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升腾,草木清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似有若无的湿凉。
演武场上,顶着鸡窝头,趿拉着拖鞋的阴刀双手背后,难得扯出一抹严肃。
“这段时间,你的水平总体来说有了明显的提升,不论是速度还是准度,虽然还达不到提升两成的目标,但还算勉强。”
他对面,小哑巴穿着利落,右手持刀背后,经过大半个月的非人折磨,整个人的气质透出一种淡淡的锋利,宛如一把初具形状的利刃。
这大半个月里,她每天都在被阴刀用各种不同的方式虐待,说起来她都想抹一把辛酸泪。
虐待方式包括但不限于躺钢刀床,当晚就喜提刀纹血花背;赤脚上刀山,差点脚指头被切掉,光荣地在地上爬了两天;被飞旋的十八把刀旋转着追击,因为跑得慢,损失一大截头发;在漫天刀雨里被打地鼠,她就是那个地鼠;被绑在靶子上让阴刀射飞镖,在插中大腿后背着靶子狂奔逃命;被一脚踹到刺刀群里翻滚,顿时爆改哑巴刺身,生鲜肉片;被按进铸刀火炉里,逼迫用双手捶打铁片,差点变成虎皮凤爪,之后还被阴刀要求顺便炒一份糖炒栗子给他吃............
在近乎变态的折磨下,效果也是十分显著的,她的逃命功夫见长(虽然此前她在王胖子的教导下,已成为王派得意弟子,逃命技术运用得炉火纯青),但现在更是驾轻就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速度大幅度提升。
出招动手,比之前多了一份灵活和杀气。现在,她已经能在阴刀手下挺过一个半回合,找出他身上的七把刀了。
但是,小哑巴知道,还不够。尽管她已经日夜不休,将全部的精力都用来提升自己的身手。但,还不够........
她原本的身手来自于张起灵的一半,底子算得上是非常好了,但并不是说提升起来就会比常人快。这一半的身手就仿佛一种无形中的限制,任她再怎么努力也始终跨不过这一半的鸿沟。
冥冥中,就像有什么东西在阻止她一样。
这些天的训练,也只是堪堪在原有基础上提升了小小的一成,还是非常勉强的一成。
阴刀说:“因为你是被安排好的,那个东西让你只能拥有这些,你跳不出这个禁制。”
小哑巴知道,自己的初生本就是张起灵逆天行事,而那个东西也针对她和江月的初生做了手脚,被迫分.身,被迫一分为二,抹去记忆,设定好她们只能各守一半东西,谁也不能越过,以此克制她们。如同早就被写好的程序。
而她现在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对它的违逆,反抗,逆天而行。
“好了,鉴于你最近表现不错,对我也算孝顺。”
面前,阴刀如是说道。
这个孝顺从何而来呢?
主要就是小哑巴每天晚上被迫陪他一起跳女团舞,健美操。倒洗脚水,按摩。还答应出去后就给他运个超级液晶大彩电进来。
还有就是,阴刀自称老辈子(长辈)说他和张起灵得算一辈的,年纪也比小哑巴大得多,得叫他一声大舅。
小哑巴满脸疑惑,“为什么是大舅?”
心想,你们同属上个世纪,年纪应该差不多,算一辈的我能理解,但是这声大舅从何而来?
阴刀就绞着手指,低下头,一脸羞涩道。
“哎呀,因为我不是大伯嘛。只有张海客那种不爱洗澡的老男人,才配得上这声大伯。”
“张海客?”
小哑巴脑海中有对那人模糊的印象,但是在张起灵小时候,很久很久之前了。
听起来,阴刀和张海客还挺熟,但这些天小哑巴也不知道阴刀的本名到底是什么,只晓得他是本家人。不知道他和张海客是怎么认识的,又是什么样的关系。
于是,她问道。
“你和张海客认识呀,他也是这个计划中的人吗?”
阴刀就撇撇嘴,一脸嫌弃道。
“屁哟,他算个球,那个邋遢的老男人天天不知道在搞些啥子名堂。”
他冒出一口四川话,溜得起飞。
“他做他的事,我们做我们的。”
闻言,小哑巴上下瞟了一眼面前的阴刀,鸡窝头,山羊胡,老头背心,大裤衩子,人字拖,心道要说邋遢还得是你才算邋遢大王。
要问张海客的那声邋遢从何而来呢?
阴刀说,许多年前,他在西北和张海客碰见过一次。张海客不知道才从哪个地下古墓爬出来,浑身脏兮兮的都是泥沙,衣服一条一条地挂在身上,头发打结成金毛狮王,胡子长得都看不清脸了。
当时还是个美男子的阴刀(据他自己说),立即就对张海客进行了无情地嘲笑。
“哟喂,这不张大海吗,不在海里游,改土里蹦了?”
“海带爆改死地鳖!”
张海客看着他,一甩他那褴褛成蜘蛛网的袖子,漫天飞沙,冷哼道。
“张烧包啊,你怎么也烧到这里来了?”
说到这里,阴刀就补了一句。
“其实张大海这人还行,虽然一天天的自命不凡,自视清高,你叫他一声大伯也不亏。以后遇上他了,还能让他给你搞座金山住住。”
依照小时候的那点记忆,小哑巴对于张海客的印象其实还算不错,心说叫大伯就叫大伯吧,反正他年纪确实比自己大,叫一声也不吃亏。
阴刀:“但是,还是大舅对你更亲的啊,你要记住哈小江伊。”
“这些天,”他朝小哑巴抛了个媚眼,“人家可是很疼你的。”
小哑巴嘴角抽了抽,确实很疼,表面字义上的。
对了,谈起张海客,那么其他张家人,对于汪家又是什么个态度呢,打算如何解决?
说起这个,阴刀的表情变得格外不屑,隐隐冒着火气,冷笑道。
“大家都是张家人,整得我们好像什么邪门歪道,不干正事;他们才是名门正派,正道大统一样。”
“仗着自己是张家人,骨子里有那么点血脉,不知道在拽什么,就是因为这种自视甚高的傻逼思想,他妈的张家才会成现在这样。”
“还张家呢,张家早就散了。”
“现在大多数人的踪迹都找不到了,随世间淹没,今朝有酒今朝醉,才不会管这些事。只有另一部分极少数派,还想着重组张家。要我说啊,痴人讲梦。敌人一日不除,重组了也只有被再次打散的份。”
“我记得,早前好多年,细骨头好像碰上一个叫什么张海盐还是张海楼的。呵,也是好笑,一个换血后加入的张家人,谈起振兴张家来,倒是比某些忘本忘族的东西还激动。”
张海楼?
小哑巴总觉得阴刀说起这个人的时候,好像不是很喜欢。
“影”无情吐槽道:(这烧包听说张海楼有个什么‘南洋第一贱人’的称号,觉得很鄙夷。后来听细骨说,那人骚的和他有得一拼,他就更不高兴了。)
其实不止,当年阴刀听说居然还有人比他骚后,心里极度不平衡,说“论骚,谁他妈还能比过老子?”一度嚷嚷着要见见这个张盐巴,来一场“吾与南洋盐巴孰骚?”
