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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嗨，森，这是你女儿吗？]”

    布拉格体育中心东球馆，参赛两队球员入场热身，内场技术台正在做最后的测试调整。

    几乎每个认识森澄的工作人员经过都会问上这么一句。

    森澄则笑着回答：“[当然。]”

    隔着七个小时时差的原野英并不知道亲女儿被别人光明正大地认领，英语水平能听懂这段交流的原野绿毫无辩解的意思。

    准确地说，她全身心都投入了对帮忙捡球的球童的羡慕嫉妒中。

    世青赛小组赛阶段有五天，每天从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四场比赛，AB两组在东球馆，CD两组在西球馆。

    原野绿喜欢的白选手所在的中国队分在B组，在第一天的比赛中轮空。

    森澄是FIVB的技术台人员，和随队记者或者后勤人员不同，性质更接近裁判团队，虽然也能出入后台，但要维持中立态度，并不会随意和各支队伍交流，更别说除了比赛时间，各队球员都是在自己国家排协租用的体育馆训练。

    因此，直到第二个比赛日的最后一场球，原野绿才看到她心心念念的偶像。

    比赛开始前有一小时的热身时间，队员们进场拉伸，半小时后摄像头开启，现场DJ和观众互动热场，介绍两边队员。

    随着信息技术发展直播平台兴起，FIVB抓住商机架构官方直播网站VBTV，和欧洲排球协会商讨拿下了绝大部分欧洲俱乐部赛事的转播权。

    世界级国家队赛事中，女排世青赛是这套转播模式下第一个吃螃蟹的比赛。

    捷克共和国作为主办方，自然是想尽全力做到最完美，球馆中央显示屏上球员出场公式照改变为动态MV，酷炫又华丽。探照灯随着主持人的介绍依次将光圈打在球员身上，是暗下去的场馆中唯一的焦点。

    “4号，主攻手，白！”

    原野绿紧紧地捂住嘴巴，克制自己跟着观众席欢呼的欲望。

    中国女排一直是世界一流强队，本国支持者众多，国外球迷也不少，今晚的比赛绝对是目前上座率最高的一场。

    “9号，接应，德瑞克维奇！”

    声势不低的欢呼声，对手的塞尔维亚女排是欧洲劲旅，今年青年赛队伍中的主力接应还未满18岁，在国内俱乐部赛事中一鸣惊人，隐约有未来国家队绝对核心的影子。

    森澄好笑地瞥了原野绿一眼，和看之前的比赛相比，小姑娘兴奋得仿佛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灯光重新亮起，两队教练团队准备起来，有球训练从两人一组打防练习开始。

    “我要不要申请一下，给你报个球童位置？”森澄揶揄道。

    队友的击球飞到场外，球童探身拦截，将球抛回给垫球失误的主攻手。

    “[多谢。]”白选手有些腼腆地说着英语。

    “……算了。”原野绿艰难地收回视线，回答森澄，“当球童，就，不能看比赛了。”

    球童在比赛中要随时准备捡球递球，趁比分交换的间隙上场擦拭场地，比赛进行中还要整理球筐擦球，是一个不起眼但非常忙的位置。

    有机会和喜欢的选手互动，可以说是球童最大的奖赏。

    原野绿心中的天平摇摆，“看比赛”的一端最终压了下去：最近距离看白选手四号位扣球，看到就是赚到！

    森澄好笑，再次叮嘱：“我先说好，如果比赛中不能保持安静，只能请你去坐内场席位了。”

    技术台在球场东面，主画面转播的摄像头就在正上方，是看比赛最佳位置的侧面视角。

    内场席位则是背面视角，作为不售票位置比VIP还要靠近场内，部分记者和主办方相关人员会坐在那里，偶尔教练团队成员多的队伍还会把助理教练派到这个位置，现场记录场上队员的发挥。

    原野绿看向那边零零散散坐着人的黑色折叠椅，疯狂摇头，竖起右手掌无声地发誓保持安静：内场席位为了防止被扣球砸到和干扰场上队员救球，拉出的无障碍区比技术台大得多。

    ——坐着的视角只能看到后排防守队员的背影，绝对不要坐那里！

    森澄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还是决定稳妥一点：“那你坐这吧。”

    她把原野绿拉到偏后的位置，和旁边挂着工作人员证的胡子大叔交流了几句。

    对方和善地微笑，对森澄比“OK”。

    原野绿悄悄看他胸口的工作牌——是法国人——放弃了用蹩脚英语打招呼的打算。

    VBTV网站除了构建直播信号，还要在网站页面实时更新文字replay和球员数据，比如扣球成功率，防守效率，拦网有效率……森澄的工作就是统筹检查同事们的实时登记是否迅速无误。

    除此之外，还有新的临场视频回放技术。

    挑战系统，又叫鹰眼挑战，是近几年开始在各项体育运动竞技项目中运用的判决规则。

    以往的排球赛事中，决定球是否落地、落在界内还是界外，运动员是否有触网或过线犯规，完全根据裁判的肉眼判断。

    且不说能否完全客观中立地作出判决，光是球速提升所要求的动态视力和集中力，就足够考验裁判的水平了。

    因此，当视频技术能够支撑现场高清画面回放，判断球的第一落点是压线还是临线后，FIVB正式修订裁判手册，增添了“每局比赛有两次申请挑战”的规则，教练在一分结束后，可以做出手势要求挑战裁判的判决是否准确无误。*

