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折

    腊月十八,是刘氏的生辰。

    清焰起了个早,洗漱后坐在镜台前手忙脚乱的上妆。外头不知谁喊了句表姑娘,清焰的手跟着一抖,画了一半的眉又歪了。

    只听来人道:“您好了没?老夫人让您去静安堂用早膳呢!”

    忍冬闻言走到外头,“就好了,妈妈先走一步,我们随后就到。”

    那人欸了声:“那你们快点儿。”

    忍冬应是,又折返回来,道:“姑娘,要不奴婢去喊慕春来吧,你这样擦了又画,画了又擦,得弄到什么时候哦!”

    清焰无奈,只好放下石黛,道:“那你去喊她罢。”

    忍冬疾步往前院走去,在一众侍女中找到慕春,一把将她拉走,“这里先别忙,帮姑娘上了妆先!”

    慕春今日原是要待在清焰身边的,奈何府里人手不够,她便被梁妈妈遣到前院帮忙沏茶。见时辰尚早,宾客未到,慕春便与一旁的侍女兰儿打了个招呼,与忍冬一路小跑着回到揽月斋。

    清焰望眼欲穿,看见慕春,松了口气,笑道:“今儿这手不知怎么的,老抖,眉形怎么都画不好。”

    慕春仔细端详清焰的妆容,发现她不止眉毛没画好,脸上的腮红也过重,心中一叹,仍夸奖道:“已经很好了,姑娘进步很大。”

    说罢又让忍冬去打盆温水来给清焰洗脸,才又重新为她上妆。她的手又快又稳,清焰的眉原就不点而翠,不多时一张顾盼生辉的美人面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清焰望着镜子里的那张脸,面若桃花,双眉修长,琼鼻樱桃嘴,美不胜收。

    “还是慕春手巧。”她笑道。

    慕春道:“姑娘多加练习,也能画得这么好的。”

    清焰道:“是该好好学学了。”

    她十三岁没了生母,来投奔方府后又被养在城郊的庄子上,身边只有忍冬与喑姑,忍冬跟她一般大,喑姑常年素面朝天,故而从未有人教过她梳妆的技巧。

    收拾妥当后,清焰便带上为刘氏准备的寿礼,与忍冬一同往静安堂去。

    刘氏穿着件大红色的刻丝祥云纹棉夹袄,很喜庆,见清焰也是一身红,连连点头笑道:“好,好……”

    不得不说,柳氏是将她这位婆母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

    清焰环顾四周,见屋子除了方淮与方隐舟,其他人都在,就连方隐萍也被乳母抱了过来,正倚在刘氏身旁吃饴糖。

    刘氏育有三子一女,其中两子皆未满五岁便夭折了,只余方淮与一个幺女儿方楚。庶子倒是有两个,早早地就分府另过了,所以方府到了方淮这一支,人丁并不兴旺。

    清焰向二老请了安,用过早膳后,便向刘氏呈上寿礼。刘氏礼佛,所以她亲手画了一幅观音坐莲像。

    刘氏对清焰的寿礼赞不绝口,称其画功精湛,将观音大士的慈悲刻画得入木三分。

    清焰笑道:“外祖母这样夸我,吴道子他老人家若在世,听了只怕要将砚台都摔了。”

    “你瞧瞧,倒谦虚上了。”刘氏指着她,转头对方岁安笑道。

    方岁安便接过刘氏手中的画卷细细览之,眼里全是赞赏之色。

    正说着,梁妈妈进来请他们几人移步到前院,说再过一会儿该有宾客上门了。刘氏便命人将画像挂在她的小佛堂内,又在清焰的搀扶下跟在方岁安身后面去了外院的正厅。

    甫一坐定,就见方隐舟引着个穿玉色锦袍的英俊青年上前给刘氏祝寿。

    刘氏亲手拿了一个封红给他,眉目慈爱,道:“怀昔,怎么大半年未见你?”

