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帝薨逝,二十七日国丧后新帝登基,为明德帝,对于新帝是景玉王而不是琅琊王这件事民间也颇有微词,但琅琊王远在边疆,文武百官尚且无能为力,他们这些普通百姓就更没有办法了。开始的几天还有人围在琅琊王府门前,但王府大门紧闭,直到巡防营来驱赶都无人出面。
不说这些百姓了,就是新帝派人来请琅琊王妃出席登基大典,那大门都没有开过。
新帝登基的日子放在正月里,此后就是明德元年了,南北疆还在打仗,萧若瑾的登基大典很是简朴。礼部尚书本就是萧若瑾阵营里的人,这登基大礼办得没有丝毫错漏。
听着远方的钟鸣,东方既白摇了摇手里的拨浪鼓,小凌尘使劲地伸出手去抓娘亲手里那个会发出声响的玩意儿,他往上够一寸,东方既白就把手抬高一寸,反正就是让他逮不着。
小不点眼巴巴地看着色彩鲜亮的拨浪鼓,两条小短腿蹬在娘亲的腿上使出吃奶的力气摇晃着胳膊,“啊呜……”
“别乱叫,老老实实说话就给你。”
小屁孩啊呜啊呜个不停,东方既白摇累了不想摇了,把拨浪鼓随手一丢,被劫海精准地接住,随后往上一抛,天上飞过一只年岁不大的雀鹰,一口叼住了拨浪鼓的手柄,然后又甩给身后的兄弟,几只小雀鹰你丢我叼,那鼓声咕隆咕隆连成一片,远方的钟声便渐渐地听不清了。
“景玉王爷称帝,只有登基大典,没有封后大典,听说……”暮初顿了一下,“是景玉王妃以身体无法受累为由拒绝了。”
胡错杨的身子最近又不好了,国丧期间皇子家眷和命妇要为先帝哭灵,东方既白不赏脸,其他人也拿她没办法,但胡错杨是景玉王妃,新帝登基之后的皇后,她若不在恐落人口舌,叫萧若瑾本就颇具争议的帝位雪上加霜。
是以,胡错杨并没有告假,而是每日去殿中待上一个时辰,虽然这一个时辰已经比其他人少了许多,但国丧结束她还是病了。
暮初有些不解地摇了摇头,“其实景玉王妃完全可以不去哭灵的,陛下登基,她也快临盆了,这个孩子既是嫡子又是帝子,那些老臣无比看重新皇登基之后的第一子,加上帝子又是嫡出,他们断不会让朝中起风言风语。”
东方既白捻了捻手指,“她这是做完自己能做的,日后也好安心。”
暮初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格外沉默。
“这天启城,接下去还会死很多人……”她幽幽叹道。
皇宫里,翠珠端着药走进装饰一新的寝殿,就见胡错杨披着狐裘站在窗边,远远地望着太庙的方向。漫天飞雪衬得她身形渺小,格外单薄,翠珠连忙走上去将药碗放在一旁,捧起暖炉塞进胡错杨手里,“娘娘,风大雪冷,还是别吹了罢。”
“这般雪景,看一眼少一眼,明年的这个时候,我或许已经不在了。”
翠珠听着心底一酸,“娘娘别说这话,小主子出生还指着娘娘带呢。”
胡错杨叹了口气,抚了抚自己高耸的腹部,“我也不知道能陪这孩子多久,我是希望久一点的,但恐怕……”
“娘娘别说丧气话。”翠珠眼眶瞬间红了。
胡错杨微微一笑,“翠珠,我自知无法长久,所以要为了这个孩子的将来打算,这不是丧气话,我要让他有个依靠。我即决定拼死生下他,就不会让他在这世上孤苦无依。”
靠这孩子的父亲,怕是会让这孩子走他父亲的老路,这不是她想看到的结局。
翠珠一想,“娘娘是想找琅琊王妃?”
胡错杨看着太庙的方向低声喃喃:“既白是当年李先生那般的人物,如今王爷当了皇帝,这世上能够左右他决定的人,已经很少了。”
登基大典之后没几天,北疆传来战报,镇西侯世子百里成风带着破风军杀上冰原直逼北蛮王庭,北蛮铁骑的主力不得不放弃掠夺北离的粮草撤退回护王都,给了琅琊军和北疆军大大的喘息机会。而他们也的确不负众望,追赶着北蛮铁骑一路收回了三座边城。
“你家这个表面说一套背地里做一套,真是让人大出意外。”姬若风来琅琊王府,就看见东方既白手里捏着北蛮的军报。
这场面可极有意思,如今南北两地的战局说白了都拿捏在琅琊王萧若风手里,凡是边疆发来的战报都有一份发往琅琊王府,坐在龙椅上的那位不能说没有实权,但却是实打实地在靠这俩口子保全北离的江山。
东方既白简单地看过战报之后就丢给暮初,“兵法嘛,虚虚实实,都是诡道。你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突然来府里是为了什么事?”
