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讯而来的路门主讶异地挑了挑眉。
“走得挺干脆。”她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春夏秋冬,你们把屋子收拾了吧。”
四个小姑娘面面相觑,应声。
性子最活泼的冬画最终还是没忍住,多问了一句:“门主,江小姐这就走了?不会回来了吗?”
她们四人听江在水的话,始终等在门外。
临近未时,宿云馆中却始终没动静,冬画推了门叫人吃饭,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离开了。
江在水游历这几个月没啥长进,修为还停留在融合期,不到辟谷的阶段。
她昏迷时,都是春夏秋冬四人给她灌灵果汁,如今好不容易醒了,还没吃上一顿热乎的,人就没了影子。
“她回来也没地方给她住了。”路门主直接推开门离开,丢下轻飘飘一句:“臭丫头好不容易来一趟,也不知道跟外婆打个招呼再走,没礼貌,我非得找云水说说这孩子去。”
远在跃玄观的路云水无端一嚏。
江不满正陪着她下棋,闻声抬头担忧道:“娘?”
“没事。”路云水放下挡住口鼻的袖衫,拿过帕子,惆怅道:“许是泱泱醒了,想起来念叨为娘的了。”
江不满也挂心妹妹,但还是笑道:“泱泱从小福大,现在又在外祖母眼皮子底下,有外祖母看着她,出不了事的。”
路云水摇摇头,叹道:“你妹妹游历这条路,按理都在我们的视线之下,可我们至今也不知道她到底是遇到了什么意外,才会昏迷到现在也没醒。”
孩子出了事,却见不着面,为人父母怎可能不心急。
江不满放下棋子,淡淡一扫身周,使了个眼色屏退了下人,起身亲自给母亲按起肩,温声道:“您是担心,泱泱的昏迷与那位有关?”
路云水沉默不语。
江不满便知自己是猜对了,迟疑道:“那位,真的是……龙吗?”
路云水终于开了口,却是反问道:“誉儿觉得呢?”
江不满只凭直觉答:“是。”
路云水拍了拍儿子放在自己肩上的手。
江不满顺着母亲的力道松开手,被拉到她身前,细细打量着。
兄妹两个差了五岁,江不满今年二十又二,眉目俊朗,温文尔雅,处理起跃玄观的事务也干净利落,年纪不大,修为和心性却都是顶尖的好。
屋外传来敲门声,随后是脚步声徐徐,江观主走了进来。
路云水抬眸,眼神与他交汇,忽地轻轻舒了口气,眉眼微弯。
“坐吧。”她整了整江不满的衣领,语气轻松,“也是时候,把这些事告诉你了。”
世间传说,跃玄观的老祖宗是受了龙王的点拨才得道成仙,又是受了龙王的嘱托,要守住世间江流。他们是龙王在世间的代言人,是水系的掌管者。
事实上,没有什么龙王传道,跃玄观根本就是龙神本神一手建立的;他们要守的亦不是什么“世间江流”,而是龙门岛下沉睡的龙神。
但有一点和传言一致,那就是这位建立者,并不想被后人知晓自己的存在。
江在水拿回千年前的记忆后,也想起了跃玄观建立之初的一些事来。
祝江临……烛玄揽当初之所以要自己建立一个门派,其实单纯只是为了传道授业解惑。
茫茫阵落下后,大部分神兽都隐在了九重天上,尽管鬼物被修复好的山川法镇压了个七七八八,人间压力依旧不少。
乱世之中保命艰难,仅凭烛龙与鹓鶵哪里忙得过来,烛玄揽于是自创了一套剑法,共十六重,从剑法入门到浑然天成全在其中,见到有点潜力的就把秘籍一丢——毕竟能自保的人越多,他的救援就越省力。
这就是断水剑法。
断水剑法,前两重入门极其简单,但凡有些领悟能力,便能学来自保。
从第四重往后,大概是觉得自己的教学已经完成,编写者的桀骜不驯就开始掩盖不住了。
随着难度呈指数往上攀升,指导的话语却直线下降,等到最后四重,更是只剩寥寥几笔写出剑诀,剩下的全靠悟。
——这倒也无所谓,毕竟自剑法被长风真君慷慨赠于有缘人以来,就没有能学到第十二重的人出现。
可惜,尽管有少的可怜的指导性文字,五到十二重依旧让人琢磨不透。
到后来,用断水剑法的这些人便聚成一团,互相帮助,顺便追着长风真君这位传说得了剑谱撰写者亲自指导的大佬请教。
长风真君不堪其扰,干脆给他们组了个门派。
名叫“跃玄观”。
如今的四大门派,除了白鹿门,均建立于寒降之战期间。
跃玄观是烛玄揽被迫组的移动课堂,云绯楼是朌家人建来掩护天天在人间晃的鹓鶵的,青风堂是一群有悬壶济世之心的医修。
白鹿门的前身早在第一次尘祸后就已建立,而“白鹿门”这个名字,则是寒降之战期间才有的。
在此之前,它叫“行明宗”,是白泽神兽亲手扶持的门派。
当然,这段历史被茫茫瞒得结实,只是白鹿门中人仍守着雾霭禁地、以白泽为信仰与图腾罢了。
至于白鹿门中人知不知道雾霭禁地里面是什么?