    只听那青年道:“回老夫人,晚生此前因要备考,日日废寝忘食,中选后去了翰林院,又忙得脚不沾地,前日偶遇隐舟,听闻老夫人过寿辰,今日才特地告假来给老大人与老夫人请安的。”

    刘氏点头笑道:“你有心了。”又转头对一旁的清焰道:“这孩子名唤宋怀昔,是你表哥的同窗,以前常来府中做客的。今年秋闱也在榜上,如今在朝中做什么来着……”

    宋怀昔一揖,道:“晚生不才,现为翰林院修撰。”

    刘氏点头,又指着清焰道:“这是我外孙女赵氏清焰。”

    宋怀昔远远的就注意到站在下首的这位少女了,见刘氏开口引荐,顿觉受宠若惊,忙转身又是一揖:“赵姑娘妆安。”

    清焰回以一礼:“宋大人。”

    宋怀昔为人一向克己复礼,从进来到现在眼睛都是规规矩矩的,见清焰回礼,便掀起眼皮去瞧。只一眼,脑子便轰地一声,整个人像被施了法一般,良久才回过神。

    宋怀昔擅丹青,犹爱画美人图。他笔下曾诞过无数美人,却没想过她们会有从画中走出来的一天。

    眼前少女一双清凌凌的眼眸正含笑凝睇着他,既温柔又坦荡。她一身石榴红,鬓似乌云,手如尖笋,身上是泾渭分明的黑白红三种颜色,越发显得玉貌雪肤,宛如月上仙子。

    他曾用过数十几种颜料来描绘一张美人图,却不及她一袭简单的红衣来得惊艳。原来真正的美人不需要华服美玉的堆砌也能美得惊心动魄。

    宋怀昔微不口闻一叹,他心折了。

    刘氏与方岁安对视一眼,都读懂了彼此眼中的意思。

    刘氏笑着对清焰道:“花园里的腊梅开得正好,你去帮我折几枝来……怀昔也一块逛逛罢,我记得你以前总来赏梅的。你们二人都擅丹青,路上也能交流交流心得啊!”

    窗边案几上摆着一只珐琅雕翠大花瓶,里头就插着的几株素心腊梅,花瓣上还沾着今晨的露水。清焰飞快地扫了一眼那团腊黄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再看看身旁这个身姿挺拔文质彬彬的青年,此刻也从错愕中恢复自然,耳根迅速漫上一抹绯红,只听他温声道:“如此,那怀昔便陪赵姑娘走一趟吧!”

    清焰一福:“有劳宋大人。”

    一旁的方隐舟当了半天的隐形人,见刘氏特地将宋怀昔引荐给清焰,一颗心便像泡在冰水里,又麻又痛。

    他飞快瞥了眼清焰的发髻,见她果然没戴自己送了簪子,心中失落至极,便对方岁安与刘氏道:“孙儿去外头迎客。”

    不等二人作答,转身飞快走了出去。

    刘氏眸光微沉,只一瞬又扬起笑脸催促清焰与宋怀昔去摘梅,又点了两个侍女跟在他们后头。清焰便被几人簇拥着慢慢向花园走去。

    方府占地颇大,飞檐走壁,雕梁画栋,长长的回廊上挂满了红绸,一阵风吹来,红浪滚滚,连带着清焰红裙的一角也翩然翻飞。

    佳人在前,宋怀昔紧张得手心捏汗,走了大半条路才鼓起勇气道:“赵姑娘也爱丹青吗?”

    清焰笑道:“只是闲来无事画着打发时间罢了,比不上宋大人妙手。”

    她说的诚恳,并没有一丝扭捏的自谦,而是真的觉得自己技不如人。

    宋怀昔笑道:“赵姑娘过谦了。”

    清焰便借着话头与宋怀昔攀谈起来,二人你来我往,聊得也算融洽。忍冬跟在后头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忍不住偷笑。

    几人很快走到了花园里,素心腊梅近在眼前,芳香浓烈扑鼻。

    宋怀昔道:“今年的腊梅瞧着倒是比往年的开得好。”

    清焰上前折下一支放在鼻尖,她闻到了一股肖似茉莉与沉香的气味,便将花朵递给忍冬,“你闻闻,香得很呢!”

