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后,潭影熬了热姜汤,虽然李墨云很不愿意喝,觉得这点程度对她来说根本就无所谓,但还是被潭影逼着喝了一碗。
深夜,李墨云躺在床上,静静思索,想要努力回忆起来一些往事。
她上一次流泪是什么时候?
她自己都不记得到底是什么时候,也或许,从她有记忆以来,压根就没有流过眼泪。
她从来就是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人罢了。
在李墨云的记忆中,她永远和人群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永远都是那样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或模糊,或清晰,或擦肩而过,似乎都没什么区别。
她望着周围的风景,经过人群,抚摸过落叶,即不悲伤也不难过,她只是在想,我们都想不明白这些事是为什么,我们都想不明白我们的存在是什么,为什么要悲伤流泪呢?
那样的眼泪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那样的眼泪同路边的流水又有何区别?
她们都说想哭的时候就哭,想笑的时候就笑。
人有七情六欲、喜乐悲欢,再正常不过,只停留在这里对谁都好不是吗?为什么要去想那些复杂的问题,为什么要令自己痛苦又不安?
可是……
我们生于群星,暂居于地球,古往今来,都在不断地探索自身与世界,无数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归途。
或许,痛苦与绝望才是我们必须要承受和战胜的。
我们受益于这里的一切,我们也受限于这里的一切。我们感性,我们理性,我们依赖于这个世界,我们也想要超脱于生死。
我们,想要获得真正的自由。
而人类的感情不过苏醒前的一场迷梦。
在李墨云的思考中,只有看不清世界的人才会被无端的情感所束缚,只有依旧脱离不了程序生活的人才会总是情绪波动起伏。
而她,要反抗,所以她完全撇弃了那些东西。
在很早,很早的时候。
书本上说人是智慧生物,可是,人真的算得上是智慧生物吗?
若人真的是智慧生物,想必也是残次品极多的智慧生物。
我们在这里出生,我们在这里成长,我们在这里开辟更加美好的生活,一复一日,我们发现,我们创造,我们开辟,我们幻想,我们在无知无觉中认为自己诞生了思想。
我们同其他生灵不一样,我同他们不一样,我是有思想的独特的个体。
我们对此坚信不疑。
可是,我们以为的我们的思想,我们的灵魂,真的就是我们所想象的那个真正的思想与灵魂吗?
到底要怎样才能找到答案?
我的情感真的是“我”的吗?
我又为何而悲伤?
即便清醒至此,李墨云在白天的那个时候,在不住飘摇的风雨中,在那个冰凉的怀抱里,还是流下了眼泪。
混着来自遥远天际的雨。
她不清楚为什么,同时,她也很清楚。
她觉得自己不该流泪,她觉得在那一刻自己的理性消失了,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事物控制住了,她觉得有什么若隐若现的东西正在加深。
她觉得那一刻,很可怕。
可怕到让她浑身冰凉,可怕到她甚至想立刻从这世界上消失。
那是一种强烈的不受控制的感觉,她害怕那样的感觉,让她清晰无比地认识到自己的平庸,她同路边的生物,以及行走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无异。
她其实并没有所谓的“思想”。
人生来就要被所谓的本能与天性控制一生,就连“喜欢”也逃不过,我们终其一生都在与那些不好的天性相斗争,可即便如此,我们还是会在某些时候不受控制。
人类的感情就这么不可控吗?
她讨厌那种感觉,她厌恶那种感觉,那种感觉让她觉得恶心,她想要逃脱,她一次次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沉沦。
可是,她无比地清楚,她的反抗终究是徒劳无功。
我们连几千年的时间都探索困难,千万年的时间更是难以想象,更何况是千万亿年,亦或者超脱时间的存在。
摇篮在深渊之上轻摇,常识告诉我们,我们的存在只是两团永恒黑暗之间,一道短暂的光隙。
我们的存在,我们的情感,我们所重视的一切,都不过昙花一现。
李墨云再清楚不过。
所以,她从来不去想那些东西,她一个人静静地思考就挺好。
可是,她还是流泪了。
在那个冰凉的怀抱中,混着冰凉的雨水,情不自禁地流泪了。
因为在潭影放下雨伞对她淡淡一笑,走进风雨,把她紧紧拥抱在怀的那一刻,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真实而深刻地感受到了……自我。
那一刻,她仿佛第一次从这个世界看见自己。
于他的眼眸。
她的外表,她的灵魂,她的悲伤,她的绝望……
那一刻,她渺小的存在仿佛是有意义的……
那真是一个无比无比令人想要就此沉沦下去的怀抱,即温暖又舒适,好像只要牵住他的手,两个人就能走到永远。
李墨云甚至产生了这样的幻想。
说来也可笑,李墨云这样一个人,从未想过自己会和他人产生羁绊,也从来与人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从始至终地认为自己会心平如水到死,可是对于潭影,她好像真的开始有点控制不住了。
这难道就是老天给她的考验吗?
