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攻下北归城后,前方战事暂告一段落,李承煦和贺深两人回京复命。
他们本是低调行事,但大雪那天,当他们骑马路过安定门时,不知是哪个行人认出了他们,行人大声朝外喊了一句:“贺将军和李将军回来了”后,安定门顿时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百姓的热情难挡,李承煦和贺只能下马牵着前行,但无奈人数众多,寸步难行,最后还是出动了京都巡检司的人来维持秩序,两人才能顺利进到宫中觐见贞明帝。
战事告捷,贞明帝论功封赏,他封了李承煦为卫国将军,承袭定国公的爵位,还赐了一座新的府邸。
这还不止,贞明帝还晋了李承娴的位分,从贵妃晋为皇贵妃。所有人都能看出,贞明帝膝下能继承大统的只剩下皇七子萧晋晖。现在李家在后宫有位分最高最受宠爱的皇贵妃,在前朝又出了奇将英才的卫国将军李承煦,还有一个板上钉钉的太子人选。
一时之间,李家风头无两,除了皇室一脉,再没有更显赫的家族能越过去。
……
小安家住城西,家中有三姐妹,她是最小的那一个,但因家境贫寒,她会经常在家做些纸珠花去卖。
每天她从家中出发,挎着篮子去街市售卖时,都会经过定国公府。每每望着那门前的两头狮子,她都不无惆怅地想着,那恢弘奢华的建筑里面的美景,是她一生遥不可及的梦吧。住在里面的人,应该不会有烦恼吧。
今日,她像往常一样,卯时起身扎珠花,午时提着花篮从家里出来。
如今是冬日,太阳鲜少像今日这般灿烂,高高地挂在半空中,普渡着众生以光芒。今日是个不错的吉日。
就在经过定国公府时,她发现府邸门前并不像往日那般清净,相反,人来人往,香车美人,络绎不绝。
她站在门口前,抬头望去,门口两端挂着红绸,门前站着许多男人,为首的那个男人穿着红色的喜服,眉开眼笑地同身前祝贺道喜的高大男人交谈,俊朗无比。
原来这么好看的男子,是今日的新郎。
她想,新娘子一定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吧,嫁入高门,郎君还这般俊俏。
突然,一个想法蹦入她脑中。她想在这里待久一点,看看新娘子长什么样。
于是乎,小安找了一个隐秘却又能将大门口的景象一览无遗的墙角蹲下。
新朗和那个高大的男人交谈了几句后,他将男人请进府中,男人点头,而后不经意地回头望了望。
“好像啊。”小安嘀咕。“原来有钱人都长得这么好看。”
很快,她又被其他的事物吸引过去。只见突然又来了几位女宾客,她们打扮得体高贵,举止落落大方。
一件件好看的衣服从眼前晃过,一支支名贵的金簪佩戴在她们身上,隔着老远,小安都能闻到她们身上的香味。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有钱的人。
就在小安数到进府的第一百四十四名宾客时,新娘子终于姗姗来迟。
只见仪仗长得一眼望不见尽头,仪仗前面是吹笛打鼓的乐手,中间是一顶大轿,由八名轿夫相抬,后面是数不胜数的嫁妆。
“这新娘子是谁啊?可真有福气,嫁给了卫国将军,还是皇上亲自赐的婚。”
“这你都不知,这新娘子是我们大昭唯一一个六部女官,尚州知州的女儿呢。”
“哦你这么说我就知道了,我记得她叫......温言?”
“真是了不得的人物,这样优秀的女子该是嫁给锦绣前程的少年将军的,真是天作之合的一对璧人啊。”
街上驻足观看的两个大婶在大声地议论着。
小安就蹲在她们的屁股后面,将她们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她嘀咕着:“原来新娘子这么了不得。”
她开始不那么嫉妒新娘子了。
风掠过重重树影,拂过小安额前的几缕发丝。她抬头望天,前一刻还阳光高照的太阳突然被白云挡住了,天气又开始寒冷起来。
新娘的轿子终于停在了门前,红娘掀起轿帘,扶着新娘,将新娘引进新郎面前。
只见新娘穿着一身金绣凤凰红衣,脚踩并蒂缠丝鞋,头盖盖头,她似乎很不适应这一双绣鞋,走路走得格外地小心翼翼。
红娘扶着新娘来到新郎跟前,而后新朗含情脉脉地接过新娘的手,带她一同跨过门槛,迈进府中。
小安撇了撇嘴,好可惜啊,新娘子从头到尾都盖着红盖头,她还是没能见到新娘子长什么样子。
她原本还以为有钱人家结婚时的穿着礼仪和寻常人家不一样呢。
她鼓着腮帮子望着门口看门的两个门房,心想,府里今日这般热闹,待会这两人也会进去讨份酒喝罢,自己在这里再等上一会儿,说不定可以趁着没人守门的时候溜进去,看看新娘子,也可以看看自己向往已久的府内美景。
于是,小安便继续蹲在墙角里,随时等待时机的到来。
府内,温言由着李承煦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迈进堂内。
她的视线被红盖头遮住,视线之内,唯有脚下的那一尺之地。
出于本能,她对自己掌握在他人手中的安危有些不安,但或许是感受到了她的微微不安,李承煦俯身在她耳边道了一句。
“别怕,有我在。”
只这一句,她的心稍稍安定了下来。
突然间,天色昏暗了下来,风撕碎了树影,大树愤怒地摇晃身躯开始叫唤。大风经过温言身旁,还坏脾气地掀起她的盖头。
盖头飘落在地,众人惊呼。
温言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忙四周环顾去寻那被风不知翻飞到何处的红盖头。
突然,一双黑鞋旁边的红映入眼前。
她忙挣脱李承煦的手,小跑着过去,欲捡起那载着她欢乐幸福人生的红盖头。
一双布着一道伤疤的大手已先她一步捡起。
她抬眸望去,迅速撞入对方幽深如潭底的黑色漩涡中。
如遭雷击!
