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飘着花白的雪,秦夙御剑飞行在其间。
剑与身体外包裹着一层防止她因飞行速度过快而受伤的屏障,同时也拦住了飘向她的雪粒。
此行的目的地是玄灵州的赤渊城,这也是七大门派之一苍芫派的所在地。
玄灵州同样建立了三个门派,为首的自然是苍芫派。
此州地的灵气处处都充盈,可谓是宝地,而赤渊城又山水环绕,气候宜人,实在是栖身佳地。
赤渊城同时也因那条碧蓝的江水,也就是连接凫灵两界的凌江出名。
秦夙先是到苍芫派进行告知,并给予赤玉,而后到所定之地进行布阵,阵成后,会返回苍芫派检验赤玉的连接,剩下的便是修养身体了。
听闻苍芫派的明掌门曾经是个极为孤傲的人,十分不屑与同门师兄弟结交,后来当上了掌门,高傲的性格才慢慢收敛。
与他接触,秦夙只感到了对方的亲和与好客,两人交谈甚欢。
只是门派当中,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太过客套,很多人会碍于秦夙的身份而毕恭毕敬,所以相较于待在门中,她更愿意在民间自寻住处。
明掌门看出了秦夙的需求,并不强留,给予了许多便捷且珍贵的药丸,又为她寻了极好的客栈,交了房钱,派了人手同住,但被她婉拒了,掌门也依她,遣走了弟子,给她足够的私人空间,只道有困难便来苍芫。
安顿好后,秦夙又到凌江去看了一番。
当下正是清寒的天气,早上来时下了一场大雪,而后便没再下。
此时凌江外的树林都被罩上了一层不薄不厚的白雪,远远看去只觉得散发着寒气。
她站在江中游的一处悬崖之上,峭壁下是平静流淌的净水。
四周刮着夹杂着寒冷的风,那平静的江面并不受影响。
秦夙来时穿得并不厚实,但御剑时有剑光护身,她并不觉得冷,是落地后才开始觉得身后阴寒。
明掌门匆匆来接见她,见她衣着单薄,吓了一跳,急忙叫人拿来了一件厚重的毛裘给她披上。
裘衣已经赠她,如今就穿在她身上,只是她在碧枫州从没穿过这样的毛衣,一路北上也逐渐熟悉了北方的天气,这厚实的衣物穿在身上叫她差点热出了汗,让这冷风吹吹反而舒服些。
望着凌江上游许久,被风吹得有了凉意,她回过神,准备下山回客栈。
此时的她正因布了阵而灵力虚弱,便不想召剑飞行,决定与来时一样走下山,也当观赏雪中丛林了。
却不想走到半道,一道寒光猛现,朝秦夙使出了狠辣的剑招。
秦夙并未察觉,也没有反应过来,虽闪躲,却还是被剑伤了一臂。
她迅速点穴凝血,召剑面敌。
此人白衣蒙面,将自己裹得严实,藏在雪中伺机,见秦夙只受轻伤,目光凌厉地抬剑再杀。
本该寂寥的山林,此时剑声不断。
哪怕身着笨重的毛裘,秦夙依旧身轻如燕,下腰或跃起,旋身或迅步,毛绒厚重的衣摆在她身上始终如丝绸般轻盈。
而白衣人同样不觉倦怠,反而越来越兴奋。
两人不知打了多少来回,脚下的地面也逐渐由狭窄的道路,转移到了空旷的岸边。
秦夙开始微微喘气,她趁隙想要扯下身上的裘衣,却被突然猛烈起来的攻击阻断。
对方似乎兴奋到了极点,剑下的杀招一道比一道凶狠,笑意逐渐占据了双眼。
秦夙忽然眼前一黑,随即而来的便是一阵剧痛,那痛令她一时恍惚。
冰冷的剑狠狠穿过了身躯,对方却并不打算就此住手,在刺穿胸口的同时,迅速将剑在体内变换了方向——这是要将她撕成两半!
秦夙心中大惊,早已忘却痛觉,以剑劈出一道剑光,逼迫对方抽剑退步,同时也向后跃去。
然而!
白衣人仿佛没有看到那道剑光一般,不退反而向秦夙逼近!
