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姜芷愣在原地,眼看着温行盛怒之下摔了杯盏,她连大气都不敢喘,相识多年,姜芷眼中的温行总是冷静沉稳从容不迫的,他矜贵自持,端方清华,可是此刻,他在她的面前,暴怒又失控,姜芷觉得难以接受,只有泪水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姜芷不说话,只咬着嘴唇,不让抽噎的哭泣声淌出来,她不该对温行抱有期望的,明明已经离心的两个人,又怎么可能再如从前。

    温行把话说完,便看到姜芷满脸泪水,只站在原地抖着身子哭泣。心中好像是有一把利刃,将他反复绞割。

    “阿芷。”温行伸手,想要去拉姜芷。姜芷没有躲,却是直直地跪了下去。

    他何曾让她跪过自己。可是,他又忽然觉得让她跪着也行,最起码这个时候,她是臣服的,不再说一些他不爱听的话。

    温行收回了要搀扶姜芷的手,只冷声吩咐,

    “阿芷累了,回去歇息,晚上朕去陪你。”

    说完,温行率先走了出去,他要出去透透气,他总有一种恐惧,那种恐惧让他分外熟悉,他不想再次经历,他的女人,必须在他身边,谁也不能再将她带走离去。

    温行行至一处廊角,忽然止了脚步,传了一名御医上前。

    那御医跪着听温行讲话,却是心惊肉跳,颤颤巍巍应答,

    “回圣上,微臣……微臣曾向先祖发誓,饱读医书,只为救病治人,微臣……微臣年事已高,还请圣上允准微臣告老还乡。”

    温行看着白发苍苍的老者,沉默许久。

    他踱步过去,在老太医面前站定,

    “王太医,郑太妃和朕,若是只能活一个,你救谁呢?”

    老太医以头抢地,“圣上千金贵体,承载万千黎民安危,郑贵妃乃深宫妇人,若到万不得已,自然是圣上康泰第一。”

    温行冷着眼,道。“可是王太医,眼下便是有郑贵妃朕便活不成的时候了,她要用自己为饵,把朕的皇后带到南宛去。阿芷信她,我可不信。若是再无阿芷,朕——”

    温行顿了顿,道,“怕是不能活。”

    王太医闻言,只俯身再跪,老者一片忠心,赤城恳切,“圣上,您自幼生于天家,受百姓供养,一餐一饭,一书一纸,无不金贵奢靡。如今圣上博学雅德,文韬武略,是难得一遇的圣人明君,若是圣上因一女子便要枉费多年所学,岂不令天下人齿寒!”

    温行略微顿了一顿,也点头道,“王太医所言甚是。可世间许多事情身不由己。朕若是留不住皇后,那才是苦了天下黎民。”

    温行自己都不知道,如果再失去姜芷一次,自己会不会疯掉。

    秋风已起,萧瑟吹人心。

    郑太妃在入冬落第一场雪的时候薨逝,温行下旨,将其风光入藏。

    姜芷一身缟素,在凤仪宫祝祷。温行缓步迈了进来。

    姜芷闻声,起身相迎,“风雪之日,圣上何必过来。”

    温行自己动手解了披风,任由宫娥内侍伺候换了外衫,才道,

    “不放心你。我和你一起来给太妃祝祷。”温行嘴上这样说,人却在一旁的软榻上坐了,他身姿挺拔俊秀,坐在那里,好似玉山沉沉。

    姜芷如今已经学会了做一个温顺的皇后,她除了不再对温行抱有期望,其他的她都做的很好,后宫井井有条,凡是她参与的一切宫制改革都推行实施并且效果显著。

    温行手里捧了一本经书,眉眼不停地往姜芷身上瞟,姜芷除了刚才的恭敬行礼,再没有和温行多说一句话。

    温行忍了忍,道,“天气冷了,你少伤神,逝者已去,皇后还是节哀的好。”

    姜芷起身,对着温行恭恭敬敬行礼,道,“多谢圣上关怀。妾身谨记。”

    温行忽然便烦躁起来,在姜芷这里,他好像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这两年她虽然在自己身边,可是他越发觉得与她疏远起来。

    温行走上前,抬手端起了姜芷的下巴,道,“朕晚上再来,皇后好好准备一下。”

    这意思是要姜芷侍寝了,姜芷想都没想,开口便推辞起来,“妾身……”

    “皇后贵为国母,身子不适,太医院都调理数月了,还不见好,他们是不是都得满门抄斩!”