“呵。”李墨云自己都忍不住冷哼一声,自己居然堕落到连老天都搬出来了,哪儿来的什么老天,不过就是自己逃避思考的捷径。
李墨云伸手在床头摸出手机,划开一看,才凌晨两点。
这时间过得也太慢了,李墨云都觉得自己躺了几个世纪了,窗外已经没有风吹草动的声音,想来雨已经停了。
李墨云在床上翻了个身,尝试着入睡不再去想潭影的事,可是怎么也无法入睡。
李墨云先前昼夜颠倒虽然严重,但睡眠质量一向很好,想入睡的时候几乎每次都能迅速入睡,后来潭影来了之后,说是为了她的健康着想,要监督她吃饭,索性她就早起开店了,最近基本上已经习惯了在晚上十二点左右睡觉。
今天是不寻常的一天,李墨云翻来覆去好半天,也没能睡着,简直是见了鬼了。
不一会儿,李墨云又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翻看了一下和她那所谓的小读者“一处小水潭”的聊天消息,看了没一会儿她就把手机息屏了,此时此刻,她简直自己都想嘲讽自己。
一处小水潭这么明显的网名,这么相似的说话语气,还有那个好笑的“朋友”,她明明早该想到的,不过,这样的缘分真的有点过于玩笑的意味。
也不知道哪天潭影知道了邋遢废物没救的邻居居然就是自己崇拜敬仰的大作者,会是什么表情?
这么一想,居然还有点期待。
不过最好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至少给孩子留点美好的幻想。
第二天早上,李墨云照常起来开店,写作,潭影照常起来做饭,叫李墨云吃早饭。
李墨云的态度如常,经过一晚上的冷静思考,她早已恢复了理性,倒是潭影变得心不在焉起来。
“在想什么呢?”李墨云问。
“你现在有感觉身体不舒服吗?”潭影不答反问。
“我挺好的,”李墨云说,“潭影老师的姜汤效果百分之百!”
“你昨天……”潭影搅着碗里的粥,犹豫再三,才小声谨慎地问:“是哭了吗……”
李墨云停住刚送到嘴边的勺子,抬眼看见潭影一副小心谨慎生怕踩到哪个禁区的样子,不禁想自己有那么不通人情吗?
李墨云放下勺子,扯了一下嘴角,说:“我看起来很吓人吗?今天梳头了啊……”
“不……”
“那你怎样一副不敢说话的样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潭影赶紧解释,“我不是怕你,我是担心你。”
“原来是关心我啊,”李墨云一笑,“那谢过潭影老师的关心,放心吧,地球炸了,我都懒得哭。”
“不过……”李墨云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突然浮起一抹凝重,“我确实因为一个人哭过一次。”
“是你的亲人吗?”潭影有些意外地问。
“是看见我的人,是我喜欢的人。”李墨云看着潭影郑重其事地说。
潭影像是受到了严重的打击,整个人呆住,好久才发出声音来:“喜……喜欢?”
见潭影这反应,李墨云脸上的郑重一闪而无,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坏笑,李墨云微微倾身伸手,指弯在潭影的额头敲出一声清脆的声响,笑盈盈道:“当然是骗你的啊,有谁能入得了本店主大人的眼?放心吧,本店主大人最宠爱的还是你。”
潭影摸了摸被李墨云敲的地方,真心实意地说:“我不放心。”
“为何不放心?是本店主大人对你不好吗?”李墨云故作关心,一副伤心抹眼泪的样子,样子浮夸到不行,“你说,你现在就说你到底想要什么,本店主大人统统满足你。”
“我如果说想要你的心,你也能满足吗?”潭影的声音突然低了,低低的声音中还混着一股难以言明的情绪。
李墨云猛地一拍桌子,豪言道:“好!现在就去拿把刀来,本店主大人这就把心剜给你!”
潭影一把抓住李墨云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俯身看着她,说:“我想要的是像这样的完整的跳动的心。”
好快的心跳……
李墨云看着自己贴在潭影胸口的手,眸底快速地闪过了一丝不可思议,她又抬眸对上潭影灼热专注的目光,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多么认真。
他从来不是开玩笑,或者一时不清晰,他是认真的,亿万分的认真。
“潭影。”李墨云玩笑的表情消失无踪,轻声喊了他的名字。
“我在。”潭影也轻声应。
“你不后悔吗?”
“不后悔。”
“若你的坚持从头到尾就是注定失败的结局呢?”
“我不在意,我只是想陪着你。”
“嗯。”李墨云伸手抚上潭影的脸庞,指腹缓慢地一点一点沿着他清澈的眼眸勾勒。
不知为何,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了,如同山间流速缓缓的清泉,清凉地流入人的心间:“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真是个好名字,或许你的父母最初给你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是希望你能远离凡尘,享受自然,保持本真,逍遥自在。可你现在却刚翻出一座围城,就又进入另一处围城,放不下凡尘执念,真傻啊。”
潭影看着她,用笑回应了她的话,他问:“那你的名字呢?”
“不知道,应该没什么特别的吧。”李墨云满不在乎,连回忆都都懒得回忆一下。
却听潭影突然说:“墨云,乃云中之墨,心怀宽广,潇洒自在,是点缀山河湖泊,记浮生一梦,绘天地无穷,描宇宙浩渺的存在。”
“…………”李墨云看着他,半响后笑了。
“这名字本没有意义,这只是你赋予的意义,可不算。”李墨云抽回手,靠在椅背上。
“那你喜欢吗?”潭影问。
“没什么喜欢不喜欢,只能说还行,至少不糟糕。”李墨云本来也觉得无所谓。
“那下次想个你喜欢的。”潭影思肘道。
“别,整天浪费时间,干|你自己的正事去吧。”李墨云果断拒绝。
“这也是正事。”潭影认真地道。
李墨云扶额,“好吧,我承认我挺喜欢的,我劝你别折腾了,赶紧洗你的碗去吧。”
“好的,店主大人。”潭影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