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舟

    岑舟下桌后,地主之位落到了李丙溪家,倒不是因为她牌好,纯属是因为她爱捡,又爱捡牌又菜。李建民的牌还算可以,好牌全来了季漪漪这里,李丙溪握着一张小王,紧张地看着季漪漪手上那最后两张牌,大王刚刚已经打下去了,单牌现在就它最大,如果她手上的不是对子,那她就赢了。心中无数次默念一定要两张单牌,只见季漪漪扔了一对三出来,最小的牌。

    季漪漪手上的牌全部跑掉,地主输了,李丙溪噘起嘴,她的钱输得差不多了。

    “不玩了。”她愤愤地摇下桌,“一点都不好玩。”

    “溪溪,打牌技术不行,但牌品要行!”李建民郑重其事地讲,“下桌可以,但是钱得先结了。”

    “……”李丙溪更气了:“爸,你怎么这么讨厌,我又不是不给!”

    她没零钱了,跑进厨房找王丽娟拿了几块,像还长不大的小孩,跟她爸讨价还价:“爸,打牌这种事不能赖账,信誉最重要。我记得你昨晚还欠我三块来着。”

    “去去去。”李建民一听,吹胡子瞪眼,“还你还你!”

    李丙溪笑着跳进了厨房。

    “我也去帮师母吧。”季漪漪起身。

    李建民叫住她:“不用漪漪,厨房油烟味重,弄脏衣服,你师母一个人忙得过来。”

    “没关系的。”季漪漪已经走到了厨房门口。

    媳妇一走,岑舟怎么也坐不住了,李建民最近在看关于杨贵妃的文献,找来几个点跟他一起商讨,没几分钟,感觉岑舟的神在往外飘。李建民推了推老花眼镜,合上书,正要开口,门铃响了:“去开门。”

    岑舟站起来去开门,路过厨房的时候往里多撇了一眼,王丽娟给她切了块西红柿,让她站在一边看着就行,死活不让她碰厨房的东西。门铃只响了一声便停了,岑舟打开门,站在门外的居然是李丙溪说的那位“他也不知道自己回不回来”的哥哥。、

    “刚到?”岑舟显然是有些意外。

    “刚到。”咸柏身上背着包,点头,笑着跟他寒暄,“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岑舟让开位置,“先进来。”

    李建民在里面喊:“是谁来了啊?”

    咸柏弯腰换鞋,岑舟接过他的包给挂上,冲着里面回:“是咸柏回来了。”

    自咸柏的母亲离世后,每年春节,都会被李建民叫到这里来过年,后来他事业广了,经常在外地出差,一年也回不来几次,有时年都不回来过。这是两年里,他第一次回来这里。李建民听到自己的儿子终于回来了,哪能坐住,踩着拖鞋从客厅快步走到玄关口,两眼泪目,上来就抱住咸柏,拍在他肩上的手止不住颤抖:“回来了,这次终于舍得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岑舟知道这些年李建民总是想方设法的补偿咸柏,之前亏欠他太多,现在父子之间的关系总算好了很多,他关上门,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转身要进厨房,三张脑袋堵在门口,看他们的父子情深。

    王丽娟是后妈,不知道该怎么上前打扰。李丙溪虽然跟她哥有联系,但每次聊的话题都很陌生,关系并不是这么好,她也踟蹰不前。

    但是季漪漪,一脸傻掉的模样,岑舟捏捏她的脸颊,觉得挺好笑的:“这是看傻了?他叫咸柏,也就是椿木,等会儿可以让他给你签名。”

    季漪漪木楞地看着那个人,脑子迟迟转不回来:“你说他叫什么?”

    “咸柏。”

    咸柏。

    季漪漪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个人了,就连这个名字都变得陌生许多,工作之后,她与这个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明明上高中的时候,关系这么好。他是她人生中第一个好朋友,上大学后,她的社恐还是很严重,不敢参加社团,班级里的晚会也不敢上台表演,在角落里,连辅导员对她的印象都很浅。到大二,家庭原因,她的养父养母在闹离婚,她的状况开始不好,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即将被抛弃,开始整夜失眠,她太害怕被抛弃了,染上了轻微抑郁。