甚至还在自己的“阴邪刀”后面,加了一个“巴蜀第一骚人”的称号,后来觉得地域没有南洋广,改成了“超级骚呀人!”
细骨当时就安慰他,“其实你们两个的骚不一样,风格不同,他是骚和贱,你是纯骚。”
朱厌也说:“对,你是阴.骚和明.骚来回切换,简称,骚得一.逼。”
孟极当时补了一句刀,“他还有阴着骚的时候?”
后来,就“到底谁更骚”这件事,最后甚至闹到了张起灵和白荧面前,阴刀非要张起灵肯定他的“骚”名。
“族长,你说,我骚不骚?”
“不,你说,我有没得啥子张盐巴骚?”
张起灵当时沉默许久,问出一句。
“张盐巴是谁?”
阴刀:“他是谁不重要,族长你就说,我是不是最骚嘞?”
张起灵:“.........”
然后,还是白荧出来打圆场,眼睛无比真诚地看着他,肯定道。
“绝对是你。”
因为她没见过张盐巴。
阴刀当时就高兴了,不过没想到,这么多年,他居然还记得那位“南洋第一贱人”张海盐。
“一群自命不凡的蠢货,我们才没兴趣带他们玩。”
回神时,阴刀骂出最后一句话。
话里话外之间,小哑巴感觉到不论是朱厌,阴刀,还会细骨孟极,他们对于张家其实都算不上有太多太深厚的感情。例如刚才阴刀说,现在的张家人分为两派,多数派隐入尘世不问家族事,少数派游走各地想振兴张家。而阴刀朱厌几人,都不在这两派之中。
他们单独独立了出来,成为了这个计划的实施者,隐姓埋名,遁入深山大漠,只为等待计划再次转动的那一天。
他们对抗天授和汪家,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是有为张家的原因。但,相比起张家,他们更偏向于张起灵这个人。
或许也可以这么说,他们都是真正想同命运做斗争,敢于逆天行事的人。
“行了。”
阴刀拍拍小哑巴的肩膀。
“你就记得大舅对你最好啊,以后在族长面前多提我几句,我还想和他再切磋切磋刀法呢,至于其他的什么大伯二伯小三伯都是放狗屁。”
“其次,你大姨二姨小舅舅也还行,是个人。”
小哑巴疑惑道:“大姨二姨,小舅舅又是谁啊?”
阴刀就摩挲着下巴上的胡子,思索道。
“我看,朱厌那婆娘比细骨头大两岁,她是你大姨。但你这么叫她肯定不高兴,你就喊她姨吧,绝了她对族长的非分之想。”
说到此处,他眼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悄悄对小哑巴道。
“想当年啊,朱厌那婆娘不知道族长身份的时候,可是对他倾慕得很啊。只可惜,啧啧啧。”
小哑巴不禁想起,在魇里,朱厌好像是说过什么“白荧抢了她的张起灵”诸如此类的话。原来,源头竟然在多年前的乌龙上。
阴刀:“细骨头嘛,就是你小姨了,孟极就是你小舅舅。咱们都是一家人,对不对?”
“你看,你来,我也没有为难你吧?”
小哑巴凝视着他,“...........”
“拼刀刀前辈,你说这话,不亏心吗?”
她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全呢。
闻言,阴刀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刀,飞快拍了小哑巴的脑袋一下。
“什么拼刀刀,叫大舅。”
“好了,闲话太多了,说正事。”
“看在你这段时间表现不错的份上,我今天就教授你我的一套独门刀法——《嘎蛋十八刀》。”
小哑巴神情空白,“.........”
“什么刀?”
阴刀:“《嘎蛋十八刀》啊。”
“这可是我当年在一个杀猪匠那儿学得,一刀下去,直击要害,血都不会多流一滴。后来我改良精进了一下,如此方成了我的《嘎蛋十八刀》。”
“我和你说啊,就我这十八刀下去,轻轻松松,一整个,拿捏。”
最后两个字,他闭上眼睛,说得格外销魂。
小哑巴表情一言难尽。
“我能换一套刀法学吗?”
阴刀:“行啊,我还有《菊花七十七杀》《三十三夺命大鞭刀》,你想学哪个?”
“.........”
小哑巴:“还是第一个吧。”
感觉简单一点。
话落,阴刀不待她反应,动作奇快,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短刀,疾跑中猛地一甩,刀身陡然变长。整个人的气势在极短的时间里压缩成一粒尘,到小哑巴面前时,骤然迸发,强大凶悍,直压得人透不过气。
寒光凛冽的刀由上往下,重重一劈。
同时嘴里喝道:“嘎蛋十八刀,第一刀,定劈猪头!”
小哑巴迅速将刀身横过来,挡住他这一击,脚步开始吃力后退,嘴上却不忘吐槽道。
“为什么要劈猪头啊?”
阴刀邪邪一笑,下一秒,手腕翻转,刀刮着她手上的刀刃剌过,闪出一道火花。
“第二刀,猪脚剃毛!”
长刀霎时下砍,左右挥动,小哑巴双脚连连后退,刀身快得成了残影,几次擦着她的鞋尖刮过。
小哑巴侧身旋转,挥刀打开他的攻击,气恼道。
“我不是猪!我没毛!”
什么猪脚剃毛,就是在唬她玩,这些天都耍她多少次了。
被打开的刀一个回旋,以一种诡异的角度飞回来,由上往下,直直上刺,阴刀大喝道。
“第三刀,生开猪肛!”
尖利的刀尖忽地从地上蹿起,凌厉无比,小哑巴瞳孔一缩,立即朝后一翻,堪堪躲过。
阴刀持续进攻,不给她丝毫喘息机会,手腕内旋挽了一个花,寒光闪现,朝前一刺。
“第四刀,找到猪蛋!”
“第五刀,马上开干!”
小哑巴连连躲闪,有些狼狈,骂道。
“你就是编不下去了对吧?!”
闻言,阴刀俏皮一笑,朝她眨了下眼睛。
“不是哦,小江伊。”
而后,忽然长刀往前一勾,呈内挽姿势,刀身旋转,大力回刺。
“第六刀,拉出猪蛋!”
“第七刀,塞回猪蛋!”
小哑巴一边应对,一边吐槽,他绝对是编不下去了。
“第八刀,摔出猪蛋!”
“第九刀,做个炮.弹!”
他的招式几乎没有一个气口,接连进攻,丝毫不给人留余地,杀机尽显。且每一个攻击角度都无比刁钻,防不胜防。
小哑巴很快出现了败势,不行,再这么下去又得被他踩在脚底下打。
思及,她迅速改变方式,借力打力,以柔克刚,不退反进,开始用他的前几刀打回攻击。
“拼刀刀前辈,你有十八刀,我也有《杀猪十八刀》!”
“第一刀,你才是猪!”
说罢,刀身挥空一旋,逼开前进的阴刀,迅速朝前攻击!
..........
半个小时后,挨了七八刀趴在地上的小哑巴,吐出一口血,艰难地举起一把从阴刀头发里薅出的小刀,唇角扯出点粲然的笑。
“第八把......”