江在水倾向于认为,门主和那些太上长老是清楚的。
就像跃玄观历代观主隐约猜到龙门岛下有龙一样,她觉得自己外祖母大概也是“知道”雾霭禁地里有白泽的。
但恰似跃玄观知道龙门岛下有龙,却不知道长风真君和龙、和跃玄观的建立者本是一人,白鹿门中人所知的,和现实可能也有一些偏差。
被空间卷轴带来的人落于雾霭禁地之内,一眼就看到了那座洞府。
洞府外有祥云围绕,溪水涓涓,尽管外界已是立秋,此处却如春日般绿树成荫,鸟雀啁啾。
此地正如仙境,唯一的缺憾,可能是户门大开、却不见其主的洞府。
说是洞府,其实就是一座巨大的石窟,内里堆放着大量竹简玉帛藏书,再往里,则是一座碧玉台。
江在水拾阶而上,林间有好奇的鸟儿跳到树梢,歪着脑袋看她。
她走到洞府前,没急着进入,而是扬起头,看向洞窟上那块未曾蒙尘的牌匾。
匾额上的字体并非如今通行的任何一种,而是早已佚失的、神兽之间的文字,端正地印于棕褐色的木料上。
“灵知见”。
有几只大胆的鸟扑棱到她肩头,江在水抬起手指,让掠来的黄雀落下。
记忆恢复后,神魂里的一些气息好像也回来了。
江在水摸了摸黄雀的小脑袋,轻声问:“你在这里待了多久?”
黄雀啾啾叫了几声。
神兽领地,即使其主已不在,对凡兽来说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宝地,能助它们开灵智。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敞开的洞府内,同黄雀交代了两句,手指一抬,把它放飞了去。
黄雀扇着翅膀隐入林间,江在水看着它的身影消失,脚尖一点,三两下上到了东望山至高处。
而后她随性地席地而坐,与聚集而来的一群小鸟聊了起来。
白泽领地的生灵都聪明,这群叽叽喳喳的小不点能有三岁小儿的思维,江在水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话,把此地的生态摸了个七成。
鸟雀都喜欢她身上的气息,不消片刻,她身边便围了好几圈兴奋不已的小生灵,不需她多问,争先恐后地向她叙述这里的环境。
“鹓鶵。”
有谁在下方叫她。
江在水知道是黄雀叫来了此地的管理者,向下瞥了一眼,揉了揉离她最近的那颗小脑袋,手一撑地,径自跳了下去。
那是一头通体洁白的鹿,有一人高,生着巨大的、半人高的四只鹿角,一双鹿眼清澈见底。
祂见江在水冷不丁就跳了下来,吓得往后一退,好像是觉得自己认错了人,结结巴巴语气疑惑:“你、你是谁?”
“夫诸?”江在水认出了她,有些意外。[1]
夫诸瞪大了双眼:“你真的是鹓鶵?”
江在水应了一声。
夫诸性格温软、武力值不高,第一次尘祸期间,她被白泽救过一命,于是早在那时就跟随在了白泽左右,算是白泽神兽的眷属。
第二次尘祸最后,几乎所有神兽都进入了山川法,以开辟“鬼界地府”,却由于子桑悼横插一脚,功亏一篑。
风渊在阵法反噬的瞬间就失去了意识,并不知道后续的发展。
但江在水能猜到,反噬之下,当年参与此事的神兽,怕是十不存一。
作为唯一在第一次尘祸后就插手了尘间事、建立了行明宗的神兽,白泽神力虽不算顶尖,地位却非同一般。
祂差遣宗属行于世间,管理领地内凡人之事,却不喜与同属神兽的“族人”们交往。
或者说,若不是预料到了什么,祂更喜欢待在自己的领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度小春秋。
因此,到了寒降之战期间,祂便干脆放了手,把“行明宗”更了名,交给夫诸打理,自己则回了洞府闭关不见人。
现在,这位白鹿门名义上的太上长老、门派历史上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副门主、因为门中杂事未参与千年前山川法内大阵的神兽夫诸,就站在江在水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