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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冢(一)

    堤州习俗,人死后并不入土为冢,而行悬棺葬。

    棺椁放入石壁岩缝、壁龛、山洞或者悬崖峭壁凿入一截木桩,棺椁一半架到木桩上悬空放置。

    棺椁位置高低是灵魂接近天界远近的距离,近天则成仙,土葬入地则为鬼。

    越是富贵的,选用昂贵木料制作棺材,遗体周围铺满香料珍宝花束等。一位精通观落阴的引路人,与死者最近亲之人红布蒙眼前方探路,再由六名壮汉抬棺跟随上山。

    齐琡说,从山里冒出的东西是坟墓,其实也不太准确。

    那些船型的红漆棺木,相距较远,且与岩壁融合,浓重云雾中远远望去,像是一根根伸长的舌头。

    华凌祁把随身的药囊解下,齐琡阻拦道:“此地应该就是阵中,属下探寻过几次,都没到达过这里,此人能轻而易举带我们进来,更不能掉以轻心,主子,留着吧。”

    罡风四起,吹动华凌祁额间发,她眼睛微眯,仔细将药囊系到夷歌腰间,待夷歌逐渐清明,她视线不离夷歌,叮嘱齐琡道:“你们看好他。”

    华凌祁起身侧首:“影卫如何保护世子,就如何保护他。 ”

    她从哑奴手中接过线香和一个小布袋里,把布袋撑开,露出里面装满的草木灰,燃起线香,薄刃划拨手指,血滴入布袋。

    华凌祁正欲开口,跟齐琡说线香燃烧完之前不可轻举妄动,风中加裹阵阵曼珠沙华的阴冷清冽。

    听觉灵敏的影卫不知归海聿凃何时近身,来不及抽刀,人已经闪身到华凌祁面前。

    他依旧紫衣书生的装扮,撑银质手柄的黑伞,与上次见面无异,眼睛不再覆白绫。

    华凌祁:“我以为你不会这般快。”

    毕竟上次线香燃烧完才现身。

    华凌祁注意到他手背浅淡的焦黑斑点。

    “小伤。”归海聿凃长睫微垂,看了眼手,拉扯衣袖遮掩,说,“跟一只难缠的畜生打架,不小心伤到的。”

    正在这时,到处响起“叩叩”的闷吼。

    夷歌抱住脑袋蹲下,抖着身体,哭叫着:“来了来了......”

    霎时间,席卷刺林的黑色漩涡顶出一张面具,虚化的手臂持戟,上身还没从山石脱离,一道金色刀光直穿过黑雾面具。

    刀光回到华凌祁手里,裙角飘动,她突然问归海聿凃:“你去过麓山之北吗?”

    归海聿凃凝视她片刻,回眸看向破石的黑雾,华凌祁只来得及听见风中细碎的声音。

    “不曾。”

    麓山之北的刑台,从未经过光照的地方。

    厉未等人所处的位置,正是一片开阔的平台,犹如高山被拦腰削平,往下云雾层叠,深不见底,身后便是直破苍穹的深山刺林丛。

    与华凌祁入境经历卻昭受罚时的场景很像。

    二百零六道天雷的痛,断情绝爱的心死。

    华凌祁甩出咒文锁,将茫然毫无知情的百姓卷起,放到不受黑雾面具人攻击的地方。

    归海聿凃手结法印,青幽的阵法迅速扩大,结界罩住木然的人们。黑白鬼使闪现他身后,同时两道虚幻的身形遽然增大。

    弯月镰刀和招魂幡也如同黑雾面具人的长戟大小,白鬼使摇着招魂幡引着失魂的人远离刺林,黑鬼使挥动长柄弯月镰刀隔断结界外纠缠黏连的变形黑雾。

    面具人脱离不了刺林的束缚,范围仅限其脚下的山石,尽管如此,影卫在这样的战斗力下显得太过渺小。

    咒文锁分散数条,如金色荆条蜿蜒而上,咒文锁缠住一个未成型的面具人脖颈,华凌祁攀上一座刺林,她垂眸远眺,发觉从刺林里生出的面具人,比她想象的更多。

    归海聿凃足尖用力,飞身到华凌祁身边,抬眸望向隐于云雾的深山:“漆红棺木作神梯,竟试图请天神,获得世间至高权势。”

