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场并不刻骨铭心的失利过后,篮球社的孩子们迎来了他们的暑假。
暑假对于大部分的孩子来说既漫长又美好,暑假是电视里一部又一部怎么看都看不完的动画片,是夕阳中的小河边上怎么抓也抓不完的红蜻蜓,是冰柜里香甜的冰激凌和白日里大把任意挥霍的时间。可惜,这大部分的孩子中似乎是不包括福田吉兆的。对于福田吉兆而言,暑假太漫长也太寂寞了,日复一日的重复生活让他产生了他的人生仿佛被框在了四面高墙之中的错觉。作为一个神社的继承人,他的家里有着这样那样的规矩和怎么学也学不完的礼仪。尽管他压抑着孩子放纵的天性将时间花在那一节有一节的压抑得让人窒息的课程中,却总也换不回父亲一个肯定的眼神。他似乎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达到父亲心目中的及格线,他由上而下的目光中总是带着沉默的批判。甚至在老师夸奖他的时候,父亲都会不冷不淡地否定说,他还太年轻了,这才哪到哪,不值得您这样的夸赞。
我真的这么差劲吗?
在父亲那沉默又冷峻的目光中,年幼的福田吉兆总是忍不住在心里这么问自己,一遍遍的叩问着让自己都开始对自己不满起来。
福田吉兆在拿起电视机遥控器的时候,看到父亲从走廊中走过,他沉默的那一瞥让正后仰着瘫坐着的福田吉兆下意识地收回小腿将自己保持在一个端坐的状态中,但是他显然从父亲的目光中读到了他的不满,如果要说出来的话,父亲内心的话语一定是坐没坐姿,这样的仪态就是你努力学习的成果吗?
或许,我本来就是这么差劲吧……
在垂下头错开与父亲的对视后,福田吉兆在内心默默地想着。但是心里此时又冒出了另一个声音,那元气又爽朗的声音大声的说,
福吉就是最棒的!
福吉跳得很高呢!
福吉初中就能灌篮以后一定不得了呀!
这么想着,福田吉兆的嘴角忍不住上扬着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来。
尽管前院中参拜的香火不断,但是福田一家人居住的后院仍称得上寂寥。当然,这或许就是园艺大师花了大价钱才堆叠出的所谓禅意。对此福田吉兆显然是不能欣赏的,在这个院子里甚至在夏日里都不怎么听得到蝉鸣。
福田推开自己房间的纸门垂着腿坐在门廊上望着院子中用真金白银堆出来的大巧不工返璞归真,接着无精打采地叹出一口气来。他耸了耸肩然后拿着布擦起了怀中的篮球,擦着擦着就停下了手,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可乐硬糖来。他放下篮球,将糖果的包装纸拆开送进了嘴里,然后盯着手里的油蜡纸忍不住笑了一声。
福田将糖纸塞回口袋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手边的篮球,篮球顺着那股力道从回廊上滚了下去,掉在地上发出了‘啪’的一声,这不大不小的撞击声打破了这满园的寂寥,却敲地福田心头一跳。于是他赶紧跳下去捡球。可等他将球抱在怀里的时候,轻舒一口气的时候才想起来父亲今日出去拜访友人了并不在家。
乓、乓、乓。
不知道是不是叛逆心理在作祟,福田索性将球一丢开始练习起控球来,在寂静的院落里拍球和篮球砸地的声音几乎震耳欲聋,如果父亲在家的话此刻应该已经皱起了眉头。
但是这样的声音却让福田爽快的笑出了声,他想阿神说得对,打篮球真是一件让人感到快乐的事情。
就在此时母亲的身影从回廊的转角处出现,她抿着嘴瞧着儿子玩耍时不经意露出的笑容也忍俊不禁起来。可是福田吉兆脸上的笑容在看到母亲时便被他下意识地收了起来,他恢复成了父亲要求的沉稳持重不苟言笑的样子。
“阿吉。”母亲由衣看着儿子的目光有些许的担忧,但是想到自己的来意后,那些担忧又很快被她温柔的笑意盖了下来,“你同学打电话来找你呢。”
“哎?”福田有些意外,同学的电话是内向的福田吉兆在过去的人生里很少能够接触到的东西。他将篮球抱在怀里,沉默地跟着母亲走回房间。母亲自然地从儿子手里接过了篮球,然后用手帕替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这样的触碰让福田吉兆有些许不适,毕竟父亲曾经说过亲昵和撒娇是小孩子才有的行为,而他已经是个‘大孩子’了,这让福田吉兆潜移默化地认为自己不应该跟母亲太过亲近,他应该时刻以所谓继承人的要求来要求自己,否则旁系的亲族中有的是人想将他取而代之。
“么西么西。”福田吉兆拿起听筒,心里却觉得有些陌生和没底。
“啊!是福吉吗?”听筒那边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充满了元气的声音,她似乎总是那么精神,像是有用不完的能量与热情,“我是神百合子,听得出来吗?”
对方的声音似乎要穿过听筒似得,让福田吉兆下意识地关注了一下母亲的位置,幸好她此时已经从房间走了出去。
“嗯。听得出来。”
这样的声音真是想认不出也很难呢!