    “这不相当于每队可以有六次暂停。”原野英刚看到这个消息时，下意识地吐槽道。

    裁判检查视频回放需要时间，有时候后台操作慢甚至会花费一分钟左右，比正常30秒的暂停和技术暂停还要久，毫无疑问是对比赛节奏的打断。

    欧洲俱乐部老谋深算的名教头们自然摸得清楚如何最大限度利用规则，在今年的欧冠比赛中，挑战当暂停用，不管怎样找机会打断对方的势头，就算是明显的出界也要挑战一下恶心对手，各种手段层出不穷。

    原野绿以往在屏幕外看球还没觉得怎么了，毕竟很多转播平台喜欢在暂停时切画面插广告，此刻到现场看了两天比赛，才明白原野英当初感慨的隐藏含义。

    “暂停”太多了！

    最后的哨声吹响，中国队3比0利落胜出，塞尔维亚最高得分是20分，可整场比赛却打了100多分钟。

    塞尔维亚是传统的欧洲风格，依靠强力接应打二号位定点强攻，和中国这种高快结合的队伍相比，缺少进攻节奏的灵活应变，地面保障更不用说，亚洲队伍历来是这方面的强手，“鱼跃救球”的动作都是由日本球员发明的。

    这场比赛唯一给中国姑娘们制造过困难的大概是德瑞克维奇选手的发球。

    和男子排球不同，女性在肌肉力量上天然劣势，亚洲队伍考虑到体力和职业寿命，很少球员练习大力跳发，强发球多以跳飘为主，欧美队伍因为人种优势使用强跳发的人更多，但攻击性也很难像男排那样堪比九米线扣球。

    而德瑞克维奇选手的大力跳发，不仅仅有力量和速度，最重要的是有极强侧面旋转。

    为了控制落点，一般的发球主要冲势是上下旋转，加上力量后上下旋能够加快球下落的速度，便已称得上不好接的球。

    强侧面旋转的球，就像足球里的“香蕉球”一样，旋转带动空气能划出刁钻的弧度，最大限度地利用空间变化让接球队员预判困难，双手垫球的姿势也难以迅速习惯侧旋的泄力，一不小心就会接飞。

    在比赛的第一局，德瑞克维奇选手就拿到了三个发球得分，中国队只有自由人在后半段抓住了球路，却也难以一传到位。

    虽然嘴上说哪边都不支持两边都喜欢，但原野绿潜意识里自然倾向白选手在的队伍胜利，塞尔维亚连续得分的时候着实捏了把冷汗。

    然后中国队叫暂停。

    30秒的暂停没有打断德瑞克维奇选手的集中力，再一次发球得分，中国队请求挑战球界内外。

    一分钟过去，技术台磕磕绊绊地找到球落地的画面，放大到最大，球的阴影擦着底线白边界内，挑战失败。

    德瑞克维奇选手走回发球位，刚拍了两下球，中国队请求第二次暂停。

    原野绿清晰地看到扎着高马尾的金发选手瘪了瘪嘴，将球丢回给球童，回到场边。

    第二个30秒过去，9号重新回到发球位，球还没捂热，技术台喇叭声又响起。

    塞尔维亚主教练几乎是忍无可忍地瞪向另一端的教练团队，比出换人手势的中国队主教练笑容温暖和蔼。

    原野绿没憋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急忙捂住嘴。

    实在是中国队主教练变脸变得太快了！

    她绝对有看到，中国的后排姑娘们被从未见到过的强发球吓到，脚步有些僵硬站太死的时候，主教练在对面场边拧着眉头叹气，但一到暂停队员们走到场边，严肃的神情立刻转变为笑容，比任何一个推销员都要让人亲切。

    另一边的塞尔维亚主教练是急躁性格，队伍落后时气得在场边踱步摊手，战术板敲得邦响，但一到暂停面对手下球员，马上绷紧嘴角神色淡定——虽然和对手相比不够变脸神速，但多少还是有在做表情管理。

    连续三次的打断终于达到目的，德瑞克维奇选手抛球出手，高清摄像头清晰的记录下，那颗没被掌心完全包住的球偏离原本的方向——

    砸在裁判脸上。

    ……

    此起彼伏的笑声中，裁判□□的身影屹立不倒，抬手捂脸仿佛慢动作，另一只手下意识摸向挂在球柱上的黄牌。

    “[非常对不起！！！]”

    塞尔维亚队长冲上前去，从底线跑过来的德瑞克维奇选手面无表情，只有同手同脚的动作暴露了她慌张的内心。

    未来的王牌嘴巴开了又合，吐出低不可闻的塞尔维亚语，一米九的个子愣是显得弱小又无助。

    裁判：……

    裁判收回手，撤回了一张黄牌。

    “哐当”一声，从凳子上跌下来的原野绿最后还是没能达成和森澄的约定，在技术台的角落制造出巨大噪声。

    好在全场都在笑，不缺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