第八把刀,我找到了,在你的头发里。
阴刀忽而一笑,撤身,收刀,揶揄道。
“爸爸这两个字我暂时担不起。”
八把——爸爸。
小哑巴:“.........”
“影”讥笑道:(你爸真多。)
阴刀一甩长刀,刀身骤然缩短,手一抬,顺势滑回他的袖口里。
“比起剑,你更适合用刀。”
这两天小哑巴换了不少武器,从剑到棍到刀,刀是最适合她的。
小哑巴侧眸看向他,说。
“但我想用剑。”
那把伊水剑,原先是白荧的双剑之一。她想,用剑的话,就当做白荧还在吧。
阴刀没说什么,只道。
“今天回去休息吧,晚上不用过来了。”
话落,他转身,出了演武场,往大门走去。
小哑巴艰难地翻过身,躺在冷冰冰的地上,看着手中的小刀,觉得离目标更近了一步。
“诶嘿嘿嘿——”
白狐狸骚骚跑过来,雪白的绒毛上沾了不少露水,将嘴里的野果子扔到她身边,跑来跑去地看着她笑。
小哑巴有气无力地摸了摸它的脑袋,“骚骚。”
右手撑着地,慢慢坐起身,看着阴刀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眸底不由浮现一抹疑惑。
这几天晚上,阴刀都没有让自己陪他一起跳舞,总是傍晚出去,天明才回来。
他出去干什么了?
还有,小哑巴看向自己手中的小刀。这把刀刚刚其实她拿不到的,要不是阴刀迟了一瞬,她碰都碰不到。
这几天阴刀的出招,好像没有最开始那么迅猛了,他.......是受伤了吗?
“骚骚,你知不知道拼刀刀晚上去干什么了?”
小哑巴捧住白狐狸的胖脸,和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对视。
白狐狸傲娇地一别脑袋,不告诉你。
小哑巴眼眸微眯,诱惑道。
“你说了,晚上我给你烤只鸡。”
白狐狸又将头甩到另一边,一只鸡就想把我打发了?
小哑巴:“两只。”
白狐狸不理,甚至哼了一声。
小哑巴放大招。
“那我教你跳一支比拼刀刀还厉害的舞,让你秒杀他,怎么样?”
白狐狸转过头来,琥珀色的眼睛似乎亮了一瞬。
小哑巴:“绝对让他对你刮目相看。”
白狐狸将一只爪子搭到她的手上,成交。
小哑巴:“成交。”
雪白的狐狸霎时转身,带着她往大门口跑去,小哑巴忙不迭跟上。一路出了古楼,穿过外面倒闭的矮房。骚骚在长满荒草的小路上跳上跳去,毛上沾了很多的小刺球和草屑,像只欢快的小狗一样偶尔停下来等等她。
小哑巴连忙招呼它,压低声音道。
“骚骚,低调——”
“别被拼刀刀发现了。”
骚骚立即脑袋一低,缩进杂草丛中等她过去,像一团雪白的糯米糍。
小哑巴从口袋摸出纱布,快速地缠了缠身上的伤,朝骚骚跑去。这些天她都习惯了,旧伤未好又添新伤,身上的伤现在像松鼠桂鱼的花刀一样多。
骚骚等到她跟过来,又一颠一颠地跑在了前头。
小哑巴很快发现,骚骚是带着她从天坑中心绕了一圈,然后跑向了古楼背后的方向,持续朝天坑的崖壁靠近。
古楼背后没有任何建筑,倒是依稀看得出田地的痕迹,长着一些野生的菜。想必以前住在这里的人,从事过农耕,所以划出了一片耕田。但现在不种了,荒得可怕,一些杂草比人还高。
联想起古楼外那座牌坊的“张”,难道,这里以前住得都是张家人?不应该啊,没听说张家在迷魂凼里还有这么一支分支啊。而且按房屋数量推断人数的话,这么多人不可能没有记载的。
那就是一些普通人,可牌坊上的“张”字又从何而来呢?
不可能说得是阴刀,那牌坊少说也有好几百年了,对不上。
那么一切,就归咎到了迷魂凼里要守护的秘密上。
“哒。”
骚骚在前面催促她快点,小哑巴加快脚步,穿过空中缭绕的雾气,跟着它来到天坑崖壁下。嶙峋的石壁,高大无比,穿云破雾,似乎直直耸立到了天上。
而崖壁下,有一个向内凹陷的天然大洞。洞口,有经过打磨的石桌,石凳,石磨等一些生活用品,看得出有人住过的痕迹,比外面的房屋时间还要早。
看来,住矮房的那些人,最初其实是生活在这个洞里的。
骚骚轻快地跑在了前头,站在洞口中央的一条小路上,望着这边。
小哑巴跟上,朝洞穴的更深处走去,一路上都是久远的生活痕迹。有石头做得水瓢,洗衣服的地方,甚至还有几间小石屋。
看来,那些人在洞里住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才搬到了天坑中心,建了房子。
走了大概二十多分钟,面前出现一条楼梯,拾阶而上,是一个大大的石台,中央有一个方形的池子。地上,还有一些打磨的工具。
是一个废弃的铸剑炉,和古楼里阴刀的那个锻刀炉很像。
忽地,小哑巴右眼灼痛了一瞬,下意识闭了下眼。
再睁开时,面前忽然多了两个人。
铸剑炉里忽然火焰滚滚,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红光照亮了整块石台。
一个男人将两把烧得滚烫的剑从炉中取出来,放进旁边的水潭中,冒出滋滋的白烟。好半晌,灼热的绯红褪去,露出锋利的剑身,凛冽十足。
那人瞬间将两把剑从水中抽出,细长的剑身锋冽漂亮,面上似蒙着一层银白的霜,透着微微的寒意。
他转过头来,是阴刀。
现在的一切是宿蛛幻象,小哑巴瞬间反应过来。
因为阴刀的样貌看起来很年轻,和现在完全不同。
利落的短发,右侧额边有一个小刀的刺青。脸庞棱角分明,凤眸有神,轮廓深邃,俊朗帅气,散发出一种极具野性的生命力。偏生微微上挑的眼尾间,多出了一股子邪隽。
啊,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变成现在的邋遢样的。
“剑成了。”
阴刀将双刀递给对面的人,并喊了一声。
“族长。”
竟然是张起灵。
他接过两把剑,指尖从银白的剑身上抚过,眸色淡漠。
阴刀:“这两把剑的材料这么难找,族长你又花费了这么长的时间铸造,总算成了。”
“取个名字吗?”
张起灵手腕翻转,两把长剑在空中划过凌厉的风,他似乎很满意,说。
“等她取吧。”
“你们一直躲在这里,神神秘秘干什么呢?”
忽地,背后响起一道轻柔的女声。
很耳熟,小哑巴霎时回头看去。白荧微笑着朝这边走来,长长的黑发散落在肩头,随着步伐轻轻摇晃,看起来很灵动。
她呐呐道:“白荧.........”
