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傅九星遍读了各类话本戏词,哄夫十八式一一上演,每天尽琢磨着怎么调戏宫远徵,皇天不负有心人,效果显著,床头的锁链已经派不上用场了,她也不必每日闷在房间里,可以在徵宫自由走动。
最重要的是,她可以经常看见弦儿,小丫头已经三岁多了,长得白白嫩嫩,见她的第一句话竟然很怪异的问了一句:“你是妖精吗?”
她强忍着心中翻腾的喜悦,轻声问道:“为什么以为我是妖精?”
弦儿发髻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圆乎乎的小脑袋摇头晃脑,“你的头发是白色的,你长得也好看,姑姑给我和哥哥讲故事,说山里总会有妖精变成人的样子混在人群中,但是他们和人是不一样的,你的头发和我的不一样。”
傅九星朝弦儿走近一步,蹲下身朝弦儿伸出手,弦儿却像受了惊吓一般往后退了两步。
那双极像她的杏眼瞪的滚圆,“我不怕,叔父会保护我的!”
傅九星忙放下手,向后退了退,她尽量不让自己的眼神过于热烈,身体里的血像是要烧起来,她死死克制自己,这是和弦儿的第一次见面,绝不能搞砸!
“你别怕,我听说妖精是没有体温的,他们的身体都是冰凉的,你敢不敢过来摸摸我,看看我的身体是不是冷的?”
说完她用力咬了咬自己的唇瓣,心里慌乱不堪,自己在胡说八道什么!
弦儿会不会害怕,吓到她怎么办!
脸上还维持着强撑的笑意,心里却乱成一团,面前的小身影却磨磨蹭蹭的向她走了两步。
她缓缓伸出双手,一双眼睛渴求的看向那个小人儿。
肉乎乎的小手伸出一个指头戳了戳她的手,又飞快的退了回去,如此重复了好几遍。
她想握住女儿的手,又怕动作太大吓到她,鼻尖酸的不行,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一双小手突然抚上她的脸。
“诶?是热的,你是热的!”稚嫩的声音很是雀跃。
“那你为什么是白头发?”
“我,我只是生病了。”
泪水倾泄而出,胸腔中的痛意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口子,争先恐后的从眼眶中挣脱。
“你......你别哭,你为什么哭呀?”小手慌张的替傅九星擦眼泪,可那泪水就像初春屋檐上滴落的雪水,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弦儿觉得自己闯祸了,她把叔父带回来的美人惹哭了,娘说那是叔父以后的夫人,虽然她不知道夫人是干什么用的,但是总感觉很重要,她哭的这么伤心,叔父会不会生气呀。
为了不让叔父生气,弦儿狠了狠心,从自己随身带的小荷包里,小心翼翼掏出一块带着碎屑的芙蓉糕。
“不要哭了,我这里有芙蓉糕,分给你一块,吃了糕点就不要哭了哟,哭多了就不漂亮了哟。”
以前她哭的时候,叔父就是这么哄自己的,哄人应该都是这么哄的吧。
傅九星蹲在地上的身子麻成一片,心里酸痒难忍,她抬手接过芙蓉糕放进嘴里,却几乎尝不出味道。
“很好吃,谢谢你。”
“当然好吃啦,这可是我娘亲手做的!”
傅九星的心揪成一片,弦儿口中的娘,是上官浅。
上官浅,待弦儿很好。
指甲抠进肉里,殷出一缕血丝,又缓缓松开。
这样很好,能看着她,陪着她,就已经很好了。
一个称呼而已,从来都不重要。
这一面过后,她从钻研哄夫转移到了哄娃,但是后者没什么参考书籍,她只能自己摸索。
在观察了几天之后,她送出了第一份礼物,一只温和的寻向蛊,没什么大用处,不过可以指引方向,最适合逗小孩玩。
弦儿很喜欢,第二天甚至在宫远徵不在的时候主动来敲门找她玩,傅九星高兴极了,有隐隐有种自豪感,真不愧是她的女儿,这么小就敢玩虫子。
一大一小的“友谊”埋下了种子,很快便生根发芽,傅九星沉浸在这近乎虚幻的幸福中,甚至隐隐有些忽略宫远徵。
所以当徵宫的管事来报的时候,她一瞬间是有些懵的,原来宫远徵已经好几天早出晚归了。
“你再说一遍,那人是来干什么的?”傅九星声音猛的抬高。
“是千机楼的大小姐,说是中了奇毒前来求医,千机楼一向与宫门交好,既然求到了宫门,宫主也不好见死不救,只是执刃殿传来消息,那女子说只要能解此毒,愿......愿以身相许,千机楼一半的家业就是她嫁入徵宫的嫁妆。”
傅九星心头的火蹭的升起,精致的脸上表情莫测。
她在这积极经营亲子关系呢,那厢家都快被偷了!