    仅剩的几缕光照,透过浓云缝隙宛若利剑投射,华凌祁命令齐琡带领影卫撤退,咒文锁化刀,她五指紧了紧:“神明之所以是神明,因为有人相信并奉献信仰、时间甚至生命,凡人之躯斗不过神明,却让天神实现他们的愿望,难道不是天神也有所求?”

    她的语气很冷,归海聿凃甚至从中察觉一点轻蔑。他注视华凌祁的侧颜,恍惚间,她还是昭陵阙那位孤冷的卻昭上仙。

    浓云遮住全部的光亮,山林间的翠绿花红颜色尽失,招魂幡倾斜,厉未眼睛赤红,猝然暴起,结界里的人们跟随他聚力朝深山的方向拥挤。

    招魂幡的幡条如蛛网蔓延,迅速包裹住结界。

    华凌祁倾身下跃,双手握刀高举,扎进黑雾面具,面具龟裂,魁伟黑雾扭曲消散,她下坠的速度极快,踩着突出的石块,几个旋身,把刀插进刺林,下滑时被石尖划拨背部。

    未来及查看伤势,忽然被人拦腰抱住,耳边风声如鬼哮,华凌祁抬眸,撞入归海聿凃的黑瞳。

    两人安然落地,华凌祁上前:“这是......笼笭?”

    “相似笼笭阵。”归海聿凃松开的手指微卷,说,“暂且安抚凡人被扰乱的生魂。”

    厉未祭天行事,给刺林献祭魂魄,必然料到如此后果。

    华凌祁让齐琡带领影卫防住刺林外的守卫,以免填进更多的生魂。

    黑雾面具人宛如脱壳的蝉,逐渐长成人形,华凌祁眉心紧蹙。

    幡条撑不住戾气深重的结界,一段段崩断。

    脊背的飞鸟结嗜血躁动,华凌祁按住肩,心道:麻烦了。

    而此时,自华凌祁周围,纵观千余里,刺林长成的面具人,缭绕的黑雾描绘出盔甲和各式作战兵器,像冲锋陷阵的......铁骑魂将。

    归海聿凃掌心向下一沉,结界再次渡上厚重的青幽流火。

    同时,石壁半吐的漆红棺木剧烈抖动,滚滚浓云下沉,似是,结界愈加牢固,苍穹压得更低。

    华凌祁抓紧归海聿凃的手腕:“刺林的天与结界共情,我们也被困在里面了。”

    归海聿凃生来无感,不知冷暖,不知疼痛,也不知愉悦,可手腕的触感......似锁链,缠着手臂,将全身束缚。

    越束,越紧......

    似烈日灼伤......

    归海聿凃:“等黑雾完全长成,棺木里会更棘手的东西。”

    “那些人不能有事,”华凌祁说,“我能感受到,境正在吞噬这里。”

    幡条渡上金色咒文,华凌祁手掌勒出血痕,血顺着幡条的咒文痕迹,如燎原的火势,迅速包裹结界:“冥君,送他们离开!”

    瞬息,归海聿凃强势将几乎覆盖着刺林的结界转移。

    厉未等人离开的一瞬,穹顶掉落,完全长成的黑雾面具人挺起脊梁,直立武器,像支撑屋顶的柱子,抵抗挤压的浓云。

    两人对视,心照不宣的眼神,华凌祁便知归海聿凃也想到“八柱何当”的传言。

    归海聿凃诧异:“上古之神的残魄?”