白荧像是没看见她一般,从她身边走过,站到张起灵面前,打量着他手中的两把剑。
“这两把剑看起来很不错啊,才造得吗?”
话间,她抬起头,好奇地看着张起灵。
张起灵将两把剑递给她,音色清澈。
“给你的。”
白荧有些意外,接着很快笑起来,眼睛里像盛着两颗星星在发光,笑容明丽。
“你们这些天,就是在忙这个吗?”
张起灵:“你差件称手的武器。”
旁边的阴刀笑道:“对啊小荧,族长特地给你找材料做得,还不快上手试试。”
白荧将双剑接过,利落在空中舞了一个双花,银白的剑身似流光闪过,漂亮极了。
她对张起灵道:“我很喜欢。”
张起灵:“取个名字吧。”
白荧看着两把银白色的长剑,片刻后,笑道。
“就叫,银霜双子吧。”
..........
忽地,幻象结束了,周围瞬间暗下来。
原来,银霜双子剑,是以前张起灵送给白荧的。
“呜——”
骚骚不知怎么爬到石台上方的洞壁,不停跺脚,催促她。
小哑巴回神,赶紧跟上。
踩着石头爬上去,又贴着石壁往右走了一段距离。尽头,是一条仅够一人通过的石缝。骚骚灵活地钻进去,又扭过脑袋来看她。
小哑巴探身钻进去,发现石缝里是一条极其狭长的甬道,嶙峋的石壁擦刮着她的手臂,拥挤得很。
她出来得急,没带照明的东西,只能摸索着石壁,勉强根据着前方白麻麻的骚骚身影往前走。
这条甬道出奇得长,岔路也很多,七拐八绕的,加上又黑,要不是骚骚偶尔停下来咬着她的裤腿往前,她是决计找不到路的。
她有一种感觉,自己离迷魂凼里的秘密,越来越近了。
大概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到头了,面前出现模糊的微光。
小哑巴加快脚步钻出去,蓦地,面前出现另一个巨大的天坑。
而这个天坑里的情景,让她震惊得久久不能回神。
放眼望去,这个好几百平方公里的天坑,比古楼所在的那个天坑还要大一倍。地势平坦,无杂树杂草。
最中央,垒出一个高高的石台,伫立着一个巨大的锅盖状的建筑,通身银白色,中间立着一根长长的天线,直指天空,有点像贵州的那个巨大天眼。
而在它的周围,还有数千个像这样的小锅盖,倒扣着,中间的小天线齐齐指向最中央的巨大建筑。
“咔嚓——”
忽地,从天而降一道白色的闪电,直直劈在中间的大“天眼”上。带得周围的数千个小“天线”跟着一起闪烁,白光快速闪动,透出一种莫名的紧张和急迫感。
“轰隆隆——”
雷声大作,惊天动地,整个天坑都随之一震。
“小荧——”
蓦地,阴刀的身影出现在一堆小“天线”中间,他手里似乎拿着什么工具,在对一个小“天线”进行维修。
而在他的前面,一个纤细的身影正朝中央的巨大“天眼”走去,风吹起她素白的衣裳,衣袂飘飘,黑色的发丝在空中飞旋,宛如翩翩起舞。
“小荧,别过去了——”
阴刀朝她大喊,模样着急。
她没停,一步一步,坚定而倔强地朝“天眼”走去。闪电劈下,雷声轰鸣,经过周围的小“天线”忽化作白色的电流,直直打在她身上。
那道纤细的身影霎时颤抖,踉跄了一瞬,但仍然顶着漫天雷电,继续往前走。
她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沉重,似乎有千斤坠在愤力压下她的步伐,可尽管走得越来越艰难,她仍旧不肯停下脚步,透着一种顽强的执拗。
阴刀朝她大吼道。
“小荧,不能过去了,它会锁定你的!!!”
“小荧——”
她没回头,只是大声回道。
“它威逼我,我不服——”
她仰头,看着中间那个巨大的“天眼”,漂亮的侧脸显出十分的坚决,朝它喊道。
“我们的命,不由你说了算!”
“我不服——”
蓦地,一道闪电划破天空,数千个“天线”不停闪烁,照亮整个天坑。一道饱含天地之怒的惊雷劈下,震得人心头一紧,大地颤抖,随后直直奔向那道纤细的身影。
“轰隆隆——”
“白荧!!!”
小哑巴失声喊道,下意识往前跑。
忽地,一道白光闪过,那个坚韧的背影消失了。
她神情恍惚,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对,都是幻象,都是以前发生过的事情了,她阻止不了。
“咔嚓——”
刺眼的闪电划破天际,如流星般猛然坠落,中央那个巨大的“天眼”光芒大显,数千个小“天线”开始颤抖,闪烁。
小哑巴瞬间看见了前面的阴刀,他低着头,正在快速修理一个小“天线”,鸡窝头变得乱糟糟的,汗水直流。
“咔嚓——”
又是一道闪电,阴刀拿工具的双手猛然一颤,眉头紧皱,左腿半跪在地上,仍坚持维修动作。
小哑巴:“前辈!”
她想过去,但被阴刀严声喝止了。
“别过来!”
她的脚步生生顿在原地,骚骚也赶紧过来咬住她的裤腿,把她拼命往后面拽。胖胖的白狐狸变得十分躁动,不停跳跃,拉着她一个劲儿后退,像是在惧怕某种东西。
阴刀半跪在地上,竭力控制着打颤的双手,下巴上的胡子都被汗水打湿了,乱糟糟的鸡窝头看起来狼狈极了。
一道道闪电劈下,他的身体跟着颤抖起来,眉间出现痛色,努力地将那根小“天线\"立住,加固。
小哑巴看得不忍,杏眸盈盈闪着水光,几次想冲过去,但都被骚骚拉住了。
过了十多分钟,阴刀才顶着压力将损坏的几个小“天线”修复好,趿拉着拖鞋,抱着漆黑的手臂慢慢走回来,整个人像是才从水里爬上来的流浪汉一样。
“前辈。”
小哑巴忙不迭迎上去,扶住他的手,就近找了块石头,让他坐下。
阴刀坐下后,长出一口气,摸了摸一直来蹭他腿的骚骚,才有闲心开玩笑。
“不是说了嘛,叫大舅。”
小哑巴神色担忧,撩起他的袖子,整条手臂仿佛一根被电得漆黑的焦炭。
“这些天,你就是在忙这个吗?”
所以才受了伤,所以她今天才能够侥幸拿到第八把刀。
她回头,看着天坑里的数千个“天线”,不解道。
“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阴刀跟着看了一眼,笑道。
“烧烤架子,牛不牛,明天给你烤个鸡吃?”
小哑巴:“.........”
你看我信吗?
阴刀:“行吧,反正你早晚也得知道的。”
“这里,其实可以算作一个巨大的信号接收和发射的‘基站’。”
“在过往的几十年里,它一直搜寻着那股力量的踪迹,并持续不断地给那股力量发送信息。”
小哑巴:“天授力量吗?”
