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货车司机就把瓦片、水泥、砂石等材料拉进村来,没过多久师傅们也坐着小三轮车一齐来了。
彼时潭影已从小镇上买了早饭回来,师傅们吃过后早早便开了工。
村民们本就听说村头小杨家的房子租给了一个城市来的年轻人,本来都好奇呢,这两天也没找着机会过来看看,这不潭影一开始装修房子,这么大动静,一群好奇的热心村民便纷纷陆陆续续凑拢来了。
“…………”
潭影本在帮着师傅递瓦片,一抬头便瞧见一个中年妇女兴奋地小跑过来,直到潭影身前,也不见她喘一口气的,足见其身体健壮。
中年妇女最先达到,身后小路还有些一路慢走有说有笑的村民尚未到达。
潭影大概知道他们的来意。
但这场面对于潭影来说确实还是有那么一点太早了,他毕竟才刚来两天,诸多不适应不明白,况且潭影一直觉得自己和年长者有强烈的代沟。
这样的大场面太过措不及防,潭影竟一时忘记是该继续递手中的瓦片,还是停下来打招呼,如果打招呼的话又该怎么打?
你好?
早上好?
吃过饭了吗?
好在还未等他思考个明白,对方就先笑盈盈地开口了:“你就是搬到这里来的小伙子?让张大妈我看看……”
张大妈就这样摸摸下巴,上下打量潭影,眼神丝毫不避讳,不一会儿又喜笑颜开:“你这个小伙子长得可真俊俏啊,张大妈我这辈子还没见过像你这么俊俏的人儿,一看就是个十分优秀的小伙子,比我家那两位不争气的强不知多少倍!”
味儿太对了,就是这种又自来熟又热情过人但眼中还带着真诚的人,潭影是一万分不会应付。
“您过誉了……我很普通的,小时候成绩一般,长大后工作一般,长相更是一般,不配拿来作比较,我妈一直忧愁我嫁不出去呢。”
虽然潭影十分确定自己应付无能,可他这信口胡说起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张大妈大笑着拍拍潭影的肩膀:“诶,你这小伙子这么谦虚干嘛,年轻人就是要有一股自己的骄傲劲儿在,大妈说你是你就是。”
“不对不对,你不是嫁不出去,你是娶不到媳妇!哈哈哈哈哈!”杨猪儿紧随其后,凑热闹哪能少得了他,他一听闻声响可是把一锅还没炕到位的锅巴饭直接倒在一个斗碗里,端着碗叼着筷子就飞奔而来。
这幅老小孩的样子,真像一只活蹦或条的老猪儿。
潭影面无表情点头附和:“我即嫁不出去也娶不到媳妇。”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杨猪儿仰天大笑,嘴里还嚼着干硬无比的锅巴饭,也不知他那口牙是如何□□到现在的,不免令人羡慕。
“我杨猪儿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事是我杨猪儿看不破的,你也别太伤心,这个两个人是一辈子,一个人同样是一辈子,你看你杨爷爷我一个人多潇洒?多自在?每天看着这些人忙死忙活地干活心情简直好极了!”
潭影:“…………”
张大妈今天大清早刚去旁边堰塘洗了一大背床单衣服,回去还给一家人做早饭,一撇杨猪儿那放肆的嘚瑟样,立马来了火气,扬声嫌弃道:“你也别吹牛了,你就是想讨老婆也得有人看得上你才行吧,这村里村外谁人不知道你杨猪儿啊,好吃懒做,你就混吃得死吧,嘁。”
杨猪儿却不在意张大妈的话,全是因类似的说辞他都听一辈子了,估计以后死了盖进棺材板,还要被人这样友情送终一番。
想来也没什么不好,他这样无亲无故无友的人还能天天被人念叨在嘴上,赚了赚了。
他朝张大妈做鬼脸,一脸不屑嬉笑:“你当然是有人看得上,看上你能吃苦耐劳、洗衣做饭、肩挑八百、手提千担,哎呦哎呦哎哟,我杨猪儿确实没你张大妈这样的好命哟,好命哟~”
杨猪儿说这话的时候全身都在兴奋地手舞足蹈,挑衅意味达到了顶点,是个人都忍不了,何况是张大妈这个脾气极易火大,一点就然的。
结果可想而知。
“好你个杨猪儿,敢阴阳我是吧,我要打死你!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个没人要的狗东西,狗东西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吧!”
张大妈指着杨猪儿的鼻子歇斯底里,半个村子都能听见,潭影能听到远处有村民在说杨猪儿又把张大妈热火了。
“哟哟哟,恼羞成怒是吧,你倒是说说你杨爷爷我|干啥偷鸡摸狗事了,哈哈哈哈……”
“…………”
潭影还什么都没说,这两人自己就吵起来了,都顾不及潭影了,歪打正着,简直大合心意,潭影就在一旁继续递他的瓦片。
这场面,他可不敢说话。
在这两位卧龙凤锥面前,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然而不及片刻,其余村民已经接踵而至。
一个两个可以糊弄过去,这一群可不好糊弄,一人一句都能把潭影淹死。
“就是你啊?怎么想的来我们村?”
