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时,是一片糊黄的光,手指触碰的是绵软的布料。
这是被救了吗?赵瑾瑜不确定地想。
“王女?”床边人影晃动,好像在探头确认她的状态。
接着便有人离去的脚步声。
“王女醒了!”
嘈杂声过后,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蝉衣快步入内,吩咐侍从:“快请太医。”
她伏趴在榻边,仔细观察王女的状态。
“王女,可有不适?”
赵瑾瑜眼前的迷雾渐渐散去,便察觉到了喉间的干涩。
“水……”声音粗嘎犹如砂纸摩擦,赵瑾瑜只勉强吐出一个字,就闭嘴不愿再说话。
蝉衣接过侍从递来的茶杯,喂到她的嘴边。
赵瑾瑜就着杯沿克制地抿了两口。
嗓子缓过劲来,揉着发胀的眉心,便问:“他还好吗?”
蝉衣沉默片刻,表情没甚变化,可言语间却叫赵瑾瑜听出些许的不忿。
“帝卿身边各个能人异士,凭的叫主子差点搭上自己的性命?”
赵瑾瑜没多想,只以为是因为自己受伤叫蝉衣迁怒了那位。
“他怎么不在此处?”
按照赵瑾瑜对他的了解,他该是恨的不打个地铺驻扎此处的。
蝉衣迟疑,面上有几分纠结。
“你迁怒他,不让他进来?”赵瑾瑜只觉得好笑,“他能听你话?竟然没闹着把我这帐篷都拆了?”
她低笑两声,牵扯到撕裂的伤口,扯着眉梢,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敢!”蝉衣横眉,忙扶着赵瑾瑜躺下。
“主子,等太医诊断好,你多休息,就不要再想这些烦心事了。”
谁知太医还没等来,帐篷外传来帝卿的威胁声。
一片嘈杂的声音后,男人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串仆从侍卫,有王府的,也有帝卿府上的,相互拉扯,形状怪异。
“王女还需休息,眼里还有没有主子,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蝉衣厉声冷喝。
四下瞬间安静了下来,仆人和侍卫都老实地垂着头不敢再发出一点动静。
就连惯来不看人眼色的帝卿听了这话,竟也踌躇着没立刻上前。
“还傻站在那做什么?”赵瑾瑜朝他招手,“过来。”
男人原本忐忑不安的神色立刻放松了不少,他用力点了点头,或许是察觉自己的态度太过激动,他扭头冷脸打发了不相干的人。
等那些人走了,他便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挂着一脸明媚的笑扑到她的床边,不由分说,便握紧了她一只手。
“我还以为醒来第一个看到的人会是你呢。”
许是受了伤,人也虚弱了,赵瑾瑜脑中回忆起往昔的时光,她生了病,这人从不假借他人之手。
除了大夫,哪怕是买来的仆人多碰了她一下,占有欲也会像爆发的火山汹涌猛烈,如今竟也有了长进。
他用滑嫩的脸颊,像只粘人的狸奴,轻轻蹭了蹭她的手。
眼眸中含着水润的光泽,急切道:“我,我是想来的。”
妍丽的面庞上多了几道红痕,大约是在林间逃跑时划伤的,赵瑾瑜轻轻摸着几处凸起的疤痕,眼中带着自己都尚未察觉的心疼。
“怎么受伤了,我没能护你周全。”
男人身子一僵,方才听说她醒了,太过激动,倒是忘了脸上多了几道丑陋的疤痕,竟忘了带着面纱,让她见了自己如此丑态。
他慌张撇过脸去,柔软的面颊蹭着赵瑾瑜的手歪到了一边。
“别看了。”他垂着眼帘,眼神躲闪,就怕看到她面上厌恶之色。
赵瑾瑜捏着他精致小巧的下巴,只微微用了些力气,那人的面容就顺着她的方向转移。
她坏心眼地抬高了他的下巴,露出男人脆弱的颈部,细嫩的脖子好似稍稍用点力气,便能掐断。
高傲的帝卿许久没做出过如此卑贱的姿态,这姿态大约是他还在红馆中被恩客捏着脖子灌酒。
他不安地抖动喉结,鸦羽般茂密的睫毛像鸟儿震颤的翅膀。
即便这样的姿态令他想起不堪的过去,可这是心爱之人给予的亲密接触,他还是乖顺地任由对方施为。
带着粗茧的手撤开,细嫩的肌肤上泛起淡淡的红痕。
赵瑾瑜暗暗咋舌,真娇气。
她讪讪地瞥了眼方才作乱的手,清了清嗓子,拍了拍身侧的褥子。
“地上凉,坐这。”
凤翊星侧着身子,背脊挺直,以掩饰自己受伤的另一边脸,他轻咬唇瓣。
“丑吗?”