阴刀朝她嘘了一声,压低音量。
“它会听到。”
小哑巴立即转头看向那大片的“天线”,眸露警惕。
阴刀:“它的作用就是混淆,扰乱那股力量的视线,并从中破译那股力量发出的信息。”
小哑巴:“那从前住在外面的那些人,也是为了守护这里?还有那个迷魂阵,也是为了隐藏这个信号‘基站’吗?”
阴刀却摇摇头。
“外面那些人只是普通人,很久前迁来,只是为了避难。”
“而那个迷魂阵也并不是我们设的,最开始是为了保护那些普通人,我们只是借用了这个地方。不过设下迷魂阵的人,确实和我们有些渊源。”
“看见牌坊上的‘张’字了吗?”
小哑巴点头,接着,迅速想起进山前查询迷魂凼资料,出现的一则内容。
“传说,道教创始人张天师张道陵和羌民创立五斗米教后,遭到朝廷镇压,为了保护教众,他在此处设下了一道八卦迷魂阵,人和动物只要进入其中就会消失不见。而危机解除后,没撤除这个迷魂阵,所以才有了迷魂凼一名。”
如果这个传说真地成立,那么躲进山中的五斗米教教众必定在此处生活过,石洞的那些东西,还有天坑里的房子倒算得上证明。
而张天师,姓张啊。
阴刀:“后来,朱厌在这里的迷魂阵上进行了改良和加固,一直沿用至今。”
“而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还有一个原因。”
小哑巴:“因为,那股力量?”
阴刀:“对,你进山的时候应该发现了,一进到迷魂凼这个区域,罗盘失灵,指南针失效,那是因为地磁异常的原因。”
“早在2.6亿年前的二叠纪时期,四川盆地是一片浅海。当时这里曾发生过一场规模极大的火山喷发,而喷发点,就是如今的瓦屋山一带。火山喷发,会释放出数万平方千米的熔岩,熔岩冷却时自然收缩,就形成了现在看到的山体结构。”
“后来,因为板块活动,浅海慢慢抬升,就成了瓦屋山迷魂凼。而整座迷魂凼的山包下都有巨大的玄武岩存在,玄武岩能释放磁性,对地磁产生干扰,造成地磁异常。”
“等一下。”
小哑巴抬手打住他,表情有些迷茫。
“我们的风格不应该是玄幻神秘嘛,你为什么用这么科学的方式来解释这一切?”
“影”:(这烧包《走进科学》看多了。)
阴刀就露出一副正经斯文的模样。
“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张家那套封建迷信早就过时了,我们可是张家新一代的新新人类,得讲究科学。我以前可还留过洋呢,知识分子你懂吗?”
小哑巴:“那你觉得下魇科学吗?布迷魂阵科学吗?”
阴刀:“咳,科学也有解释不了的事情嘛。再说了,祝由科被踢出中医,难道就真没用了吗?”
“当年我们来到这里,小荧偶然发现这里的地磁异常,似乎能和那股力量发出的信息共振。简单来说,每当那股力量一有行动,或者波动,这里就能有所感应,所以我们就建立了这个‘信号基站’。也可以说是一个巨大的天授台。”
“这些年我守在这里,也渐渐捕捉到了那股力量的波动规律和一些信息,并尝试建立链接,将一些我们想传递的信息发射出去。”
小哑巴有些紧张地问:“成功了吗?”
阴刀唇角露出点笑意。
“现在这个地方,每天都会向那股力量发送成千上万条消息。其中大部分是为了混淆它的视线,而还有一部分是我们想传递给它的内容,一旦它对这些内容有所行动,我们就会察觉,并立即做出反应。”
“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屏蔽它对我们的监视。”
原来是这样。
小哑巴转头,再看向这数千个无时无刻不在发出信息的“天线”,只觉得震撼无比。那是得花了多少的精力,和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才得来的呀。
白荧他们,真地做了好多好多。
阴刀扶着石壁起身,骚骚一个小跳,蹿到他的怀里。他抬手摸了摸,声音忽然有些凝重。
“但现在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它察觉到了你的存在。自从你来到这里后,它就开始频繁躁动,发作异常。”
小哑巴看向他,“我能做什么吗?”
阴刀眉头皱了皱,唇抿紧又放开,好一会儿才道。
“它将你当做了小荧,想要对你进行再次抹杀。”
听到此处,“影”骤然骂了句脏话。
(艹他大爷的狗东西。)
小哑巴却很平静,等待着阴刀的下一句话。
“有一个方法能让它暂时放弃对你的追踪,将你变成它监视下的一个隐形人,去做你想做的事。”
小哑巴:“是什么?”
阴刀转头,看向中央的那个巨大‘天眼’。
“去到天授台最中心,让它锁定你,认为你死了。”
小哑巴轻点了一下头,问道。
“当年白荧也是这样做的吗?”
阴刀沉默片刻,点头。
那股力量对于小哑巴的存在分外敏感,仅靠“基站”发出信息,无法让它形成小哑巴死亡的认知。必须得由小哑巴亲自上场,“基站”发射信息作为辅助,才能达到目地。
只有让它认为她已经死亡了,才能够争取短暂的时间,躲避它的监视,去做想做的事。
小哑巴没有犹豫,迈出甬道的遮蔽,往“基站”走去。
阴刀拉住她,递过来一颗药丸。
“保命的。”
小哑巴接过,咽下。
阴刀:“一旦踏进这个区域,它会马上对你进行锁定,然后开展攻击,你会承受千百倍的痛苦。”
他指向最中间的那个巨大“天眼”,说。
“一定要在不行之前走到那里,它会发出你想要传递的信号,为你保下最后的生机。”
小哑巴:“好。”
阴刀怀里的骚骚仰起脑袋,呜呜了两声,对她很担忧。
小哑巴笑道:“回去我就给你烤鸡。”
话落,她转身,朝前方走去,同时在心里对“影”说道。
(影,你又得跟着我痛一次了。)
“影”:(少他妈废话,进去就赶紧跑。我不能出来,会被它发现。)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难得平静。
(蠢货,这次靠你自己了。)
小哑巴笑了笑。
“放心吧,又不是经历过。”
说话间,她抬脚,迈进“信号基站”最外层的区域。
刹那,一道白色的闪电划破夜空,猛然降落,数以千计的“天线”齐齐发亮,最中间的“天眼”散发出耀眼的光芒。紧接着,开始急促地闪烁起来,如同紧张擂响的战鼓。
“轰隆隆——”
云层中,雷声低低地轰响着,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瞬间,空气似化作了千千万万的针尖,针尖流窜着滋滋作响的电流,全部对准了她。
天授,锁定她了!
小哑巴立即往前跑,直直冲向最中央的巨大“天眼”,一往无前。
“轰隆隆——”
天空灰色的帷幔被撕开一个巨大的口子,如同一道明晃晃的刀口。“天罚”以雷霆万钧之势向下冲来,恰似一把巨大的铁锤,打出一道蜿蜒粗壮的电流,重劈向地上那个奔跑的人影。
“咚——”
奔跑中的小哑巴堪堪往侧方一闪躲开,地上瞬间多了一道漆黑。周围的“天线”们开始颤抖,彼此传递着强烈的电流,如同密麻的蜘蛛网,迅速结向小哑巴。
小哑巴的右手立即颤抖起来,抖若筛糠。
区域外的阴刀抱紧骚骚,喊道。
“怎么了,不是没打中吗?”