怒气冲冲的冲出了房间,一出门便看见弦儿蹲在廊下看蛊虫打架,肉乎乎的手被冷风吹的通红。
傅九星上前一把抱起孩子,杀意凛凛的往执刃殿冲去。
弦儿一脸莫名,自然的搂住傅九星的脖子,哼哼唧唧道:“星星,我的蛊还没收呐,我们要去哪里呀?”
“好弦儿,你叔父要红杏出墙,他要找别的女人了,别人来了,星星就得走了,你舍得星星走吗?”
弦儿把脸贴近她的脸,细细的小眉毛皱起,“不要星星走,叔父坏蛋,弦儿和星星好。”
“我们去找叔父,我倒要看看,什么毒这么厉害!”
执刃厅里,宫子羽轻啜了一口茶,眼神频频看向门口。
千机楼的大小姐洛璎端坐在下首,身姿秀美,端的是一副弱柳扶风的温柔姿态,细看过去,嘴唇却是微微发紫,露在袖外的手背上紫色的血管隐隐凸出皮肤。
“不知我身上的毒,徵公子能不能解?”嗓音温柔,却带着一丝急切。
这毒等了三日,直到今日才真正发作起来,鹤尾之毒和鸩毒同时显现出来,知道是什么毒,解毒便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鸩毒好解,但是鹤尾之毒的解药中有一味葖芫,也是一味毒,必须要根据中毒之人的身体状况斟酌用量。
“得罪了。”
宫远徵向前两步,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轻轻拨了拨洛璎的领口,果然颈侧的血管已经一片青紫纵横交错。
洛璎苍白的脸浮上一层红晕,愣愣的看着凑近她的那张俊美的脸。
宫远徵确认了心中所想,耳边却清晰的听到一阵清脆的铃铛响声。
扭过头,心跳募的停了半拍。
傅九星抱着弦儿站在门口,冬日温柔的阳光打在她们身上,像是镀了一层金边,暖的不像话。
要命的是,两双长得极像的眼睛半含着泪水直直的盯着他!
他倏地收回手,戴着手套的手一阵发烫,他不自觉的把手背到身后。
“你怎么来了?”
他上前要接过弦儿,却被傅九星躲开,就连弦儿,都皱着一张包子脸瞪他。
傅九星嘴巴抿起,嘴角向下压了压,雾蒙蒙的眸子瞪着他。
宫远徵一阵心慌,她这是马上要哭出来的表情!
结实的手臂把母女两个拢在怀里,他微低下头低声哄道:“只是看一下症状,阿星,别这么看我。”
傅九星还是直勾勾看着他,也不说话,眼泪一串一串顺着脸颊滚下来,他抬手去擦,又惊觉手上戴着手套,忙低头扯手套。
弦儿看到傅九星的眼泪,细细的眉毛皱到一起,用自己的袖子给她喜欢的星星擦眼泪。
抬头朝叔父喊道:“叔父,你红杏出墙!我不同意!”
正看热闹的宫子羽一口茶水喷出来,红杏......出墙吗?
傅九星都教了弦儿什么!
宫远徵一只手把弦儿扣进自己怀里,手掌顺势在软乎乎的小屁股上拍了两下,“不许胡说!”
这两下简直捅了马蜂窝,弦儿“嗷”地一声哭了出来,声音大的连宫子羽都吓了一跳。
“叔父是坏人,叔父打我!我不同意!我不要星星走!我爹说了,以后徵宫是我的,我不要别人来,我不要!”
