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野满面惆怅地离开了房间。
他步伐沉重地穿过旅馆的走廊,被夜间凉凉的山风一吹,身上的暖彻底退去,人也清醒了一些,扭头看向27号房的门,想到里面的少女可能又在流泪时,心里生出几分后悔的情绪来。
他今晚这么做,定然伤了阿土的心。
那家伙性子单纯又固执,谁对她好,她就加倍对谁好,从不问对方想要什么,只是一股脑地将自己所有的东西都一一奉上。
韵姨只是收留过她一段时间,她便恨不得连星五山上那些才长起花苞的果蔬也送过来,她不知道韵姨有钱,不在乎那些果蔬。
可,那是她唯一能给的。
而他……
她对他的好胜过了所有人,甚至胜过了李绪。
一开始,两人并不相熟,她却会为了他和陌生人吵架,甚至拔刀相见;灵兰岛上,她第一次使用异能,只为了驱散林中的湿冷,缓解他的“风湿”;到了地底洞穴里,哪怕她被迷住了心智,第一时间仍旧是选择自残来恢复理智。
后来,她精心晒制的果干连师兄师姐都舍不得给,却一颗又一颗地塞到他手里;还有那两个暖水袋,不知是他哪一次嚷着冷时,被她记在了心上。
她对他真好啊。
正是这些关怀的种种,让他不得不怀疑,阿土对他的喜欢是带着面具,披着外衣的,她喜欢的不是屠野,而是曾救过白潭的那个少年。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喜欢她的,她那么笨,能分得清什么是喜欢吗?”屠野呢喃着,最后瞥一眼房门,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晚回荡着。
一路下来,除了个别几间房的门下有暖色光线亮着,这一趟竟连个人影子也没见到。
“我需要一床被子。”屠野走到前台。
中年妇女打了个哈欠,上下扫了他一眼,啧啧两声,一副‘我都懂’的八卦表情,了然道:“大晚上的来找我加被子,你俩是不是吵架啦?”
“你俩为什么吵架?说出来,我帮你分析分析。”她隔着厚厚的眼镜片暗暗观察他,企图找出他们吵架的原因。
屠野摇了摇头,不想多说。
“好吧,我去帮你拿被子。”妇女失望道。
屠野默默等着,时不时抬头往27号房的方向望去,可惜夜色昏暗,前台虽有灯,却也照不到三楼的位置去,什么也看不见。
几分钟后。
中年妇女拿着一个包裹得极其严实的被子走了过来,递给他,强调道:“干净的。”
屠野点了点头,接过被子转身就走。
“嘿,你俩怎么吵架了嘛?那个小姑娘打扮是老土了一些,嘴巴毒,说话没个遮掩,但对你是真不错,我看得出来,她是真喜欢你……”中年妇女在他身后八卦地说着。
她的声音不算大,但此时是深夜,四周本就安静,这声音如惊雷贯耳,尤其是……
她话中之意正中他的心事。
“她不土,嘴巴也不毒,可爱得很。”屠野平静地反驳道,末了,转身过去,有些迟疑地问:“你是怎么看出来……她喜欢我的?”
“这还不简单。”
女人扑哧一笑,将眼镜往上一推,示意他走近一些,用夸张的语气说:“哎哟,她一走进来,眼睛就没从你身上挪开过,那黏糊劲儿,看得我这把年纪都恨不得来一段老树开花的故事呢。”
“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也是认真爱过的人,哪能不知道这种眼里心里都是小情郎的感觉是什么呢。”中年妇女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揶揄道:“你还不快去认个错,那么好的小姑娘,别错过了。”
“我……我曾救过他哥哥,她性子单纯,我不知道她对我的喜欢究竟是……”
中年妇女眼镜一推,对他的疑惑了然于心,都懒得听他说完,道:
“嗐,我还当是什么大事才值得你大半夜来加一床被子,小伙子,我可以打包票地说,她对你的喜欢就是一个懵懂少女对情郎的喜欢,再说了,否管那是什么性质的喜欢,你身为男人要有这个野心和决心,她愿意挂念你,那你就想办法将她的心据为己有,让她永远只喜欢你一个人。”
屠野顿觉豁然开朗,心中乌云顷刻消散去。
对啊,无论阿土对他的喜欢是什么样的喜欢,总归都是喜欢,与其他男人相比,他已经赢在了起跑线上,接下来只要想办法让她心里的男人只有他,就大功告成。
至于其他的男人……
除了白潭和李绪,谁也不准住进她心里去。
他想通这点,向着中年妇女微微一笑,道:“谢谢您的开导,很管用,我这就回去道歉去。”
“快回去吧,别让小姑娘久等了。”中年妇女开怀大笑,忽然,她望向某处,杠铃一般的笑声一止,急切地催促道:“快回去,你该回去了。”
这两个“快回去”带给人的感觉不一样,前者像是吃瓜群众的热心一提,后者却像是含着对某种恐怖事物的畏惧心理。
“怎么了?”屠野疑惑地望她。
中年妇女神色异样,似乎是有意在隐瞒什么,眼神闪烁不定,始终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他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抱着被子朝楼上跑去,到二楼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还可以使用异能。
中年妇女怔忪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又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墙上的钟。
现在已然过了十二点。
但愿……但愿那个小姑娘没事吧。
等屠野回到房间时,床上已经空无一人。