温言被击落得粉身碎骨。
这是一双怎样的眼呢?
温言努力去回想。
这是一双令她梦魇了十二年的眼,这是一双十二年前她就在家里无意撞见的眼,这是一双夺走她曾经的幸福的眼。
原来,她找了这么久的人,就离她这么近,咫尺之距。
那人见她脸色大变,疑惑地抬了抬手中的红盖头,提醒她:“你的红盖头。”
这个声音……
“你是谁?”
那人有些奇怪她突然的询问,但还是行了一个拱手礼答道:“在下贺深。”
温言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玉圭,问道:“这块玉圭是你赠给承煦的生辰礼的吗?”
贺深不疑有他,点头。
美梦彻底破碎,她的人生终究不配拥有幸福。
“娘子?”
听到唤她的声音,温言迟疑着转身回头,身后李承煦看她的那双眼和眼前贺深的眼重叠起来,如出一辙。
越过李承煦,她看到王明曦的脸上此刻尽是惊慌和无措。
突然,一个莫名的念头闯入她的脑海中。
贺深,该不会是李承煦的亲生父亲?
如果是,这就解释了李清正因他和王明曦吵了好几次架的原因,这就解释了他这十几年来与李承煦似师似父的关系,这也解释了为何李承煦会长有一双那么像他的眼睛。
温言眼中泪花粼粼,模糊了视线,她仰头望天,天空已无一丝光明,只余满眼的乌云。
她撕心裂肺地咆哮着:“天意为何如此弄人?”
不远处的李承煦终于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忙跑过来牵过她的手,焦急询问道:“你怎么啦?”
触手可及,才发现她的手异常的冰冷。
回答他的是一双泪眼模糊的眼睛。
“你到底怎么了?”李承煦焦急地摇晃着她的身子,他很害怕,她现在心如死灰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
温言握住他的手,甩开,唇一闭一合,一字一字道:“李承煦,这婚我不成了。”
掷地有声,长光一闪,雷鸣震耳欲聋。
山雨欲来风满楼,天气一反先前的阳光正好,此刻风啸雷鸣,风大得将府中结挂的红灯笼吹得摇摇欲坠,悬在门匾上的红绸早已风飞落地。
温言在李承煦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将头上戴的金冠取下扔落在地,提起裙子跑向门外。
暴雨如约而至,倾盘如注,像是天上决堤的河水般狂涌而下。
众人俱愣,纷纷跑进屋檐下躲雨。
冬日落雨,雪中响雷,天降异象,是为不详。
耳边乍然隆隆作响,夹杂着无数道声音,但李承煦什么都听不见了,唯有耳边一道单调的长音欲撕裂他的心。
无数人自他面前跑过,李承煦慌张地寻找着,却发现这些人陌生得令他惊惶,他找不到那个人了。
不知是谁,一直在他身边,重复着单独的咒语,“快去找她,去找她,去找她。”
他方如梦初醒,忙冲奔出去,想要寻她的身影。
可门前什么都没有,她早已不知去向。
李承煦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唯有找到她这一个信念是支撑他的最后一根弦。
就在这时,一道女子的声音响起,“她往那儿跑了。”
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门口的右边。
小安望着男人像疯了般向右边跑去,心里清楚地知道他是要去找那刚刚悔婚的新娘子。
说来也很是奇怪,她刚刚一直蹲在墙角里伺机而动,好不容易等两个门房偷懒进去,她准备起身偷溜进去时,门口那里却跑出来一个女子。
她身上的穿着和她进门之前的那身并无不同,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她看清了新娘子的脸,也看到了她披头散发,泪流满面的样子。
她为这样不同寻常的情节而惊呼,可叹原来有钱人成婚真的和寻常百姓的不一样,这可刺激多了。
那老天也是个善变的,明明前一刻还晴空万里,这一刻已然乌云密布。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过了一会儿,那个丰神俊朗的新郎就追了出来。
可此刻哪里还有新娘的影子,她看见新郎无助地张望着,眼中的脆弱清晰可见,像一头在暴风雨中无助的羔羊。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他的手抖得像筛糠。
小安也跑着跟了过去。
她想知道,这样天作之合的一对璧人最后的结局是怎样的?说好的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