宫远徵被弦儿一嗓子吼的头都大了,一大一小,相似的面孔,朦胧的泪眼,他的心一揪一揪的疼。
偏还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宫子羽在身后幸灾乐祸的说道:“小弦儿,这你就说错了,宫远徵死了,徵宫才是你的,现在你说了不算。”
哭声顿了顿,接着是更声嘶力竭的哭喊声。
“宫子羽!”宫远徵气急败坏,如玉的脸上染上一抹薄红。
宫子羽一愣,无锋销声匿迹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了。
“没有别人,徵宫只有我们一家人,不哭了,弦儿乖......”
弦儿哭着挣脱宫远徵的怀抱,一猛子扎到傅九星怀里,哭的通红的脸埋到她怀里。
傅九星心疼坏了,眼圈通红一片,硬生生激出了一身怨气,她狠狠瞪了一眼宫远徵,转身就走。
宫远徵哪能让她这么走了,这一闹,他简直变成了始乱终弃的负心人,早知如此,还不如把一切都推给月长老,何必惹的她生气。
“洛姑娘,解药晚些会送到女客院落,我已有妻室,结亲一事,绝无可能。”
眼看着他匆匆追了出去,洛璎脸色难看极了,她愣愣的看向宫子羽,问道:“并未听说徵宫宫主选亲啊,怎么......怎么会......”
“他啊,他不用选亲,他离不开傅九星,十个千机阁,这门亲事都成不了。”
年轻的姑娘神色微妙,方才的娇怯与羞涩荡然无存。
“他不要,可是宫门不要吗?千机阁探听天下秘闻,有宫门强悍的武力,加上千机阁遍布天下的耳目,这江湖,皆在你我之手,娶我,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饮茶的手一顿,低垂的眼皮微微抬起,看向她的那双眼睛里,嘲弄中夹杂着一丝了然,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无处遁形的老鼠。
“他的选择,就是宫门的选择。
“你,不如她。”
*
傅九星走出执刃厅,扭头看了一眼身后,宫远徵竟然没有追上来!
她真的生气了!
“弦儿,乖宝宝,不要哭了,星星不走,谁都不能让我离开你......啊!!”
身体腾空而起,她死死搂住怀里的孩子,额头撞上宫远徵结实的胸膛。
“宫远徵,你混蛋!摔了弦儿怎么办!”
傅九星气极了,扭头在他胸前啃了一口,冬日衣裳厚重,她只咬到满口的布料。
弦儿却擦了擦眼泪,兴冲冲说道:“哇,叔父,再来一次!”
傅九星:......
乖宝贝,你忘了刚才为什么哭了吗???
“放我下来,快点!”,她眼角眉梢都带着怒气。
宫远徵悻悻把人放下,单手抱起弦儿,他伸出左手,紧紧扣住傅九星的手。
“松开,不许碰我,你红杏出墙,负心薄幸,光天化日勾姑娘的领口,亏我还每天想着你,你不在徵宫我牵肠挂肚,吃不好,睡不好,心里想的全都是你,你竟然做出这种事!”
“你竟然做这种事!”弦儿摇头晃脑的跟着附和,顺便把刚刚哭过的泪水鼻涕擦在自己亲爹肩头。
宫远徵无奈,他一把搂过傅九星的腰,手上用力,低声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听到有人想嫁我的时候高兴坏了吧,莫须有的罪名一个接一个的往我身上安,想寻我的错处,要挟我原谅你对我做的那些罄竹难书的事?这可不够。”
傅九星咬牙,被他这么一戳穿,剩下的话便再也没什么底气了。
“我没有!你倒打一耙,就是你的错,招蜂引蝶,不安于室!”
宫远徵简直要气笑了,红杏出墙,不安于室,这都是什么词,这么多年,她一点长进也没有。
“日后,你陪着弦儿一起念书,好好学学遣词造句。”
“你什么意思,你瞧不起我!”
“你那一手字,弦儿现在都比你写的好。”
“宫远徵,你闭嘴,不许说!”
“弦儿,回去写个‘徵’字给星星看看,哦,她可能不认识。”
“啊啊啊!宫远徵,我生气了,你完了......”
嘴上你来我往毫不相让,袖下的手却十指紧扣,毫无缝隙。
午后的阳光温柔极了,两只觅食的灰喜鹊飞到屋檐上,缱绻相依,为这长久安静的院落添了一抹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