情理之中,白衣人结结实实抗下了那一道攻击,身前哗的一下涌出了大量的鲜血,迅速染红了白衣。
秦夙在惊诧的同时,也清晰地感受到了体内的薄刃正在撕割着她的肉.体。
先前那道攻击本来就是情急之下击出的,只为击退,并没下杀手,可对方却意外的没有躲避。反常人的举动虽然令秦夙吃惊,但她丝毫没有停顿,立即使出了第二招。
这第二招迸发出了刺眼的光亮,将周围的白雪照得通亮,是肉眼可见的杀招。
白衣人终于不在执着于斩杀秦夙,迅速飞跃躲开了攻击,后者则立即扯下身上的裘衣,朝白衣人甩去的同时,向岸边飞身而去。
耳边是屏蔽一切的风声,疾风冲击着身体呼啸而过,刹那,伴随落水声的,是刺骨的寒意,整个身体仿佛都被寒冰包裹住。
温度猝然降低所带来的冻伤,令她的感知麻木,但胸口那处伤却疼得令人无法忽视。
寒冷与伤痛令她的意识极其清醒。
透亮的江水中,视野并不模糊,她能够看到伤口飘散而出的血丝。
简单的穴位凝血已经不能缓解出血,冰冷流淌的江水也在破坏她的灵力运转。
她屏住呼吸,加快向水面游去的速度。
安静的水中,只有手臂摆动时带来的搅动声,因此,身后的落水声极其突兀。
她惊愕地回头看去……那白衣人竟疯癫至此了吗?!
回头时,发丝阻挡了她的视野,但透过空隙,她发现入水的并不是白衣人。
提起的心瞬间放下。
江水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平静,水中的阻力令她转变方向的动作十分艰难。她向前游动一下,挡在面前的散发被水带到身后,她清楚地看到了正在水中挣扎的是个小儿。
她向落水小儿游去,那孩子微微睁大了双眼,是看到了她,挣扎的手臂似乎在叫唤她。
但很快,那手臂摆动的动作变得迟缓。
普通人置于寒江之中,尚且撑不了多久便会失去意识,何况小孩。
她急忙加快了游动的速度,被牵扯的伤口冒出了更多的血色。
抓住孩子的那刻,她顿时松了口气,连忙向上游去。
可快要游到水面时,她的动作却滞慢起来。
她觉得四肢都变成了棉花,怎么使力都无法让它们摆动起来。
但好在,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时,还是涌出了水面。
身旁的孩子一边急喘一边咳嗽,有那么几个瞬间,她担心这孩子会被呛死。
她累得说不出话,也顾不上安慰,拉着还在咳嗽的孩子便朝岸边游去。
脱离了江水的完全淹没,她游起来也不再那么费劲。
这孩子抖得像筛糠,牙齿不停磕碰发出响动,秦夙担心他会被冻死,先将他推上了布满巨大乱石的岸边,而后自己才爬上去。
可将那孩子送上石块后,她便觉得肺腑中一股热气涌动,随即从口中吐出了一道刺目的鲜血。
在那孩子的惊呼声中,秦夙无力地松开了抓着石壁的手,疲倦的身体重新坠入水中。
意识逐渐涣散,她想要挣扎,却动弹不了,包围她的江水抽空了她的力气。
她不想命丧于此,她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
她不能死在这里!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东西,那一团不知何物的掌中物被保护着。
凌江之中,凫溪之力汹涌澎湃,好似被抽离了身体,淬炼一番后又回到了体内。她睁开沉重的双眼,靠着这回光返照一般的力量重新游向水面。
破水而出,只听到嘈杂的声音,昏厥之前,她看到好几双手正胡乱地伸向她……
秦夙是被胸口的撕扯感疼醒的。
她正躺在一间小草屋内,屋外的天色已黑,四周的烛火昏暗。
鼻腔里有烟雾的味道,她查看四周,发现是床榻对面的炭火盆在冒烟。盆中还有未燃的煤炭,但火早已熄灭。
她又偏头看向伤口,不由地眉头紧皱。锁骨下大约二寸的地方,脱离了冰冷的麻木后,疼得透彻。
她身上的衣服被换过,布料下的伤口有束缚感,还充斥着浓重的草药味。
她想要起身,但疼痛令她的行动艰难。
待她坐起,气息已经疼得完全混乱。胸口的起伏在撕扯她的伤口,冷汗逐渐爬上后背。
她运转灵力调整气息,待好些了,她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门外走过一道人影,她忍疼出声叫住那人,虽有防备,但伤处仍然被重击了一般,令她疼得屈身皱眉。
那人影并没有特别高。果然推门而入的是被秦夙救起的孩子。
秦夙在水中并没有完全看清这小孩,如今仔细看,却发觉他比预料的要高些许,看着大约到成年男子的肩部,长相还带着幼嫩,还是能勉强称作孩童的。
“你醒啦。”他面露喜色,但在推开门的那刻,欣喜的表情变得痛苦。
他很快便寻到令空气变得呛人的根源,嘟囔一声“又灭了”,随后一边熟练地把火盆搬起,一边说道,“你等等我,我去找找还有没有干点的炭块。”
“不用麻烦了。”秦夙轻轻地说道。
他缓了缓好像才明白秦夙说的是什么,于是把炭火盆搬到门口放着便返回了。他关心地看着秦夙,走近床榻,但又止步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你……”
“叫我阿凌就好了。”阿凌露出了体贴的笑意。
“阿凌。”秦夙挤出了一个轻笑,语气像是在与幼儿说话一般温柔,“这里是哪里啊?”