他愕住了,心中那股不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在房间里快速寻找起来,卫生间没有,淋浴室没有,旅馆窗户也是关着的,她的星脑也打不通。
他不知是发生了某种意外,还是阿土和他怄气,没知会一声就跑到了外面去,但无论哪种情况,他都冷静不下来。
“你……你去哪儿了?”他哑着嗓子问。
屠野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转,等他终于坐到床边时,低头才发现那个赤羽彘皮做的暖水袋还放在被窝里,阿土的星脑在水袋旁,就连她随身携带的锄头也还放在床头的位置。
这意味着她不是和他置气,而是失踪了。
像她哥哥那样,失踪了……
屠野靠在床边,神情恍惚地伸手抱起暖水袋,浑然不知他的身边正在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门窗紧闭的27号房内呼啸而过一阵狂风,几个小摆件在风中摇曳旋转,墙上的装饰画摇摇欲坠,地毯缓缓震动着,仿佛有什么无形的能席卷一切的力量正在酝酿一般。
紧接着,屋顶落下来一滴雨。
那滴雨不偏不倚,砸在了屠野的背上。
瞬息后,狂风暴雨发出再难忽视的“噼里啪啦声”,雨声中,甚至还有玻璃打碎的声音和其他房客的惊呼。
“老板娘,我房间的水莫名其妙漫出来了……”一个裹着浴巾的年轻女人打开房门,害怕地朝着走廊大喊:“水龙头我都关上了,这水还是不止。”
她隔壁房间的门打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男人探出了头,郁闷道:“我这里也是。”
“我也是,本来睡得好好的,突然一瓢水扬我脸上,我起来一看,好家伙,我在水上漂。”又一个客人打开门,朝着外面嚷嚷。
越来越多的客人打开了房门。
门一开,那水便喷涌而出,与其他房间泄出的水流混在一起,成了一股强大的水流,从走廊上冲刷而过,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
水流下落后,却没有沿着地板向外散去,而是形成了无数根水柱,水柱有大有小,在空中毫无规律地飞舞着,须臾后,化成了漫天雨点落下。
“我靠,这什么情况?”
“水漫遇龙?”
“还能是什么情况,某个感染源是水兽的异能人正在大显神通呗,没办法了,大家伙儿只能自认倒霉了。”那人嘀咕着,无奈地趟水回到房内。
陆陆续续地,有人提着行李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有人挽起裤腿想去找老板娘讨个说法,还有的则妄图找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然而,他们找寻了好一会儿,既没见着老板娘,也没见着任何像是罪魁祸首的可疑人员。
人来人往,水花四溅。
本就破败的旅馆一片狼籍,床铺、沙发、桌子漂浮在水中,墙壁上的画框早已歪斜,里面的画作也被水浸湿了,模糊不堪。
这里像是经历了一场水灾。
很快,“遇见龙”旅馆安静下来。
名为廖素丹的中年妇女跪在27号房的地板上,眼神游移不定,她抬眸看一眼黑发蓝眸的年轻男人,双手紧张地握在一起,十指骨节都泛着白。
“我……真不知道她会失踪……”
廖素丹生怕这仿若换了一幅狠戾面孔的年轻男人一怒之下杀了她,钳口结舌地说:“先报警吧,让治安官先……过来。”
屠野脸色苍白,眼中闪着愤怒和痛苦,他紧紧盯着廖素丹,想从她的眼中找到关于阿土失踪真相的任何蛛丝马迹。
“十二点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的声音严厉而冷酷。
廖素丹听罢,肩膀颤抖着,垂下眼帘,避开他的目光,弱弱道:“十二点后,住在这里的客人可能会失踪……”
“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一般情况下,只有独自前来的客人才会失踪,你们同住一间房,我以为你们……你们不会出现那种情况。”廖素丹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了,恐惧不已,再也没了先前调侃他的模样。
“你不坦白,我便找不到她,我找不到她,就会荡平这里,甚至杀了你。”屠野没有看她,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这不是威胁,我说到做到。”
他原本如桃花一般温润的面容变得冷冽而冰冷,那双时常带笑的眼睛,此刻深邃冷漠得如同冬夜的霜,不带一丝情绪,只剩磅礴杀意。
少年那头银发早成了黑色,脾气秉性也与之前见到的那个为情所困却爱笑谦礼的话唠子不同,他一举一动都充满了距离感和压迫感。
廖素丹相信,他的确可以说到做到。
“我害怕跟你们说了,你们会退房离开,我丈夫身患重病,急需用钱,旅馆生意又不见起色,我没有办法,只能这么做。”
她的眼里充满了无奈。
“这间房是失踪人员里入住频率最高的,我以为你们两个人住在一起,理当不会发生意外,谁知这种事情还是发生了,可我有什么错,若不是你和她闹别扭,丢她一个人在房里……”
廖素丹哭天喊地,也不知是察觉到了这话可能会激怒他,还是有了别的什么想法,唾沫星子到处飞,骂道:“这群天杀的,简直要绝我生路。”
言语之间,她似乎还隐瞒了什么。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屠野漠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