    巧笑倩兮的模样让人看了移不开眼。

    宋怀昔只觉喉咙干涩,轻咳一声,道:“宋某帮姑娘挑几支折了送去给老夫人吧。”

    两人在花园里徘徊了许久,最后清焰捧着一大团黄云回到前院。

    人忽然多了起来,但气氛却没有了之前的和乐融融,下人们反而敛声屏气一脸肃然。清焰纳罕,待走到正厅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陆秦弓来了。

    他也看见了清焰,眸中刚泛起一阵笑意,却在看见清焰身后的宋怀昔时瞬间平息下去。

    清焰打量他一眼,只见他一身玄色缕金云纹锦袍,正坐在方岁安身旁,姿态闲散恣意,然周身的气势却直逐凌云,令人无法逼视。

    刘氏率先朝清焰道:“清儿,你还没见过陆将军吧,快来见礼!”

    清焰朝陆秦弓一福,便抱着腊梅站到了一旁。

    “老夫人,我与赵姑娘在宫宴上见过的。”陆秦弓含笑睇着清焰身后的宋怀昔,道:“后面这位兄台倒是有些面生。”

    宋怀昔忙一揖:“见过将军!下官乃翰林院修撰宋怀昔。”

    陆泰弓微微颌首致意,饶有兴致的目光从宋怀昔脸上滑过,定在清焰身上一瞬,又移开了。

    “怀昔是隐舟的同窗,举家搬到上京才几年,将军自然不认得。”刘氏笑吟吟地道。

    陆秦弓笑得很和煦:“无妨,以后有的是机会。”

    宋怀昔喜出望外。他祖家虽是一方富户,在上京这般藏龙卧虎之地却只能堪堪算得上一个有薄田几亩的寒门而已,能结交方家这样钟鸣鼎食的仕族已是大幸。如今再见陛下跟前的红人,当朝一品大将军当众抛来的橄榄枝,宋怀昔激动得差点语无伦次。毕竟,男儿志在四方,谁也不想一辈子做个连上朝也没机会的小小翰林院修撰。

    这厢,宋怀昔已坐了下来正要与陆秦弓攀谈,却被大步流星走进来的方淮给打断了。

    只听他拱手作揖道:“陆将军光临寒舍,令我等蓬荜生辉!”

    清焰有点好笑,忙用腊梅挡面。她这舅父动不动就爱“受宠若惊”,简直将官场上的那一套阿谀奉承,左右逢源发挥得淋漓尽致。

    陆秦弓似是注意到了清焰动作的含义,往那团黄云瞥一眼,又对方淮道:“昨日听母亲说起,老夫人今日过大寿,陆某想起幼时曾蒙老夫人关照,故来相贺。”

    方淮便道将军客气。其实连他都没见过陆秦弓几次,更别提久居深宅的刘氏。但你管他怎么说,人来了便行。

    于是几人又寒暄一番,陆秦弓便暂别刘氏,在方岁安父子二人的陪同下去了外头男宾席上。

    临走前,陆秦弓盯着清焰手里面素心,笑道:“方大人府里的梅花开得好,我瞧瞧,是素心吗?”

    清焰应是,正要随手给他递上一支,这人却将方才遮挡住她脸庞的那丛给抽走了。

    清焰心中一叹:他果然看见我在偷笑。

    陆秦弓手执梅花,长腿刚跨过门槛,又回头对宋怀昔道:“宋大人也一起喝两杯罢。”

    宋怀昔忙应下,别了在座的长辈,又飞快地朝清焰一揖:“回头见,赵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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