明明不该问,不问就听不到令他伤心的话,可这话就在嘴边脱口而出。
“不丑的,殿下最是貌美,不管如何都是极好看的。”
赵瑾瑜像是哄孩子一般,轻声哄他。
凤翊星这才稍稍安心,改了这别扭的坐姿,嘴里还嘟囔着:“太医说了,只要我好好养护,这疤痕很快便没了……”
“我知道。”赵瑾瑜用力捏了捏他的手背,“帝卿是这京城最珍贵的宝珠,不论是什么,都遮掩不住他的光华。”
凤翊星心中甜蜜,可到底还有几分不确定,又要开口。
赵瑾瑜不欲同他在这事上纠缠,故意装作伤口疼痛,“哎哎”地叫唤了好几声。
吓得一个未出嫁的帝卿,在其他人面前,做出了扒女人衣服的举动。
“殿下,松手。”赵瑾瑜尴尬地扯着不太结实的衣服,绑着纱布的肩膀露出半边,雪白的纱布上有暗红的凝固的血色。
凤翊星面色发白。
又听那人轻声道:“殿下,我这伤口二次撕裂,到时候恐会留疤,你可会嫌弃?”
明明还带着点调侃的笑意,谁知落在凤翊星的耳朵里,就像是雷声轰鸣。
都是他自私任性,否则也她也不会受伤如此严重。
赵瑾瑜本想将心比心,让他知道自己不会一点疤痕就改变对他的态度,谁知这人听了竟脸色大变,“刷”地苍白一片。
“殿下?”
赵瑾瑜晃了晃二人牵扯的手。
凤翊星仿佛上了发条的木偶,动作僵硬地垂头看向二人相握的手,喉头干涩地说道:“都是我不好。”
赵瑾瑜耐心地等了些时间,也不听他说自己什么地方错了,只知连连道歉。
“殿下。”赵瑾瑜心中叹了口气,虽然知道二人没有及时脱离险境同他分不开干系,但她并没有想要责怪他的意思。
是她,过去对他太无情了,危难中一点温存就叫他如视珍宝,舍不得放手。
朱雀卫的背叛,也不在他的预料中。
现在的他,还太过稚嫩,尔虞我诈难免中招。赵瑾瑜在心中如是和自己说道,没伤到其他人已经是万幸,她还有机会再好好教他。
一声声“殿下”惊醒了恍惚的男人,他猛然发现回到森严的阶级中,她竟再没叫过自己一声“翊星”。
“别叫我殿下。”他闷闷不乐道。
“殿下。”赵瑾瑜无奈,“你就是凤国最尊贵的殿下啊,是多少人如视珍宝的殿下!”
重点是如视珍宝,她只不过觉着称呼这人殿下,好似真的是一个小王子需要她捧在手心呵护。
凤翊星并不知道她的所思所想,殿下二字如此生疏,叫的他心间发冷。
“你生我气了?”他惶恐不安地攒着褥子,“是我不懂事,若不是我一意孤行,你就不会再受伤了,明明之前没事的,怎么会晕倒呢?”
他不停的喃喃着:“怎么会晕倒呢?”
