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宴臣醒了,怀中空空,他闭着眼睛往旁边摸了摸,只摸到柔软而泛着凉意的被子。
他半睁开眼,伸手打开床头灯。
昏暗的柔光铺开,让他看清了周围,空调自己停了,房间里一片寂静,空气冷凝。
床上只有他自己。
“衿衿?”
孟宴臣嘴动了动,下意识叫了一个名字。
一个亲近的,叠字昵称。
“衿衿?”
这是个仿佛叫过千百遍的名字,从口中发音出来,却又有些陌生。
孟宴臣捂着头,彻底清醒过来。
他低头看着没带婚戒的手,有些发愣。
他结婚之后没有摘过戒指,他的戒指呢?
孟宴臣在床上枕边翻了翻,没找到,这才看见床头柜上什么也没有,没有他和华衿的照片。
那并不是婚纱照,他们两个结婚后,也没过上什么清闲日子,半年了,连婚纱照都没顾上去拍,更别说蜜月。
只有一个红底的合照,放进漂亮的相框,摆在床头,那也是他们结婚证上的照片。
孟宴臣猛然察觉到了这个房间的异样。
太空了,这里只有他的东西,那些他已经很久都提不起兴趣的标本蝴蝶,在黑灰色的装修风格里,显得冷硬又死寂。
“衿衿?”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华衿去哪了?
孟宴臣冲出房间,看着同样空旷的客厅,后脑发凉。
什么都没了,华衿的东西,华衿送给他的东西,他们一起置办的东西,什么都没了。
两只猫也没了,只有他一个人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空气里振动,仿佛带上了回音。
他惹华衿生气了吗?
孟宴臣有些茫然地想,他最近是否做了什么惹得爱人不快,竟到了她一声不响带着所有痕迹离开的地步,他还迟钝又可恶的一无所知。
可他什么都没做。
结婚后,他和华衿再也没有吵过架,昨天他下班要去接她,一出办公室就看见华衿跟他的秘书凑在一起不知商量着什么。
秘书看见孟宴臣,条件反射般挺胸站直,心虚地笑了笑,同手同脚走开了。
华衿莫名扭头,也瞧见他,倒是毫不心虚,脚步轻快地走过来,眼睫弯起,笑容可掬。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来找我?”
孟宴臣顺手拎过她的包。
“刚来,没多久。”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没什么啊,只是问问你们的项目。”
孟宴臣看着华衿,毫无破绽的笑脸、毫无破绽的回答。
她在撒谎。
孟宴臣没说什么,点了点头,问她想吃什么。
华衿走在旁边侧头看他,孟宴臣提起嘴角笑了笑,刚想说些什么。
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
他怔了一瞬,马上反应过来,反握住了华衿。
“怎么手这么凉?冷不冷?是不是空调开得太低了。”
“不冷。”
华衿摇了摇头,细细的手指穿过他带着薄茧的指缝,像往常一样。
可他们并没有吵架啊。
孟宴臣直觉她有事瞒着自己,也并不追问,他们之间坦诚而没有秘密,华衿总会告诉他的,他耐心等待就是。
为什么她突然走了?
孟宴臣回卧室拿自己的手机,黑色的系统壁纸亮起之后他又怔住。
微信置顶里没有她,好友里没有她,相册里没有她。
手机通讯录里也没有她。
没关系,他记着她的电话呢。
孟宴臣定了定心神,给华衿拨过去。
漫长的滴滴声后,一个迷迷糊糊的男声接了电话。
“谁啊?大半夜不睡觉打电话。”
“你是谁?衿衿在哪?”
孟宴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问出来的,他大脑一片空白。
“金金?谁啊?你打错了吧!”那边的男声带起怒意,扣了电话。
孟宴臣听着滴滴声,半天没反应过来。
他盯着刚才拨出去的号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看过去。
这就是华衿的号码,他绝不会记错。
为什么?