    “什么?”华凌祁讶然,“可无觉说,三界混战后,上古之神归位时,散了神识,已经化做西海之滨,凡间怎可能还存在上古之神残魄之说?”

    归海聿凃摇头:“仅是我的猜测,散掉的魂识并非寻不到踪迹,正如,镜焲神尊,五百年前,他剔仙骨散神识,如今不也借凡人之躯存活。”

    若是如此,这场布局该从五百年前开始就落下第一枚棋子。

    堤州是大齐财富之源,却也是大齐最荒凉之地,无地可种,很多人作为力役进山采矿,挣层层克扣得来可怜的几枚钱。

    大齐开国以来,层级形成,他们的脊背同样也压得愈加低,更没有反抗的能力。

    厉未通过天命之说,使拥趸者坚信笃定,正走向末路的腐败朝廷,需要一个天神认定的人带来盛世。

    有人,该说鬼,或者神,利用他做成这件事。

    华凌祁掐着骨节。

    江客舟尚未清醒,她不清楚此事是否与他也有关联。

    隐没深山的漆红棺木,泛着赤红的光,蜿蜒而上,在周围逐渐暗淡的颜色里,犹如缝合不齐长短不一的伤疤。

    华凌祁对归海聿凃说:“我十二岁时杀了悍羯头狼,它在我背上留下三道永不痊愈的血痕,就像那里,几道匍匐在山上的血色蜈蚣。”

    归海聿凃眼神躲闪,喉结微动,没接话。

    风里悲怆地低吼,浓云上如炸开的烟火,出现一簇簇星火。

    华凌祁拿出震荡的铃铛,仰头说:“不过......”

    利剑刺穿浓云,苍穹崩裂炸开,她灿然笑道:“我好像没那么痛了。”

    镜焲握着黄金轩辕弓从天而降,他身后是漫天流火,炽盛金光,他垂眸睥睨缓慢攻击的庞大面具人,抬手食指轻点,流火直冲面具人砸下。

    他飞身到华凌祁旁边,抬眼意味不明地看了归海聿凃一眼,抱起华凌祁向深山飞去。

    华凌祁:“我们去哪?”

    “那些峰林是战死的天兵天将,仅击溃面具没用。”镜焲踩着漆红棺木向上跳跃,“天界的事交给天界解决。”

    归海聿凃挥袖将袭来的面具人劈开,他看向隐于渐渐消散浓云的两人,抬指抚上心口。

    商婆的身形出现:“冥君,黑白鬼使托老身带话,那些凡人皆送到安全的地方,待破境,便放他们回家。”

    她从臂弯的篮子掏出线香:“不过,仍有生人入境。”

    归海聿凃:“如以前一样。”

    以前......

    以前,商婆的线香卖给误入境里的凡人,不会取他们的钱财。而且初入境的人,遇到商婆卖线香,第一念头断然不会买。

    不像神尊身为凡人骆煜安时那般好骗。

    那些凡人不买也没关系,在境里总有绝望的时候,她要的不多,一些功德换取而已。

    这是对凡人不公平的交易。

    但她肮脏的罪业,冥界几万年都无法洗脱。

    “冥君是否觉得不适?”商婆的脸隐在黑色斗篷下,问道,“疼吗?”

    冥界的鬼哪里知道疼是什么感觉,商婆明白冥界之主更不可能存在感知。

    归海聿凃命她送女子衣物到赤蝶岚渊崖上,她便猜测,有些东西,冥君守不住了。

    归海聿凃疑惑:“疼?”

    这便是……疼么?

    他曾贪恋人间吃食,内脏险些溃烂,那时,都没有现在异样的感觉。

    心口颤动,遏制不住疯长地……疼……

    漆红碎木掉落,眼前太多障碍,像是总也刨不开的坟冢。

    镜焲来时,刺穿的苍穹缝隙比她伤口愈合还快。

    这境…犹如一座孤冢,所入境之人,一同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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