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夜色浓得化不开思念,明明白天还是黑云压城,晚上却好似换了个天地,皎洁的月光透过纸糊的窗子透进来,照亮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仿佛过了很久,窈窕的身影慢慢地转过来,掀眸看向他。
李承煦就站在楼梯转角处,他只给自己十个数的时间。
十。
和煦的春风吹拂而来,轻抚过她茂密的青丝,光洁的额头,勾魂的眼睛,小巧的鼻子,柔润的蜜唇。春风似手,化成情人之间的亲昵。
九。
酒楼里,推杯换盏的交错声像是婚庆的乐声,众人祝贺新人白头携头,早生贵子。
八。
雨后的清爽让人心情舒畅,看不见的水汽在空中晃悠晃悠着,等无数颗小水汽聚在一起,便变成了故人重逢的眼泪。
七。
灯烛晕染出一片光明,灯芯发出嘶嘶的燃烧声,暖黄的光彩打在脸上,添了一丝温暖。
六。
屋外的桂花露开最后一片花瓣,碎金的光影伴着微风进堂,满鼻沁香。
五。
小草在看不见的地方加速生长,顽强的生命力很像她的写照。
四。
一片树叶落下,啪嗒地掉落在地,离开了生命之源,回归了大地,它的选择是否有对错可言?
三。
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又合上,无声的对视中他看到了她的慌乱。
二。
他终于听见了自己狂喜的心跳声。
一。
这是今夜的最后一眼。
仅仅十声,李承煦像是什么都不曾看到一样,下一息,他从容迈步,从温言身前经过,径直出了酒楼。
——
李承煦离开后,温言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一样,梦中的场景如此真实吓人,可一睁眼,所有的噩梦都化成了一股云烟,随风飘散。
但不可否认的是,即使梦醒,恐惧仍旧会萦绕在心头。
李承煦没看见她?
不可能,他绝对认出了自己。但他为什么直接走了?他不是来找她的?
回过神来,不再细究李承煦这奇怪的行为,温言忙抱起岳圆圆走出酒楼。在门口时,她还特意查看了一下附近,在确定李承煦的确骑马走后,她就直往家里奔。
采云镇是不能住了,她要回去收拾行李,和温榆连夜离开。
温言怀里抱着一个胖嘟嘟的岳圆圆,放在平常,没走上几步路她就会觉得手酸得很,可今日她抱着他直跑了几条街,丝毫不觉得累。
后面如同跟了一只吞人的老虎,温言避过推货的马车,跨过阻碍的栏杆,踩过泞泥的山路,等到推开院门那一刻,她才气喘吁吁地放下岳圆圆。
“温榆,温榆。”
她便喊边往里屋走。
温榆正在里屋擦剑,看到她神色慌张,一脸疑惑。
“快走,我在镇上看到李承煦了,他来了,我们快走。”
说完,没等温榆反应,她又径直跑向她的房间里,手忙脚乱地收拾衣物。
温榆追了过来,问道:“他真找到这里来了?你还能回来,说明他是不是没有看见你?”
温言不知如何回答,他看到她了,但就像是没看到一样。
风静静地穿堂而过,掀起了桌上的书页。
就在这时,温言和温榆两人清楚地听到院外错杂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呼啸而来,然后在她家门口停下。
紧接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参杂着肃杀的铠甲声,像是深夜的咒语,在她耳边隆隆回响。
原来狩猎的人看见猎物,第一步就是要让她放松警惕。
下一瞬,门被破开,成群的士兵奔入院中,将整个小院堵得水泄不通。
旁边的岳圆圆一看这阵仗,吓得哇哇大哭。如果可以,温言也想哭出声来。只是这样,未免在李承煦面前太丢人。
看着苍蝇都飞不出去的院子,温言认命般闭上眼,不就是想抓她回去吗?她回去就是了。
“奉县令的命令,现在将镇国将军遇刺案中的嫌犯温榆缉拿归案。”
温言缓缓睁开眼睛,这抓的不是她?