小哑巴一边颤抖着,一边苦着脸回头,举起之前从阴刀身上找出的小刀,吐出一口黑烟。
“这个......导电......”
阴刀霎时摸摸脑袋,难得有点不好意思,尴尬笑道。
“啊哈哈哈,忘了这个了,你快扔掉。”
“轰隆隆——”
第二击来了,小哑巴扔掉小刀,加速朝前跑。
闪电如同毒蛇吐舌划破长空的阴霾,惊天动地的雷声追击而下,这次直接炸在她的面前。
小哑巴猛然后退一步,稍缓,立即朝前跑。
而第三击就紧跟在第二击后面,雷电如同利剑一样直插下来,可怕的霹雳响起,瞬间从她的天灵盖打进去,暴戾无比!
霎那,似有一道凶悍的电流经过她的脑子,蔓延向她的身体,在她的五脏六腑里乱窜,在她的血液到处游走。化作了一把把带火的小刀,生生刮过,带出鲜血直流,血肉翻转!
“噗——”
小哑巴顿时单膝跪地,猛吐出一大口血。
“小江伊,没事吧?”
阴刀在后面担心地大吼,骚骚也跟着着急地嚎,像是恨不得冲进来。
小哑巴抹去唇边的血,撑着地爬起来,回道。
“没事。”
她继续往前走,双脚却像是被千万根细微的隐形的电流缠住了,不让她继续。
小哑巴用双手抱住自己的一条大腿,采取拔的方式,继续向前走。每一步,都有无数的东西在阻挠她,周围的上千个小“天线”此刻被天授影响了,似乎散发着数道弱电流,来牵制她,撕扯她。
她开始颤抖,恍惚,但依旧努力向前,杏眸透出一种惊人的坚定。
还差一半的路,她可以。
阴刀在后面大喊。
“这是你的命,你认不认?!”
小哑巴高声回道。
“我不认!”
霎那,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像一条条带火的赤链蛇蹿下来。雷声在云层中汹涌翻滚,好似天神震怒,“轰隆”一声,如同一个巨大的石碾从天上被投下来。
“咚——”
雷电打中那个纤弱的身影,细细的脊梁骨蓦然蜷曲,朝前一弯,双膝跪地,重吐出一大口血。
“噗——”
小哑巴倒在地上,整个人痛得颤抖,脸白如纸,正如同一只在暴风雨中颤巍扇动翅膀的蝴蝶。
阴刀:“你服不服?!”
她咬牙,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刚站起来一条腿又瞬间跪下去,很快又强撑着身体站起来,大声回道。
“我不服!”
雷电如同翻涌着的海浪,由上往下,从天上席卷袭来,声响震耳欲聋。
“轰隆隆——”
小哑巴再次被劈倒在地,下巴重重地磕在地上,咬住舌头,殷红的血顺着唇角滑落。每一寸皮肤,每一根骨头,甚至于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嘶吼着痛不欲生。
她痉挛一般地痛得抽搐,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天授台”,努力伸出手,抠住面前的地,拼命朝前爬。
阴刀:“你可以后退,可以放弃!”
小哑巴的右手死死扒住“天授台”的台阶,杏眸里迸发出惊人的光芒,咬牙道。
“绝不...后退.....”
闪电似金鞭乱挥,风裹着森冷席卷而来,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扰乱了她的视线。
“轰隆隆——”
雷声如同巨大的爆破,又恰似战场上的怒吼,万马奔腾,千军齐发,凶悍无比地撞下来!
小哑巴瞬间从台阶翻下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衣衫褴褛,遍体鳞伤。轻柔的黑发在空中飞扬,翻卷,落地后,只显出一种惨烈的凄美。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魂好像在空中飘,不知道要去哪里。
刺眼的雷电在面前闪烁,时明时暗,晃得她头晕。
她无力地挪动双手,想爬起来,但做不到。身体微微地颤抖着,唇角溢出一口一口的鲜血。
“伊伊,伊伊——”
是吴邪在喊我吗?
“伊伊,伊伊——”
“与天而斗,迎万难而上,受一切所阻,这几乎是不可能完全的事。”
连你也觉得......不可能完成吗?
“但是,我更相信人定胜天!”
那道声音无比坚定,似乎给予着源源不断的力量和勇气。
“你想做什么就接着做,不要害怕!”
这是......吴邪在张家古楼对我说得话。
我不能放弃,我可以,我可以!
在撼天动地的雷鸣声中,小哑巴艰难地从地上翻过身,两只被磨得血肉模糊的手死死抠住面前的地,拼命往前爬。雷电一次一次落下,她痛得发抖,痛得要死了也不肯停下,一步一步,朝“天授台”上爬去。
区域外的阴刀抱着骚骚,眼中露出不忍,忽地长吸了下鼻子,朝那个狼狈的苟延残喘的朝“天授台”爬去的人喊道。
“你会死的,你躲不躲!”
狼狈不堪的小哑巴用尽最后的力气爬上“天授台,”伸出手,努力地朝那根天线探去,坚决道。
“我不躲——”
..............
..............
..............
后面发生了什么,小哑巴记不清了,只晓得再次睁眼时,已经躺在古楼的房间里了,阴刀将她包成了一个大粽子,在床上翻身都困难。
“小江伊,醒了呀?”
顶着鸡窝头,胡子拉碴的阴刀冒了个脑袋出来,笑眯眯地看着她。
骚骚从地上跃起来,趴在床边,用小白爪子轻轻摸了摸她的手,呜呜了两声。琥珀色的眼睛湿漉漉的,看起来很担心。
小哑巴眼前一阵发黑,虚声问。
“成功了吗?”
阴刀点头,笑得莫名有点猥琐。
“成功了哟,我勒小江伊宝贝,你真棒,来亲一个。”
他撅起嘴,乱糟糟的胡子率先凑过来。
小哑巴嫌弃地躲过,问。
“我怎么回来的?”
阴刀:“当然我是把你抱回来的呀,看我多贴心。”
骚骚在旁边朝他叫了几声,似乎有些不满。
小哑巴垂眸,用裹成猪蹄的手牵起脖子上的绳子,有些无语。
“你是用绳子把我套回来的吧?”
阴刀就摆摆手,笑道。
“哎呀,套马的汉子威武雄壮嘛,这不也证明我力气大吗?”
小哑巴看向自己身上的绷带,裹得像具木乃伊一样,崩溃道。
“我伤得这么重,就是因为你把我拖回来的吧?”
阴刀连连摆手,一副你怎么能冤枉我的样子。
“小江伊,大舅多喜欢你呀,你可是我的宝贝儿啊,我怎么忍心把你拖回来呢?”
骚骚又朝他叫了好几声。
小哑巴:“你看,骚骚都在骂你!”
阴刀:“拉倒吧,它是在催你快点给它烤鸡吃。”
小哑巴:“........”