凌晨四点,窗外只有冷冽的风声,好像只有他在这里,孟宴臣甚至觉得这个家也泛着陌生,让他不知道自己如今在哪。
他有些无措。
翻了翻手机里的联系人,孟宴臣给肖亦骁打了过去。
肖亦骁倒是接的很快。
“怎么了?宴臣?”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在冷寂的空气里响起,还掺着嘈杂的背景音乐,让周围的空气鲜活了几分。
孟宴臣也放松了一点。
“衿衿去过你那里吗?”
“谁?”
肖亦骁没听清。
“衿衿,有没有去过你那里?”孟宴臣提高音量。
“…金金?那是谁?”
肖亦骁似是出去了刚才的房间,周围安静了些。
“你什么意思?”
孟宴臣嗓音发紧。
“什么我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啊?宴臣,你到底说什么呢?”
“我说,华衿,你不认识吗?”孟宴臣一字一顿。
“华…金?男的女的?我认识吗?”
“别跟我开玩笑了肖亦骁,真的,她消失了,她带着所有东西走了,我不知道她去哪了,我真的很着急,肖亦骁,你不要再给我开这种玩笑。我得去报警,对,我去报警。”
“等等等等,宴臣,你先等等,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在哪呢?”
肖亦骁也从孟宴臣魔怔一般的声音里察觉出不对劲来。
“我在家。”
“你等等我,我离你不远,我现在就过去。你先别着急。”
肖亦骁叫代驾快点开,没十五分钟就赶到了孟宴臣家。
孟宴臣给他开了门。
“宴臣,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怎么…天哪,你在干什么,你怎么把家里翻成这样。”
肖亦骁身上还带着酒气,目光第一时间被孟宴臣身后一片狼藉的家里吸引,这家里几乎没了下脚的地方,所有柜门都开着,东西散了满地。
“什么都没有了,她的痕迹,一点也没有了。结婚证,也没有了。”
“你到底在说谁?什么结婚证?”
肖亦骁也急了。
“我和,华衿。”
“你?啥?谁和你结婚了?”
“华衿,华天渺的女儿,华家的,大女儿。”
孟宴臣机械地回答。
肖亦骁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华天渺这个名字。
“你是说华昇集团那个华天渺?华昇早就破产了,现在他全靠他的明星老婆复出养他,哪还有华家?”
“你认识华天渺?”孟宴臣燃起一丝希冀。
“是啊,不是华昇集团那个吗?”
“他女儿呢?他女儿华衿,你也认识吧!”
“他哪来的女儿,他跟他老婆,就是那个歌星,叫什么来着,安杭?只有一个儿子啊,叫什么我忘了,反正是个男的,他没有女儿啊。”
肖亦骁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
他陪着执意要去报案的孟宴臣来到了派出所。
值夜班的民警听完孟宴臣的诉求,提了提有些困顿的精神,在键盘上一阵敲敲打打。
不久,民警拿着孟宴臣的身份证,面色变得严肃。
“这位同志,报假警可是要负责任的。你明明是未婚,哪来的老婆失踪?”
“你是不是用□□?”
又核实了一番孟宴臣的身份信息,确定了他的身份证是真的,民警这才面色古怪地放他们走。
肖亦骁带着孟宴臣走到离派出所不远的一个小花园里,随便挑了一个长椅坐下,拢了拢衣服,让孟宴臣给他讲讲那个华衿的事。
听孟宴臣表情木然地讲完时,天色已经亮了起来。
“你是说…华天渺有个女儿?叫华衿?还嫁给你了?”
肖亦骁头皮发麻,觉得自己快疯了,但他知道,要疯也是孟宴臣疯了。
因为根本没有华衿这个人。
“宴臣…你是不是被沁儿和宋焰的事刺激到了?”
要不然怎么会凭空臆想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肖亦骁没敢说这句。
“你要不回家休息一下吧,你好好睡一觉。”
肖亦骁十分担忧,委婉劝他。
“他们俩,关我什么事?”
