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黍哑然,她自个儿都还不知道自己竟有这般野心呢。她拿帕子掩掩嘴,垂下的眼眸略略往上一挑,道:“夫君这话敢说我可不敢听。”
庾浚一愣,对上她意味深长的视线,扯了唇微微一笑,“这是怎么说?”
“西南的商路若是能通,这是朝廷的福气。而这福气我们能沾却不能全享,不然我为何要叫您将此事上达天听?我们难道自己不能私下与夷人来往吗?”秦黍对上他的视线,缓缓道。
“与夷人似下勾连是叛国之罪,这可是你方才说的。”
“这是缘由,却不是最紧要的缘由。大燕北疆胡虏虎视眈眈,我们当下若是私下与夷人来往,不管是否是为了西南安稳,都会被圣上认为有不臣之心。再者您镇守西南,有兵甲之利,西南商路若能开通,也只能由州牧出面主持,我和您都不能沾手此事。”秦黍道。
庾浚睨了她一眼,讽笑道:“那我方才叫你筹备来往西南的商货,你可并没有拒绝啊。”
秦黍眨了眨眼,像个小狐狸样儿,“我不出面便是了。黑水部如今不也在走商嘛,正好北边的货往南边来,南边的货往北边去,这不互通有无了嘛。”
庾浚伸手点了点她,“你可真是狡猾。”
秦黍谦虚地一笑,“当不得狡猾二字,只是知道避开锋芒。”顿了顿,她道:“朝中臣子不能坐到一人之下的高位,同理,商人也不能富可敌国。”
庾浚眼神一闪,他拿起茶盖轻撇了撇茶沫,过了好半晌,才叹了声气,“我妇真是聪慧敏锐啊……”
庾浚的折子挠到皇帝的痒处,随着折子下来的还有谕旨,与夷人通商之事交由潭州牧去办。秦黍一听到这消息,便将这事暂时丢开了手。西南夷与大燕经年积累下的仇恨不是一日两日便可消弭,潭州牧若想将通商之事办好,着实还需费些功夫和时日。
秦黍便一边高坐中堂调度着远在玕州的商事,一边叫人注意着潭州治所衙门的动静。
这日莫掌柜过来请示秦黍,止血药草已经备好,该如何处置。毕竟药草一个是有时效性,二个便是不耐储存,药铺向来不会多储存,如今秦黍骤然让人准备,莫掌柜依着自己的分寸便备了往日钦州军在战场上的用量。
这个事秦黍心中早有打算,是以莫掌柜一问话,秦黍便道:“陈岳已经从玕州赶过来了,过得几日,他来了这些药草就会运走。”
莫掌柜坐于下首,闻言一怔,嘴唇嚅动似有话想说。秦黍见状,示意他开口无妨。
莫掌柜便道:“敢问夫人,这药草往何处去?”
秦黍伸手打北边一指。
莫掌柜一惊,“这是要打起来了?”
秦黍摇头,“还不曾,但估摸着快了。”她虽然不知道开战的具体时间,但皇帝那头军备操练是快要结束了。皇帝对胡虏是志在必得,若是兵强甲利,他肯定是不会多耽搁时间的。
莫掌柜见她面上笃定,便晓得她成竹在胸,他思忖半会儿,道:“既然北疆要开战,我们何不往那边运些粮食过去?”
秦黍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随后道:“这个生意我们做不了。一旦开战,赵州势必缺粮,但朝廷有开中法补这个缺漏,即使玕州粮商堵不住这个缺口,我们也不能赚这不义之财。玕州的粮去北疆若想赚钱,必须抬高价钱平掉路上的运费和人力,那这个粮价该如何定才合适呢?”
她放下茶盏,沉声道:“我虽然做不了菩萨救世,但也做不了阎王收命。”
莫掌柜汗颜,“是老朽冒进了。还是夫人考虑的周全。”
秦黍摆手,“不是我考虑周全,而是朝廷现下并不稳当,咱们皇上亲征北疆是有大抱负的,这时若是出了什么岔子,那是合府人头都不够去填的。”往日粮商敢趋难发财,可谁敢发赵州和蓟州的兵祸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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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北疆战场暗潮涌动之际,秦黍在玕州的生意也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现在玕州有宋家兄弟帮她料理着,再加上陈岳时不时坐镇,连带着玕州的一些巨贾豪商都要打量着分寸行事。黑水部商队也因着陈岳的帮忙,在玕州渐渐稳当起来。
秀州那头的家书也时不时随着商队过来,秦黍知道秦小二资质不错,在书塾时常受先生夸奖,也知道秦小三因着女儿身去书塾不易,家里人便花费了一些银两聘了一个童生先生回去,而沈荷开的饭馆也叫她换成了酒楼,因着店面扩大,酒楼里的伙计后厨着实招了一些人回去。
随着家书过来的还有宋老爹的信,偶尔也会填补一些沈荷她们在家书上未曾提及过的事,是以秦黍对秀水镇那头并不担心。所以真要说起来,秦黍近来的日子实在是算得上好过,毕竟家事、商道上都没有烦心事。
可许是她的恣意闲适露了形,叫奔波军务的庾浚见着了,不免心里失了衡,竟然想将人一起带进军营料理军务。
秦黍讶然,不紧不慢地放下筷箸,她望向对面施施然的某人,道:“你可知我现下已然嫁了人了?”
某人丝毫不觉不妥,“这又如何?”
“我不该在家中料理庶务,和同僚夫人们往来小坐维系交情吗?”秦黍反问。
“那你同潭州牧夫人来往了吗?我府上并无姬妾,又何须你主母分神?若只是指派平常事务,这些都可以交给管家,所以——”庾浚放下筷箸,好整以暇地接过巾帕擦了擦嘴,缓声道,“既然家中无事,何不去军营之中为我分忧?”
秦黍一手扶额,微叹了声,“将军气量实在狭小,见不得人好过!”
庾浚哈哈大笑,将巾帕往桌上一扔,起身往秦黍面前去,弯身亲了她颊面一口,“夫人着实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