因为这件事,小哑巴休养了两天,伤好了一半吧。
可她耽误不起时间了,强撑着从床上爬下来要继续训练。
阴刀却对她摆摆手,说。
“今天不找刀了,我教你一个更厉害的绝技。”
小哑巴:“不会又是什么十八刀吧?”
阴刀摸出一截红线,微笑道。
“红线布阵,听过没?”
“这个东西,其实本来该另一个人教你的,只可惜,他不在了。”
“影”:(阿奇。)
红线布阵,是阿奇的独门绝技。
阴刀手指捻起红线,迅速抛出去,朝她招呼道。
\"看好了!\"
小哑巴:“好,我肯定好好学。”
几个小时后.........
对布阵之术莫名很有天赋的小哑巴,成功用红线把阴刀困在阵中,手指一拨,线上的铃铛跟着晃荡响。
她朝阴刀晃了晃刚从他袖子里找出的刀,笑的得意。
“第9把。”
阴刀给她鼓掌,夸赞道。
“不错不错,不亏是我教出来的。”
“恭喜你,你已经找齐所有的刀了。”
小哑巴:“啊?”
“不是108把吗?我才找到9把呀。”
阴刀:“你当我刺猬呀,身上藏那么多刀,一共就10把。”
小哑巴:“那我身上的108个窟窿?”
阴刀:“哦,只要速度够快,200个都行。”
“行了,这一项,我算你完成。”
小哑巴连忙打住打住,觉得有点不对。
“不是不是,不是一共10把吗?还有1把吗?”
闻言,阴刀神秘一笑。
“最后一把,你是找不到的。”
.........
三天后,乐山市。
美食街花花绿绿的招牌夺人眼球,此起彼伏的招呼声,不知从哪家店铺传出的油香。放眼望去,串串,油炸,烧牛肉,钵钵鸡,凤爪,烤鱼,甜皮鸭.......店门口的每一张招牌图片都令人食指大动。
“这个还行,你吃吗?”
蛮三将才买得还冒热气的烧烤,递给四仁几串,自己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
四仁接过,截下嘴里的烟,脚踩着一个石墩子,边吃边往旁边的垃圾桶扔签子。
“诶,你说这伙人还得在这耽误多久啊,咱还赶着接下一单呢。”
说话间,他下巴一扬,指着远处正排队买甜皮鸭的几个男女,表情颇为郁闷。
说起来就烦,这伙人临时改道,非要跑来乐山买什么甜皮鸭,路上这又塞车又上厕所的,耽误大半天了。他们后面还赶着把这群人送回成都,好接下一单呢。
蛮三咬了一口烤肠,嘴巴沾着辣油,说。
“谁让你收他们钱了,现在也只能等了。”
“嘿。”
四仁一把将烟扔在地上,踩灭,不高兴道。
“我还不是为了多赚点钱吗,你妈那手术后续治疗,不还得花钱啊?”
“老子可是一片好心啊。”
“行行行,谢谢你,这些给你吃,我去催催他们。”
蛮三将剩下的烧烤塞进四仁手里,转身朝那条长长的队伍走去。
但结果是什么,顾客就是爹,催也没用,他们必须得买到甜皮鸭才走。
艹,事真多。
心里突然烦躁得很,蛮三从裤兜里摸出一盒烟,想点燃的时候,发现打火机在车上,于是就这么叼着。
想起他妈的手术,其实还多亏了那个女孩的钱,解了燃眉之急。
不由得,他再次想起了那片金黄色的沙漠,就像梦一样。
回来后,他经常做有关沙漠的梦,梦到那个女孩一直在沙漠里走,他拼命地追,怎么也追不上。他朝她大喊,“别再继续往前了,那个古潼京很危险!”女孩背对着他,没回头,只朝他挥挥手,说:“你们可以走了。”
实话说,他算不上是个好人,为了给他妈治病,偷过也抢过。明知道四仁带他出来干得不是什么正经事,他也出来了。明知道把那个女孩卖了无异于将她推入火炕,可他还是卖了。
但有时候吧,或许是残存的良知作祟,或许小学那几年学得《三字经》读多了,“人之初,性本善。”可能,他生下来的时候还算个好的吧,这些年虽然“作恶多端”,但还没真正坏到根上,所以偶尔会“不适时宜”地冒出一些愧疚。
可要说起来,他从没见过那个女孩那样的人。
在他的世界里,你打我一刀,我得还你十刀。他明明把她卖了让她吃了不少苦头,可她最后居然放过了自己,还给了自己一笔钱。
太傻了,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万一自己说的话都是骗她的呢?
但不可否认的,他始终无法忘记那个女孩。
他总是控制不住地想,古潼京那么危险,那个女孩为什么一定要进去找人?那个人是她的谁?她找得那个人还活着吗?她,还活着吗?
出沙漠后,他和四仁将那笔钱寄给了老家等着做手术的妈,手术还算成功,但后续治疗还得花钱。他们并不打算回那个人.贩子组织了,想着两人都会开车,于是找了个跑车的工作。和旅游社合作,专跑川藏线。
四仁以前去西藏打过工,也算熟,两人就争取来了这份工作。一回生二回熟嘛,慢慢地,也就成老司机了。
不过,拉人去一趟西藏,时间长不说,而且赚不了什么钱,钱都被旅游社赚去了。
想起老家的妈还等着用钱,蛮三又愁起来。
“呼——”
吐出一口并不存在的烟雾,他截下嘴里的烟,放在耳朵上,准备再回去催催人。
一瞟眼,忽然被一个女孩的背影吸引住了视线。
美食街的隔壁是条卖茶叶烟酒的街,拐角,一个并不那么起眼的烟酒铺子前。那个人穿着一身黑,头戴大大的兜帽,从侧面只能看见小半张皎白的脸,微卷的发丝从帽檐里钻出来几缕,表明着她是个女孩。
她弯着腰,贴在玻璃柜上,盯着里面花花绿绿包装的香烟看。左瞟右瞟,不知道怎么选择,像个被家里大人指挥出来买烟,但忘记烟名,只能看包装选的小孩。
最终,她伸出一根纤白的手指,指着玻璃柜里红色包装的香烟,像是终于想起该买哪种牌子了,说。
“我要这个。”
老板利落地从柜子里取出烟,女孩付过钱,拿着香烟欲转身,转到一半又转了回去,对老板说。
“再要一个打火机。”
待打火机被几根纤白的手指握在手里,她并不怎么熟练地拆开烟盒,取出一支白色的香烟,极为生涩地咬在嘴里。按下打火机,用火苗将香烟点燃,火星明灭,她像喝饮料一样吸了一大口。
然后,整个人剧烈地咳嗽起来,嘴里喷出好大一团青色的烟雾,咳得像个老式蒸汽火车一样。
“咳咳咳咳——”
蛮三看出来了,她根本就不会抽烟,谁会吸那么大一口的,还不会吐,像要把烟吃进去一样。
青蓝色的烟雾缭绕在她身边,飘得晃晃荡荡,很快被她抬手扇开。女孩拉下兜帽,使劲甩了甩帽檐,晃出帽子里的烟丝。离开原地,用手擦去眼角咳出来的眼泪,又将帽子戴上。
那短暂的几秒里,蛮三看清了女孩的脸,和梦中的人重合。
不可遏制的,他突然激动起来,几步穿过面前的街,差点被一辆车撞,司机摇下车窗破口大骂。他都没来得及顾,大步朝站在马路边的那个女孩跑去。
她还活着,她居然还活着!