孟宴臣漠然道。
“我刚才说的这些事情,都发生过吗?”
“倒是发生过…除了没有那位,额,华衿小姐。咱们也,没有去过褚山。”
肖亦骁也给孟宴臣讲了讲他真实的记忆。
孟宴臣觉得荒谬而恐慌,他像个没有灵魂的苦情配角,活在一场噩梦里。
在这里,他会为了许沁的离开痛苦不堪,会在午夜喝得酩酊大醉,他过得行尸走肉、没有活气,他活得画地为牢、麻木自梏。
在这里,没有人来救他。
孟宴臣捂住心口,觉得由心脏蔓延出的痛意流淌到指尖,整个人被汹涌的绝望淹没。
他眼前一黑,陡然惊醒。
又是一模一样的,午夜漆黑的卧室,他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手边是发冷的被子。
他捏了捏眉心,伸手打开大灯。
刺目的灯光扎得他闭了闭眼。
再睁眼,他看见了床头柜上安静摆放的相框,照片上的华衿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孟宴臣呼吸骤停,伸出手去碰了碰照片上她的脸,无名指上的婚戒反射出光亮。
他跌跌撞撞下床跑出去。
外面只有餐台开着一个小灯,昏暗灯光下,是一个充满爱人痕迹的家。
小咪盘在猫窝里睡觉。
大咪蹲在餐台上看华衿喝水。
华衿站在餐台旁,放下手机和玻璃杯。
“怎么醒了?这才四点。”
华衿神态自然又鲜活。
孟宴臣没有回答,他跑过去抱住华衿,怀里的人并不是幻影,她温暖而真实。
孟宴臣更用力了一些,垂头埋在她的颈窝。
“怎么了?我就出来喝杯水,又不是丢了。”
华衿伸手回抱住他,口中打趣。
“怎么不说话?做噩梦了?”
孟宴臣嗯了声,声音低到几不可闻。
他居然也会被噩梦吓到吗,华衿有些惊讶。
“梦见什么了?”
“梦是假的呀,宴臣,不怕不怕。”
她摸了摸孟宴臣的头发,轻拍着他的脊背安抚,也不催他回答。
“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虽然咱们俩公司业务量峰值不同期,但是可以调整一下嘛,我问了你秘书,下个月我也空出来,我们去旅行吧?”
“顺便把婚纱照也拍了,我总觉得床头有点空。”
“我们刚好可以赶上一个蝴蝶季的末尾。”
“啊,现在说了就不算惊喜了。”
“你觉得怎么样?”
孟宴臣听着她轻柔缓和的声音,缓过劲来,手臂松开。
华衿只觉得孟宴臣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她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他们已经结婚半年了。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
“你就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惊喜。”
华衿怔然,面色升温。
“你你你你,突然说说什么呢。”
被情话击倒的人语无伦次。
“谢谢,衿衿。”
“我爱你。”
感受过与鲜活的她交缠的人生,那个没有她存在的世界就显得更为压抑难活。
“我也爱你,孟宴臣。”
孟宴臣笑了,眼前模糊泛起水汽。
他变得很没有安全感,有时夜里会突然醒来,把华衿也动醒。
华衿睡眠质量尚好,迷糊着抱住他的腰,来不及说话,又沉入梦乡。
可她存在本身,就是治好孟宴臣的良药。
这种不安持续了一个多月之久,华衿温柔包容着他出格的黏人,并不以为麻烦。
连秘书都有些看不下去,觉得他们孟总被嫩草吃得死紧,实在有失往日孟家大少的风范。
这种症状待到孟宴臣度蜜月回来才好了些。
他办公室的那副蝴蝶图换上了新的,秘书抬头看,画的背景没怎么变,还是明亮绚烂的花木蝴蝶,只是中间黯淡的孤独人影变成了两个鲜亮的人形,他们也鲜活又绚烂,跟生机盎然的背景相得益彰,不再灰败突兀。
秘书依然瞧不懂画,但觉得这副漂亮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