一旁低头候着的蝉衣脑海中突然闪过那日严首领背着王女出现在营地的场景。
这位帝卿也如现在一般,好似疯了似的,不停地重复这句话。
作为凤帝的亲卫,严首领不说权柄在手,至少也是朝中响当当的人物,那日她的脸上竟有一处掌掴之伤,而后到了今日,都无人再见到过她。
蝉衣初以为,是严首领没有保护好帝卿,被凤帝惩治,如今想来,那脸上的伤口,红而不肿,正是个力气不大的男子掌掴所致。
王女的伤势到底是什么原因?
“王女受伤还同帝卿相关?”蝉衣声色极冷。
封闭在自己世界中的男人,听到她的话,呼吸一窒,忙抬头反驳:“不是的,你听我解释……”
赵瑾瑜皱着眉头,凤翊星对她身边侍女的态度是她始料未及的,好似有什么把柄握在了对方的手里。
“蝉衣。”赵瑾瑜沉声,想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蝉衣收到她眼神的信号,张了张嘴巴,好似要说什么,最终在男人恳求的目光下,还是忿忿闭上了嘴巴,撇过头,大力地掀开帘子,又重重摔下,大步离去。
“她这是怎么了?”赵瑾瑜不解。
凤翊星明显是松了口气。
“可能是听说我害你受伤,正生气呢。”
赵瑾瑜还在病中,只觉得还有些怪异,不待她多想,便有侍从通报随行太医来了。
“你避一避吧,若让旁人看见你在我帐篷里,别管你有多少张嘴都说不清了。”
赵瑾瑜指着一旁的屏风,那处隔开了一间浴房,放了个澡桶,地方还算宽敞,藏一个人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我不走。”凤翊星的脸色并不好看。
“你是怕人知道风流倜傥、无数男子的梦中情人同我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男人共处一室?”他狠狠地瞪着她。
可惜在赵瑾瑜的眼里,不过同个张牙舞爪的奶猫似的,没有一点杀伤力,甚至还有些可爱。
“你啊。”赵瑾瑜无奈摇头,“我们的事情总得给凤帝一些反应的时间,总不能上来就闹得满城风雨,若是动静大了,反倒激起了凤帝的反感,还不如潜移默化,慢慢商量吧。”
“我总是要嫁你的。”凤翊星听了她的解释,已经晴转多云,他还是急切地想要确认二人之前的关系。
脸已经红到了耳朵根,这话轻的如同蚊蝇,目光没有一丝一毫的游移,直勾勾地盯着她,等着她的回音。
“待我身体好些,就同母亲禀告,她总有法子让你正大光明地嫁我,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凤翊星焦急地问道。
“对外你只能说此前从未见过朱雀卫,这次都是运气好,你逃跑的途中恰巧遇上了朱雀卫,救下了我,其余的一概不能说。”
赵瑾瑜知道宁王爱女如命,若让她知道了凤翊星的所作所为,定然对他不喜,不会同意二人的婚事。
“这事除了朱雀卫还有谁知道?”赵瑾瑜问。
凤翊星摇了摇头。
“那便好,你可一定要让她们闭紧了嘴巴。”
赵瑾瑜嘱咐完,外头的侍从又通传了一声。
凤翊星慌忙藏好。
帘子掀开,一年轻太医钻了进来。
见着卧榻上的宁王女,眼睛一亮,果真是君子如玉,还在病中,脸色苍白也不损王女半点气度。
“你是?”赵瑾瑜皱眉,太医院竟然有如此年轻的医官?
“在下祝留年,幸会幸会。”那年轻医师拜了又拜。
还没等赵瑾瑜开口,她就卸下了药箱,一屁股坐到了赵瑾瑜卧榻旁。
“这里刚来过人吧?被褥还是热乎的。”祝留年龇着一口白花花的大牙,没甚心肝地说道。
赵瑾瑜方才被她举动惊住,刚要呵斥,又被这话一噎,剧烈地咳嗽起来。
“王女,你这也别太激动了,不就是有人来探望,咋还搞得那么心虚呢?”祝留年说话间,朝四下张望,明明是一张清秀的书生脸,她这一做派,倒是显得有些猥琐。
“没人没人,你快些给本王女看病,本王女乏了,想歇息了。”
赵瑾瑜忙一把扯住她的衣袖,把手腕塞进医师的手中。
这位祝留年还算是有些敬业精神,仔细地诊断了片刻,拿出药箱中的纸笔,龙飞凤舞地写了好些东西。
这才收了手,脸上堆满了笑意:“王女,方才是你叫我医治的,是不?”