    后来,到了下半个学期,他以交换生来到她的学校,他所学的专业,这个学校并不如他的本校。他是为了陪她才来的。

    几乎在她已经濒临休学的糟糕状态,陪她上专业课,陪她散心,陪她参加公共活动,每天开导她。明明自己过得也很难,可他站在她的生命里,就像个太阳小战士,左手拿盾右手执剑替她砍掉所有荆棘,用自己身上所剩的阳光,把她从沼泽里带出来,教她如何去爱惜自己。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伤她最深。那是她这一生中,听过最离谱的话。大四实习结束,她横冲直撞,坐了快一天的火车跑到他的城市,给他庆祝生日。他却告诉她,我不想要你这个朋友了,我现在成了一名畅销作家,接触的都是社会上的知名人物,你一个本科学历,以后做个小职员拿着三千块的工资,有什么资格跟他站在一起。确实,他继续提升了学历,写的小说也越来越火,她什么也不是,被他用来伤害她的武器。

    毕业后,她删掉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进了天河传媒,呆了一年,出来没多久,就死亡了。直到今天,她再次看见这个人,那些刺耳的话,还能清晰地在她耳边响起。

    上个世界跟她认识的人,在这个世界已经完完全全不记得她是谁。他应该也不会记得她是谁了。季漪漪不在多谢,也不想没说话,回到厨房。默默把刚刚没择完的菜择完,岑舟进来帮她,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劲,问:“累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脸色看着这么差。”

    玄关的声音,已经传去了客厅,王丽娟又洗了点水果出去,李丙溪跟着也出去了,厨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季漪漪憋着不出声,最后忍不住扔了菜,直直投进他的怀里,抱住他,似乎想寻求些温暖。

    岑舟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几分钟里,情绪落差这么大。她不想说的事,岑舟从没有逼问过她,此时也一样,只是抱紧她。

    “你会一直对我好吗?”半响,季漪漪闷着声问。

    “这是什么问题?”岑舟皱起眉,“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吗?”岑舟立刻往别的方面去想。

    “没有。就是想起以前一些不好的回忆。”季漪漪从他怀里起来,怕在抱下去,王丽娟进来看到就不好了,“刚刚看到你老师跟他儿子抱在一起的画面,有些触景生情,所以有点小情绪。”

    “难道你背着我也有个儿子?”

    岑舟突然这么一问,季漪漪还存留的那点伤感荡然无存,想都没想,给他胸口来了一拳:“你在说什么啊!”

    岑舟吃疼,皱了皱眉,随即握住她的手,笑道:“开玩笑呢,别生气。”

    季漪漪幽幽问:“那我要真给你带了顶绿帽子,有个亲生儿子呢?”

    “漪漪,我真错了,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你别说了。”岑舟有片刻的慌神,语气里含着一丝紧张。要真有这么一回事,以他爱她的程度,大概率也会全盘接受,当个便宜后爹。但以他的占有欲,可能每见一次,就要心梗一次,不到五十,就得成为医院的常客。

    王丽娟不让她干活,厨房里的菜已经备齐了,该干的活也干完了,继续呆在厨房没什么意义,虽然客厅她非常不想去,但还是跟着岑舟去了客厅。

    聊了一会儿,李建民起身去厨房做他的鱼去了,把空间留给他们四个年轻人。

    季漪漪全程没往咸柏那儿瞟一眼,听着岑舟跟他聊天,将果盘里的花生吃了大半,有一颗花生,她掰不开,用了点力还是不行,正想要放弃,一只手横过来,帮她掰开壳,取出里面的花生粒:“漪漪,少吃点花生,容易上火。”

    接着就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上一次无语还是刚才,季漪漪无语了个无语,伸手在他大腿上使劲掐了一下。

    岑舟面色如常,抓住她的手,捏着她五根拇指把玩,时不时轻轻挠她两下,一边一心二用地跟咸柏说话:“等过完元宵,我可能会去趟剧组探班,看一看里面的情况。”

    咸柏微微一笑:“欢迎。”

    “对了,忘记跟你介绍了。”岑舟改为五指跟她相扣,放到膝盖上,对他说,"这是漪漪,我媳妇,前几个月跟你提过的。"

    咸柏只是简单扫过一眼那双手,看向季漪漪,礼貌颔首:“您好!”

    季漪漪这才抬眼,正视这个人。跟记忆里的样貌变化不大,眉眼温和,五官温润,浑身有种温文尔雅气质,笑起来就像养在水中的玉,干净剔透,没有一丝瑕疵,他现在也是如此。季漪漪轻轻点了下头,当是回应。

    岑舟却不合时宜地小皱了一下眉头,低头看她,见她重新靠在他肩上,把他的手掌抬起来,百无聊赖地看掌纹,这才又疏散开。继而跟咸柏继续聊起刚刚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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