“小杨这房子多少钱租给你的?我那房子只要十分之一。”
“得了吧,你那房子都破成什么样了,也好意思拿出来说。”
“你们小声点,别把人吓到了。”
声音较大的是几个四五十来岁的中年人,其余大多是老年人在一旁闲聊,偶尔插|进来问一句,相对温和,诸如:
“你好多岁了?”
“年轻人哟?”
“你是哪儿的人?”
“装房子哟,可以可以。”
个个都争相凑上前来看潭影,嘴里蹦出一堆问题把潭影敲得晕头转向,潭影简直想立马躲进房间,可仔细一想,这样又非常不妥,毕竟自己初来乍到,是该和乡里乡亲打好关系。
但是……他现在确实做不到。
潭影看着这混乱的场面两眼无光,这样的场面他只在电视上见过,但那都是功成名就的成功人士享受的待遇,从未想过自己这样一个透明人有朝一日也能站在全村的中心。
就差没拉个横幅昭告天下。
大爷大妈的力量太可怕了。
正当潭影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时,突然蹦出一个身影挡在他的身前。
是李墨云。
这些人的声音大,李墨云的声音就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大,但只是单纯的声音大,语气并无丝毫生气。
“干嘛呢干嘛呢,你们一群长辈合起伙欺负人家小辈是吧?”
李墨云一句话便成功压制住了在场的所有人,顿时沸水平息,热气流失。
李墨云此时站在潭影的身前,潭影才发现原来李墨云是这样的瘦小,甚至要下垂眸光才能看清。
也第一次觉得原来这么瘦小的身影也可以这么的有力量。
见李墨云出来,前面几个最激动的人声音怯怯:“唉墨云啊,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李墨云温和一笑,像是乡里之间的客套:“我一直都出来得很早啊?只是你没看见罢了?”
“我们真没别的意思啊,我们就是好奇来凑凑热闹而已,然后顺便……顺便看看新来的……村民。”
李墨云一笑,介绍道:“囔,新来的村民,男,28岁,未婚,名潭影,他不善言辞比较怕生,你们看也看完了,都散了吧散了吧,全都在这里是要开村民大会呢。”
李墨云从小在风溪村长大,最是冷漠少言,但凡多言必有惨事。
这些个村民知道李墨云这个人不好相处,但李墨云是村里少有的知识分子,上过大学有文化又开着个杂货店,平常许多事都需要她帮忙,村子里的人虽然知道她不好相处,明面上都好声好气着。
“唉,我想起我还没喂鸡呢,我先走了,你们聊。”
“我也回去继续做活了。”
“等我一起。”
村民各自找个理由散去了,只有杨猪儿在旁边看了看还没走,突然道:“你这个丫头这么护着他干嘛?看上他了?”
“你个死猪儿知道什么,速度滚吧!”李墨云面上笑着,话却刺人。
杨猪儿哈哈大笑:“云丫头,莫生气,你要真看上他了,你杨爷爷帮你把他绑了放你床上,看他敢不从。”
潭影眼睛颤抖了一下:“…………”
这人看起来真的做得出来这种事。
李墨云皮笑肉不笑,眼神却想刀人:“您都快入土为安的人了还操心这些呢,您这么关心我,若是哪一天我真结婚了,一定让您坐主桌,只要——您——还在。”
杨猪儿指指李墨云,噘噘嘴:“别看你这个丫头对谁都和和气气的,也总不爱生气,你杨爷爷可是知道,你这个丫头这张嘴可比你杨爷爷厉害得多呢,唉长大了,你杨爷爷说不过你了。”
“我从小就内向,不爱说话,你是最清楚的不是吗?”李墨云笑。
“是是是,你杨爷爷老了,说不过你,走了。”杨猪儿嚼着锅巴饭,东一脚西一脚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走了。
见杨猪儿也走了,李墨云才转头对潭影说:“村里的人就是这样,平常也没什么趣事,生活平淡无聊,有新人来刚开始都好奇,时间久了就习以为常了。”
潭影看着李墨云出了神,话根本没听进去。
“怎么不说话?这就被吓傻了啊?”李墨云伸手在潭影眼前晃了晃。
潭影只有一点好奇与在意之事,他唇齿微启:“李老师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还不是不放心你,不跟你说了,我得继续回去睡觉了,困死了。”李墨云打着哈欠走了。
潭影望着李墨云离去的背影,日出的光洒在她单薄的背影上,温暖又遥远。
令人久久注视,久久目光炯炯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