福田在内心默默地吐槽着,嘴边是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笑意。
听筒的对面此时传来了一阵傻笑,隐约还有神宗一郎的声音,他们两个人似乎在抢话筒,但是最终还是百合子技高一筹,“福吉这周末有空吗?周末是我跟哥哥的生日呢,爸爸妈妈让我们邀请朋友到家里来玩。”
“哎?”福田吉兆下意识地一愣。
邀请朋友到家来玩。
那么,他也算是他们的朋友?
“啊?福吉没空吗?”福田短暂的沉默让对面的声音垮了下来,似乎是很失望的样子,“福吉真的没有时间吗?妈妈会做我最喜欢的鸡蛋布丁呢,还想让你也尝尝呢……”
似乎是感到了对方失望,福田吉兆赶紧摇头,然后他意识到自己是在打电话,于是他咳嗽了一声之后立刻开口,“不,不是的,我有时间。”
“万岁!福吉说他有时间!”对方的声音带上了显而易见的笑意来。
福田吉兆闭着眼睛好像都能看到对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被弯成亮晶晶的月牙的样子。
阿神,真是一个情绪外放的人啊……
福田吉兆下意识地想着,然后他觉得似乎喜形于色并不是很什么糟糕的事情。
明明就……
很可爱啊……
而此时就在门口并未走远的母亲在悄咪咪地旁听了儿子的电话后,乐呵呵地想着儿子果然在新学校里交到了朋友,真是太好了。
周末的时候,福田吉兆起床之后难得的觉得自己精神十足。连平时觉得晦涩异常的神学课程都不再那么让人难熬了。墙上的时钟每走过一分钟都让人觉得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终于在午饭之后,他换上了外出的衣服拿上了自己准备的礼物出发了。
母亲由衣跟着他走到了门口,她伸手理了理儿子身上那件宽大的橙色的T恤,最近的阿吉总喜欢穿这样的宽大衣服,似乎是有些西化的风格,但是看起来倒是意外地合适他的样子。
“阿吉不需要司机送吗?”由衣抬头看了看天色,觉得这样的天气似乎走一走也好。
福田吉兆含糊地摇了摇头,“我坐公车过去就好了。”
由衣于是笑了起来,双手交叠着放在身前,对儿子耐心地嘱咐道,“如果太晚的话,记得打电话回来,妈妈会让司机去接你的。”说着,她才对儿子挥了挥手,“阿吉,玩的开心些。”能这样送儿子出门,对于母亲来说,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呢。
“嗯。”福田吉兆谨慎地点头,他回头看着站在门口一脸微笑着目送自己的母亲,不禁也笑着点头行礼,“那我出门啦。”
应该就是这里附近了吧?
福田吉兆搭乘公交车到了神家附近的街区,面对着怎么看都长得一样的小道,意外发现自己有些路痴的他抓了抓自己蓬松卷曲的头发,有些头疼地皱起了眉头。他沿着河边走着,看到逆向走过来的一位女士刚想要鼓起勇气去问问路,就听到后面传来了那个元气的声音。
“哎呀,二郎!你不要乱跑,都说了不能随便舔河边的□□,你快把□□给吐出来啊!”
福田吉兆惊喜地闻声回头,就看到神百合子蹲在一条足有她人这么大的深棕色大狗前,毅然地伸手从狗嘴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然后一挥手将□□扔到了河里。神宗一郎牵着狗的绳子站在后来,他显然是看到了福田吉兆,所以抬起手朝他挥了挥。
“福吉。”神宗一郎跟他打招呼。
“嗯。”福田吉兆抿着嘴点了点头。
神百合子此时站起身来,回过头看到了福田吉兆也朝他笑了起来。此时棕色的大狗吐着舌头热情地朝福田吉兆跑了过来,他人立而起居然比福田吉兆还要高,两只狗爪大大咧咧地搭上了福田的肩膀,脑袋热情地拱着他舔了上来。
被那条湿乎乎热烘烘的舌头舔上来的时候,福田吉兆整个人都放空了,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马赛克。
这是他人生中跟狗最近距离的接触了。
眼前的这条大狗,宽大的耳朵耷拉着,眼睛也没精打采地耷拉着,只有那条尾巴甩的热烈,恨不得甩飞出去。
“啊!二郎也很喜欢福吉呢!”神百合子指着福田和大狗哈哈大笑起来。
只有神宗一郎发现了福田的窘迫,他意识到福田可能有些怕狗,于是拉紧了手里的绳索使劲将二郎从福田的身上拽了下来,“二郎,别闹了。”
被拽下来的二郎似乎是不理解小主人突然的严厉,他委屈地呜呜了一声,转而用脑袋去蹭了蹭神百合子的大腿。百合子于是立刻心疼得蹲了下来,撸了撸狗头,然后她惊奇地对着委委屈屈的狗脸‘咦’了一声。
“怎么了?”神宗一郎掏出手绢递给福田让他先把脸上的口水擦一擦,一边敷衍地迎合着妹妹。
“阿宗,你快看!”她双手捧起狗头,一脸惊喜地说,“怪不得一直觉得福吉特别亲切呢,他跟二郎是不是长得很像呀!”
二郎,一只成年深棕色的大丹犬。
那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的眉眼,还真是跟福田吉兆不能说毫无关系,只能说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