看着温榆被押解走的背影,温言暗道不好。杀害镇国将军,这罪名可是死罪。
只需一瞬,温言就知道李承煦这是什么意思了。
故意放她走,然后得知她的住址,再然后顺藤摸瓜抓了温榆,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去求他,心甘情愿地跟他回去。
岳圆圆的哭声唤回了温言的思绪,今夜发生了这么多事,她都没顾上他。
将岳圆圆哄好后,温言又将他送去隔壁张大娘家,让张大娘帮忙照看他一晚。张大娘和她素有来往,为人也十分热心可靠,大晚上的自己去求人总不能带上一个小孩让他跟着遭罪,现在也只能暂时麻烦张大娘了。
带上家里所有的银两,温言便朝着县衙而去。她不知李承煦现在住在哪里,县衙是最有可能的。
县衙距离采云镇有些距离,温言雇了一辆马车去,好不容易到了县衙,花钱买通了看门的小吏,温言才得知县衙今日不曾住进什么贵人,小吏也没听闻今日有什么朝中大官要过来。
温言皱眉,小吏不知,但县令肯定知道,不然温榆怎会被抓。
“能否请你跟县令大人通传一声,就说我是卫国将军的友人,想要见他一面。”
门口的小吏满脸荒唐地看着她,“姑娘莫不是想要害我,你一乡村女子,如何能认识卫国将军?”
见小吏不信,温言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李承煦送给她的那块小玉圭,道:“这是卫国将军赠予我的,你就拿着这玉圭进去。”
小吏仍旧不肯:“县令大人如何知道这玉圭真假?”
温言见状,只得收起好说话的笑脸,摆着脸道:“你只管进去通传,信不信是县令的事。但你今夜若是不帮我通传,误了我和卫国将军的事,怪罪下来,你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小吏见温言一下子变了语气,又想着通传一声,要是帮错了人,那至多就被县令大人斥责几句。但要是不通传,万一真像她所说误了大事,那得罪了卫国将军,小命都有可能不保。
心中这么衡量一番,小吏马上扯开了笑脸,“姑娘你在这等一下,我这就进去帮你通传。”
说罢,接过温言手中的玉圭,进去找人。
却说县令接过玉圭后,只她说是卫国将军友人,卫国将军大驾亲临县城之事目前也只有他知道,就冲着这份巧合,他就认定了温言真的是李承煦友人的身份。
县令亲自到县衙门口准备将人迎进来,温言见了他,只问道:“将军现在住在哪里?”
这下倒让县令为难了,他支支吾吾道:“这个,我……我也不知道。”
“今日何人告诉你温榆住处?”
“将军的一名属下。”
“是不是叫宋识?”
“这,我也不知。”
温言深吸了口气,“是不是又高又壮,有些发胖的?”
县令回想起今日那个气势汹汹的官人,忙回道:“是,身形确是这样。”
这下温言也不知道去何处寻李承煦了,干脆就在门口旁边坐下,李承煦既然不告知县令他住在哪里,就是要存心折腾她。她现如今的每一步,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县令见温言坐在地上,大惊小叫道:“姑娘怎能坐在此处,快些进衙内喝口热茶。”
温言摆摆手,“县令若想帮我,现在就进去,别站在我身旁,就留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
李承煦摆明了是想看她求人的姿态,她越狼狈他就会越满意。坐在此处人人可见,说不定待会儿宋识就会出现。但若是坐进衙内舒舒服服地喝茶,只怕温榆要在牢中多蹲几个晚上。
果然,在坐了一个时辰的冷地砖后,宋识骑着马出现了,将她带到了李承煦住的地方。
到了一处僻静的住所后,宋识将她请到后院一个亭子里,说了一句“温姑娘就在这里等着吧”就走了。
温言不疑有他,依言在亭中石凳上坐下。
亭子旁边是一片湖,湖中种满了荷花,皓月倒影在湖中,像是湖底藏了一个月亮。
但温言无心赏景,此刻她有些紧张,脑中在酝酿待会见到李承煦要说的话。
“好久不见,李承煦。”
话一出口,温言就摇头否定,太俗套了。
“这三年过得怎么样?你如今收复了故土,真的是了不得。”
这样会不会有些尴尬?毕竟三年未见,见面就夸会显得不够真心。
“温榆没有杀贺深,你不就是想我跟你回去吗?我回去就是,你放了温榆。”
这样更不对,太强硬了,现在自己是求人。
温言烦躁地抓了抓头,她起身望着湖,决定放空思绪,船到桥头自然直,话得见了人才知道怎么说。
这一放空便是又过了一个时辰,闹到现在,已是深夜。温言想,难道是他嫌自己求人的姿态还不够低是吗?
行,她等。就算是干瞪眼到天明,她也等。
与此同时,房内的李承煦早已躺在了床上,只是翻来覆去,不停调换睡姿,却如何都睡不着。
他知道温言现在就在后院里等着他,但他不会去,他要让她知道,等一个人的滋味有多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