“这里是凌江附近的一间避暑屋。”阿凌回答着,手不自然地挠了挠脖子,支吾道,“不过,你不用这样同我说话,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总觉得自己已经成人,不愿再被视作孩子,但其实举止还是幼稚可爱得很。
“好。”秦夙仍是温笑,“那阿凌,我昏迷多久了?”
“昨日傍晚……现在……”阿凌十分认真地探头去看屋外的天色,“你昏迷了十……十……”
似乎要借此证明自己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秦夙被他逗乐,笑道,“好了阿凌,不用这么细致。”
“哦……”阿凌又乖巧地站回了原位。
“那你怎么会掉进水里呢?”秦夙的语气还是忍不住带着温柔的笑。
听到这个,阿凌认真地看向秦夙,说道,“其实是我的妹妹,她生病了,我与姑姑,还有很多大娘叔叔都在凌江找白寿花,只有杜女神的白寿花才能救我妹妹。”
秦夙仔细听着,并不打断。
“然后,我看到……你从山顶上掉了下来,我跑去叫人的时候,没留心踩了空,就从石头上摔了下去。”
“真对不住,吓到你了。”秦夙见阿凌说话紧张,以为他在后怕,忍着疼将手抬起,想要去安抚他。
“没事没事,我没被吓到。”阿凌急忙摆手,让秦夙把手收回去,“我没那么不禁吓……你别乱动,等会儿牵扯到伤口了。”
秦夙确实疼得厉害,不仅是胸口,身上无数处冻伤都在隐隐作痛,于是收回了手,又问,“那你的身体如何,有什么不适的感觉吗?”
那凌江毕竟是连接两界的渠道,不是寻常物。
“就是喝了几口凉水而已,我身子没那么差……”说完,阿凌似乎觉得自己说的不妥,有些懊恼,连忙解释道,“不过我也不是说你的身子差,只是你、你有伤嘛。”
秦夙只温和地笑看着阿凌。
他只提到了姑姑与妹妹,接着便是外人,看来家中只有这两个亲人了。
凌江周围的避暑屋子都是有钱人家的宅院,而这屋子虽然年久失修,用具破旧,但隐约还是能够看出它曾经的精致。
难道是家道中落的富贵人家么?
秦夙正想着,见阿凌的脸上有几分不自然,于是轻松地笑道,“那你们找到白寿花了吗?”
阿凌本来还眼神飘忽,显露紧张,听秦夙说白寿花,注意立即放在了这个话题上。
“没有,那个道士自己也不知道白寿花在哪里,他只让我们到凌江去找,说……能不能遇到那花,得看天命,看天命许不许妹妹活。”
秦夙只觉得这凌模两可的话术,与她几个月前对丧子姑娘所说的话语相似极了。
她本就觉得在凌江上寻找什么花十分奇怪,因为凌江几乎没有活物,现在又听阿凌说,这主意是某个道士说的,便更笃定此人是江湖骗子。
“给我疗伤的人也是这个道士吗?”秦夙虽不懂医术,但她的伤口经过处理后确实得到了改善。
“不是,给你看的是我们重新找的大夫。”阿凌似乎猜到了秦夙想问什么,补充道,“但是那道士说我妹妹是中邪了,寻常大夫是看不好的,所以姑姑就没让别的大夫看。”
秦夙略感诧异,于是阿凌解释道,“我们家自我爷爷开始就信神了,像僧人道士这类人说的话,姑姑她一直都是毫不怀疑的。”
秦夙沉默半晌,才道,“正巧,我也略懂一些道术,可以为你妹妹看病,多一个人多一份希望,我想你姑姑不会拒绝。”
“你也会?”阿凌微微睁大了眼,“你也是道士吗?还是……还是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