “和你们一样啦，我没资格参加体验，只能靠打工来这里长长见识。”李依衡无奈，很快又释然，“但是工藤先生今天会到现场来……能远远见到他本人，来此一趟也无憾了。”

    “既然这样……小心！”

    “什……”

    一颗不知从何而来的足球直直地朝着李依衡冲了过来。李依衡反应不及，被足球砸中了下颌，踉跄几步，朝后栽倒摔了一跤。

    好在托盘里那时没了饮品，只是金属托盘飞出砸地的声音异常沉闷巨大，集中了所有人的视线。

    “嘶……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人踢足球……”

    李依衡缓过劲来，急忙检查下颌的状况。

    柯南也上前帮忙。好在除了一点红肿和淤青，没有伤筋动骨，属于不幸中的万幸。

    “喂，把球给我！”

    “快点把球送过来！”

    一群打扮精致的男孩穿过人群，对着足球边的李依衡和柯南颐指气使。

    柯南认出了那群孩子——这群男孩之前故意来自己和朋友面前挑衅，炫耀自己拥有“茧”体验资格的同时还贬低了一番他们，把几个朋友气得够呛。

    李依衡眼神暗了暗，“小先生，在这种场合做这么危险的运动，本就不合礼数吧？您不道歉也就罢了，还这么趾高气扬的，会让人怀疑家中的教养。”

    “你只是个服务生，”为首的穿红西装的男孩不屑道，“你的任务就是服务这里的人。球拿给我。”

    “是吗……那就，悉听尊便了。”

    李依衡活动了一下肩颈，没有在意身边柯南担忧的目光，捡起足球笑盈盈走了过去。

    大约走到离男孩只有五步远的时候，服务生突然表情一变，举起足球朝男孩的脸用力一扔。

    全场惊呼。

    霎时间，空气凝滞。

    但球最后没能落到傲慢的红西装男孩脸上——一个穿着西装的瘦高男人及时出现，拦下了那颗来者不善的足球。

    “啧。”

    李依衡皱眉。可看清那位先生后，他很快站得笔直，刺人的态度也收敛了不少。

    “失礼了。”年轻的服务生微微颔首，又转向那位红西装的少年，“球已经给到了，小先生。我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需要回到我的工作岗位上——祝您有个愉快的夜晚。”

    男孩气急败坏，“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抱歉，没有这个意愿。”李依衡转身拿起托盘，“您的身份对我没用，知道了我也不会做工作义务以外的事。

    “跳脚太甚，就变成哗众取宠的小丑了。”

    语毕，李依衡端着托盘背身离开，再次回到了工作岗位上。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听到这边的骚动，少年侦探团的剩余四个同伴匆忙赶了过来。

    “没事吧，柯南？”

    吉田步美、小岛元太、圆谷光彦三人仔仔细细把柯南检查了个遍，见柯南一切正常，这才放下心来。

    “不是说让你不要叫那个人吗？”

    一旁的灰原哀扶额，把柯南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责问道。

    “有些事我还是想确认一下。”柯南挠头，“谁知道这里有人不守规矩踢足球啊？不过……”

    柯南转头，发现了继续工作的李依衡。

    他又恢复了工作时的营业笑容，笑对每一位路过的宾客，仿佛刚才的冲突只是一场幻觉。

    李依衡那种礼貌却刻薄的攻击性，是柯南意料之外的。

    或许他需要修改对这个中国留学生的印象了……

    对方似乎……挺能演的。

    但是，李依衡对那位先生接下他的球并不生气，反而还很尊敬对方。

    不是对客人，是对长辈。

    此前接下足球的先生转向了身后的男孩们，面色不善。“你们已经对其他的客人造成困扰了，请停止。想玩就去外面玩吧。”

    红西装的男孩不快，“大叔，你谁啊？”

    “我是‘茧’的开发者，樫村。”

    樫村先生一边自我介绍，一边把球还给了男孩。

    红西装男孩的几个同伴七嘴八舌地挑衅威胁着樫村先生，无论是阻止项目的开发，还是夺走樫村先生的职业饭碗，几乎圈了个遍。

    可惜，樫村先生不为所动。

    “在你们做出这些之前，我先把你们赶走吧。”樫村先生冷漠道，“希望你们的家人以后可以教你们什么是公共道德。”

    红西装男孩咋舌，“哼，我们走。”

    一场闹剧就此落幕。

    柯南再次脱离队伍，寻找李依衡的身影。

    他这次要确认的事更多了。

    不一会儿，他就看见了餐桌旁待命的李依衡。

    更凑巧的是……他又看到了熟悉的墨蓝色头发。

    朝彦晴。

    朝彦晴把空酒杯放在李依衡空空的托盘上，又对他耳语几句，拍了拍他的肩膀便离开了。只留李依衡绷紧面部肌肉站在原地，十分严肃紧张。

    他微微侧目，瞥见了柯南的身影。

    服务生恢复了平时的面貌，语气温和，“有什么事吗？”

    “小李哥哥认识刚刚那个大姐姐吗？”柯南问。

    “一个麻烦的客人。”李依衡苦恼，“你也知道，服务业就是这样的。”

    “这样啊……好辛苦……”

    李依衡无可奈何，“唉，忍着吧，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可你刚刚对不讲理的臭小孩可不是这个态度，柯南腹诽。

    左思右想，柯南还是决定一边证实自己的猜测，一边继续之前被打断的对话。

    “小李哥哥。”

    “嗯？”

    “之前那个叔叔……是你朋友的爸爸吧？”

    李依衡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成平时的笑脸。

    “你很聪明嘛。”他摸了摸柯南的头，“对，那位先生的确是我朋友的父亲。”

    果然。

    李依衡耸肩，“你很厉害，小家伙——不光记得我那个时候的话，也能认出我说的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小学生。”

    “小李哥哥倒是看起来很像个中国留学生哦。”

    柯南微笑。

    “是吗？”李依衡挑眉，“如果可以……以后还想多和你聊聊天……感觉很有意思。”

    “小李哥哥想聊天的时候，来找我就好了。”

    “怎么找？”

    柯南思索片刻，最后咧着嘴笑了。

    “小李哥哥这么聪明，肯定早就知道在哪儿能找到我吧？”

    李依衡眉心紧蹙，复又松开。

    “好。”他向柯南伸出右手，“希望你到时候还记得……你今时今日的邀约。”

    “好哦。”

    柯南依旧笑着，回握住李依衡有些冰凉的右手。

    握手，分离，再次归于平静。

    仿佛一切只是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