    姜芷没说完的话又咽了下去,很快找到了新的理由,“太妃薨逝,圣上天子至尊,当为天下孝悌表率……”

    “够了!”温行似是怒极,他大声呵斥,声音是不可控制的怒意。姜芷闭着眼,原以为温行会说别的,但没想到温行却只是自己重重的喘了两口气,沉默片刻后,轻声道,“朕这几日不得闲,下个月,下个月开始,各地大员要回京述职,官眷们也都需要打理,你好好养一些日子,到了年底,朕好好陪陪你。”

    温行说完,直接抬腿离去,姜芷呆愣在原地,连礼都没行。夫妻至此,再也没有一点意义。

    等到傍晚的时候,姜芷去看温璟,小小的孩子已经能走会跳,说起话来也很有模样,姜芷喜欢的很,亲手喂他吃了一盏莲子羹。

    “母后,您怎么了。为什么觉得您不开心。为什么儿臣觉得父皇也不开心?”

    孩子年幼,但却最擅长窥探父母的情绪。他那样仰着一张天真脸庞,望着姜芷,姜芷忽然就生出了愧意出来。

    为人父母,只顾自己,又该让孩子怎么办?

    姜芷在殿中想了许久,然后在第二天的时候,她召见了御史台的言官隋容。

    刚正不阿的官员,脊背挺直跪在纱帐之外,姜芷的声音带着一种逐渐养成的老练,她轻喊一声,“隋大人。”

    “老臣在。”

    姜芷深吸了一口气,道,“隋大人在朝多年,一直狠得圣上器重。本宫有一事,还需托大人帮忙。”

    隋容一直对皇后颇有微词,圣上为了皇后,屡次舍下朝政不顾,实在不是明君所为。但是帝后二人感情笃厚。并且在九典司的掌控之下,朝政也没有出特别大的纰漏,所以他们一党才没有多参皇后一本。是以今日皇后召见之时,他心中早已下定决心做一位宁死不屈的正直人臣,若是皇后有什么不和体制的要求,他便是拼死,也要劝谏皇后一番。

    “皇后有什么吩咐,直说便是。”

    这话回的不算恭敬,却也正是姜芷要找的人。姜芷笑了笑,道,“隋大人受皇上器重,理当为皇上分忧解难,皇上御宇已久,本宫膝下却只有璟儿一位皇子。子嗣单薄,牵连大晋国祚,还请大人联合众位言官,多多进言,劝圣上充裕后宫,好为江山社稷打算。”

    隋容抬头,却看不见姜芷容颜,隔着屏风,却只见美人好似画影,落在屏风之上。

    隋容心中只觉得震惊,原来皇后竟然还有这样的想法。

    震惊之余,隋容不禁又为难道,“皇后娘娘如此度量,实在是大晋之福。只是圣上似乎对纳妃一事极为排斥,先前不是没有人提及过此事,但是都被圣上呵斥。如今再提,只怕也是徒惹圣怒罢了。”

    屏风后有一瞬的停顿,而后便是姜芷清冷的嗓音,“为人臣,怎能因为怕君王呵斥,就犹豫不再进言呢。大家都说隋大人刚正不阿,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难道朝廷给您的俸禄只是为了让您哄圣上开心吗?”

    姜芷话说的诚恳,隋容虽然遭了训斥,但心中那股长久以来累积的不快却被迅速消融,此刻他心中再次涌起震撼,让他情不自禁的想要做一位万古流芳的名臣。

    圣上是难得一遇的明君,皇后又这般度量。这大晋,早晚都会成为一个伟大的王朝。

    隋容不再多言,只对着屏风另一侧的姜芷叩首,然后便退了出去。

    后来的数日,朝中逐渐有了一些关于圣上纳妃的口风。各位家中有待嫁女儿的大臣们,心中难免活络。

    而最近这些时日,姜芷只要有时间,便会带着温璟去寻温行,一家三口,也如寻常夫妻一般,一起用膳吃茶,温璟也比原来话躲起来,他在学业上聪慧过人,温行每每考教他的功课后,都要说一句江山后继有人。

    这样的日子转眼过了数月,树叶重新繁密茂盛起来的时候,终于隋容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提了圣上应当广纳嫔妃的事。天子膝下,子嗣单薄,确实是一件令人担忧的事情。

    温行也第一次没有呵斥提及此事的大臣,而是说了句改日再议,便下令退朝,朝臣们感觉到了帝王在此事态度上的微妙变化,也都不愿意一次将圣上逼急,这事便被暂时搁置了下来。

    自从这一日起,姜芷带着温璟去寻了温行数次,都不得见,姜芷从刚开始的自在,逐渐变得有些心慌起来。好像是她和温行之间忽然生出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及至一次暴雨之夜,姜芷起了高热,在朦朦胧胧中,听见有人在她耳边呢喃,

    “阿芷,你到底要将朕推多远呢?”

    姜芷头疼欲裂,勉力睁开眼,却只模糊看到一片衣角。困意将她笼罩,很快她便又陷入一种痛苦的沉睡当中。

    第三天的傍晚,姜芷醒来时,温行就穿了一身素衣,在不远处的桌案前埋首处理政务,姜芷睁开眼,看着他清俊模样,心中不禁想起那些新婚的时光。

    他是天下第一的好男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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