赵瑾瑜以为自己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这太医院的太医不敢下药,现下叫她拿主意,便点了点头:“可是身体有什么问题?”
那太医双眼一瞪,不开心道:“还信不过我的医术?按时吃这些药,保管药到病除。”
“走了。”这太医竟然不等她说话,自顾自地背起药箱。
她不过余光一扫,便瞧见了屏风下一双精美的布鞋,绣着彩凤,是皇室中人才能穿着的,观其大小,是个男子的脚。
这王女果然没辜负她风流的名声,就算是病中,也有随行的皇室男子相伴。
“祝太医,你在看什么?”身后传来某人阴森森的语调,祝留年一缩脖子,掀开帘子小跑而出。
赵瑾瑜手里还拿着她留下的纸,回春汤?她都醒了,还要用如此凶险的药汤?
直到帐篷里没了那小太医聒噪的声音,凤翊星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好啦,别看了。”凤翊星抽走她手中的纸条。
“这位祝太医可不是什么正经太医,她啊,八成就是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子,这纸上的东西都是胡写的。”
赵瑾瑜疑惑道:“你认识她?”
“这位祝留年,姓祝,你说这朝中还有谁姓祝?”凤翊星提示道。
姓祝,还同凤翊星相熟,赵瑾瑜很快就反应过来,凤帝有一亲弟,嫁到了皇商祝家,这祝家在凤帝打江山时,不知提供了多少财力,所幸没投资错人,如今地位水涨船高,虽说还有个商人的名头,但凤帝特许祝家子弟科考。
如今在朝中混的也有模有样,这祝留年的名号,赵瑾瑜也听过,当然不是什么小神医,而是京城第一画。
非美人不入画,就连凤翊星也画上有名。
“她不是只画男子吗?这美人图里多插一幅女子的画像算什么意思?”赵瑾瑜神色有些难看。
凤翊星突然回过神来,他这位才华横溢的亲戚每画了一幅美人图,必定要广招好友鉴赏,其间不知道被多少人向凤帝弹劾。
她年纪小,还是在凤帝面前长大的,不同别人那般畏惧凤帝,小时候还敢拔凤帝的头发,在凤帝怀里撒过尿,长大了虽然知道收敛,可本质上还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他的宝贝他自己看还来不及,岂能叫她画给天下人看?
“诶……”赵瑾瑜无力伸手,男人已经提着衣摆,一路小跑,追着那人而去。
待真正的太医诊过脉,已是黄昏时。
外头一片嘈杂,有人大踏步而入。
行走间,铁甲的碰撞声,还有参差的布料间摩擦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行礼。
果然,宁王挑开帘子,快步走了进来,赌气离开的蝉衣跟在后头。
赵瑾瑜眼皮子一跳。
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娘。”她强撑着坐起,蝉衣快步扶住她。
电光火石之间,赵瑾瑜在她耳边问:“你说了什么?”
蝉衣睁大了双眼,欲言又止。
“终于醒了,乖宝,这次可担心死我了。”宁王没注意到女儿的眉眼官司。
身后侍从极有眼力见,搬来座椅,放在床榻边。
宁王顺势坐下,拉住女儿的手,神色间具是老母亲的担忧。
“伤口可还疼?”
“还有点。”赵瑾瑜倒吸了口凉气,耍宝逗娘亲。
见到女儿精气神不错的模样,宁王松了口气,眉眼间还有些厉色。
“吾女放心,本王已经查到了贼人的眉目,绝不会轻易放过她们。”
赵瑾瑜摇了摇头:“母亲,切不可动怒,这事不要再插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