“自然是有事要商量。”姬若风大马金刀地往石桌边一坐,“不过得等一会,过会儿还有人来。”
果然,没多久,李心月来了,又过一会,被李长生留在天启城的司空长风也来了。
东方既白看着他们仨,百晓堂堂主,心剑传人,还有这个少年枪客,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组合,“什么风把你们凑一桌?”
“我喊的。”姬若风道,赤鬼面具挡住了他的脸色,只听得他的嗓音渐沉,“这是萧若风临走之前的安排。”
东方既白瞥向李心月,后者对她颔了颔首,她又看向司空长风,少年抿了下唇,点点头。
“这几天百晓堂收到很多消息,江湖上有不少高手在朝天启而来。”姬若风给出了一份名单,“这上面的名字还不是最完全的,但这数量已经不少了。”
“他们都是不服新帝之人请来的高手,有太安帝的皇子,也有各地的藩王,明德帝迟早要对他们动刀,他们这回也是殊死一搏。值得庆幸的是,这里面没有暗河。”他看向打了个哈欠困意上头的琅琊王妃,后者懒怠的神色和他们三人肃穆的表情截然不同,“萧若风走之前应该把王离天军的虎符给你了。”
“是。”东方既白点点头。
“天启城的闭城令在明德帝登基之后就解除了,眼下已经有一部分江湖杀手混进天启,百晓堂会尽快查清楚他们的行动计划。”姬若风的语气净是凝重,“王离天军也该动了。”
北离新帝登基,边疆战乱,正是朝纲不稳的时候,而恰逢此时,一群穿着黑衣,戴着斗笠的杀手们潜入了天启,他们大肆暗杀朝廷重臣,支持新帝的一派更是首当其冲,礼部尚书一家惨遭血洗,苏府上下一百三十六口无人生还。
一时间天启城中人人自危,夜半时分常常能听到屋顶有人掠过的脚步声,还有惊起的犬吠和随后而来的惨叫。天亮之后用水冲洗过的道路还未干涸便已带着丝丝缕缕的血迹结冰,镶嵌在青砖瓦缝之中。
“王妃,陛下又派人来求见了。”暮初在膳桌上布好膳食,退到一旁恭敬地禀告道。
东方既白抱着好动但不得不乖巧的儿子,拨了拨他两片水润软糯的嘴唇,“快长牙了。”
啊?
只见凌尘粉粉嫩嫩的的牙床上冒出了一点白色尖尖,是他的门牙即将萌发了。暮初愣愣地瞅着他们的小殿下,东方既白却想着等儿子长出一颗完整的牙她就可以给他断奶了,到时候把这呱呱叫的小青蛙弄到劫海的鸟窝旁边去,省得晚上再吵她睡觉。
暮初的思绪被王妃一带偏,绕了一圈才转回来,“王妃,陛下那边……”
“怎么?”东方既白一挑眉,“难道他想要王离天军的虎符?”
“不是。”暮初垂首道,“说是皇后娘娘即将临盆,想请您进宫陪伴皇后娘娘。”
离胡错杨临盆的日子越近萧若瑾心里就越慌,恨不得把天底下所有的名医都找来,姬若风还同东方既白讲过,说萧若瑾派人去找药王辛百草,但是药王行踪飘忽不定,一时半会很难将人请回来。
请不到药王,他就只能硬着头皮来请东方既白了。
“以前总有萧若风帮他把事情办得万全,他的性子缺少磨练,如今没有弟弟在身边辅佐,他遇事就慌也是正常的,更何况那是胡错杨。”东方既白让侍女兑了碗温水给凌尘喝,她这个冬天觉睡得太少,整个人一直提不上劲,说话更加懒洋洋的,“你去告诉他,我进宫是不可能的,不如把皇嫂送出来。”
暮初一惊,“可那是皇后……”
她摆了摆手,“你去传话就是。”
第二天夜里,一辆低调的马车在禁军的层层护卫下驶入了琅琊王府的大门,暗中观察了一路的人看出那辆马车里的人很是不一般,当即就要出手围杀,可不等他们动手,琅琊王府深处便传来一股压迫感极强的气息震得他们血气翻涌神魂离体,眼睛一翻便晕厥过去。
不一会,一身黑衣的霜却带着王府的侍卫出现了巷道里,动作熟练地清理掉地上的尸体,检查完周围的环境确认安全之后才转身离去。
刚开始琅琊王府附近出没的杀手也不少,但后来渐渐地就没有了,因为每一个心怀不轨靠近这里的人,都没有生还。
王府里,翠珠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大腹便便的胡错杨进屋,虽然不及皇宫奢华,但两人坐下之后却是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屋外,东方既白双手环胸地靠在门上,睡眼惺忪,“送到这儿就行了,你可以回去了。”
她面前,一身侍卫模样打扮的萧若瑾脸色僵硬地站在那儿,“她会没事的,对吗?”
“这个答案,你心里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