跳过路边的石墩子,他快跑到女孩的面前时,看见她嫌弃地撇了撇嘴,将只抽了一口的香烟按灭,扔进垃圾桶,嘴里似乎嘀咕了一句。
“吴邪怎么会抽这么呛的东西.......”
下一秒,女孩背好东西,转身欲走。
“诶,等等,等等!”
蛮三三步并做两步,一个大跨步到女孩面前,嘴上却突然卡壳了。该说什么,他怎么就头脑一热冲过来了?说什么,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难道直接问你怎么还活着吗?
“我,我,你,”他有些语无伦次,“你还记得我吗?”
大大的黑色兜帽遮住女孩的大半张脸,只露出粉色的唇和白皙的下巴。蛮三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感觉她似乎在打量自己,不由站直了任她看。
左胸膛里,心脏不知道为什么跳得很快,咚咚咚。
忽地,蛮三后知后觉地有点后悔,万一女孩认出自己,现在要报警抓他这个绑架她的人.贩子呢?之前在沙漠没机会,现在回到城市万一她又想起来了呢?
这么一想,蛮三突然转身想走。
这时,女孩像是终于认出了他,开口。
“是你呀。”
蛮三在心里自动补上后半句,“是你啊,拐卖我的人.贩子。”
不会真要报警抓他吧?自己又打不赢她,要是被她抓住,下半辈子就得在监狱里唱铁窗泪了,他还有妈要养呢。
在蛮三已经在脑子里思索怎么逃脱的时候,女孩再次开口,问。
“你抽烟吗?”
蛮三表情错愕,“啊?”
发现女孩应该是看见他耳朵上的烟了,于是回道。
“抽。”
女孩就将才买的香烟和打火机一起递过来。
“那送你了。”
蛮三不明所以地接过来,再回神时,女孩已经转身离开了,背影很快被人流淹没。
小哑巴也没想到还能再遇到蛮三。
昨天,阴刀教完她红线布阵的最后一个阵法,就告诉她已经找齐了所有刀,然后就把她从迷魂凼赶出来,让她去另一个地方完成最后一项试炼,成功了再回去找他。
今早,她才从瓦屋山出来,骚骚送她出了迷魂凼,离开前叮嘱要给它带烤鸡回去。正好她要在乐山转车,所以就来买点东西吃。
不知不觉,她竟然在迷魂凼待了近一个月,失联这么久,王胖子都快急疯了。早上她借别人手机给他打回去的时候,顿时迎接了噼里啪啦的一连串询问。得知他已经打算找解雨臣借飞机满世界广播寻人的时候,她花了好久才将人安抚住,并保证接下来一定常常汇报情况,这才被胖首长同意挂掉电话。
至于买烟嘛,她就是突然奇想,好奇烟到底是什么味道,为什么吴邪经常抽烟?但不知道是因为她没买对牌子还是怎么样,呛得她直流眼泪,没想到就在这时,遇到了蛮三。
(真是个蠢货,人家抽烟你也抽,以后人家寻死我估计你也得跟着自杀。)
(你嘴怎么那么馋?好吃吗那东西?)
小哑巴:“你醒了影?恢复得怎么样?”
“影”:(哼,多亏您老人家前几天的英勇赴死行为,老子旧伤没好又添新伤。)
小哑巴:(哎呀你别生气嘛,这不是没办法嘛,要不我也给你买只鸡吃?)
“影”:(滚蛋。)
话落,“影”陡然发作,小哑巴瞬间感觉五脏六腑传来剧烈的疼痛,差点往前摔个大马趴。
她皱紧脸,咬牙道:“你干嘛?我没惹你啊。”
“影”:(分担一下痛苦,蠢货就要发挥蠢货的作用,不然我留着你干什么。)
小哑巴:“你.......”
...........
美食街,蛮三握着手里的烟盒,沉默地回到车上。
四仁瞥了他一眼,“干什么,出去催个人,整得好像谁给你戴绿帽子了一样?”
说着,拿走他手里的烟和打火机,瞬间腾云吐雾起来。
“诶,你什么时候抽这个牌子了,味儿真怪。”
蛮三截下耳上的烟,放进嘴里,从四仁手中拿回打火机,点燃。长吸了一口,吐出烟雾,后仰靠在座椅上。
“我刚刚碰到她了。”
四仁:“谁,你前女友大凤啊?”
蛮三:“是她,去沙漠那个。”
四仁脸色一滞,接着变得十分惊讶。
“她还活着?”
然后将脑袋伸出车窗,到处张望。
“你看见她了,哪儿呢?”
蛮三:“走了。”
他闭上眼睛,嘴里的烟燃得很快。
四仁:“我靠,那这小妞真不是一般人啊。当时你听见没,去古潼京的人全都消失了,她居然能活着出来?”
“啧啧啧,”他直咂嘴,接着又问,“你确定你遇见她了,不会是鬼吧?”
蛮三:“我还没瞎。”
闻言,四仁狡猾的眼珠子一转,霎时有了个主意,喜不自胜道。
“三儿,你妈治病的钱有了!”
蛮三一看他就知道打得什么算盘,当即道。
“你还敢打她主意?”
“忘了上次我俩怎么被她按在地上捶吗?”
四仁脸上出现一抹后怕,很快又变得活泛起来。
“怕什么,现在又不是在沙漠,她又不能把我们杀了。你忘了她那一袋子钱了?”
“我们就去和她说说好话,趁她不注意把钱一拿,一跑,天大地大,她上哪儿找我们去?”
见蛮三沉默,他又添了一剂猛料。
“干完这一票,你妈以后治病的钱就有了,不然咱们这样跑车什么时候是个头?”
“怎么样,干不干?”
.........
二十分钟后,蛮三和四仁在客运站蹲到了坐车的小哑巴,她上了一辆去某个景区的大巴,坐在最后一排靠窗。
想着见到女孩的时候她背着包,应该是要去某个比较远的地方,所以他们就赶来客运站堵人,运气还真好,真让他们找到了。
客运站街对面,蛮三按下驾驶座四仁的脑袋,谨慎道。
“低头,别被她看见了。”
四仁额头抵在方向盘上,对蛮三如临大敌的表现非常不解。
“隔这么远,她看得见吗?”
蛮三:“你忘了她那一身的蛮力了?一旦被看见,咱俩又得被她按着捶。”
四仁:“也是,还是你想得周到。”
“诶诶诶,出来了出来了,跟上跟上。”
四仁踩下油门,调转车头,不远不近地跟在大巴屁股后面,将衣领拉起来遮住脸,问副驾驶的蛮三。
“诶,这样,她就认不出咱了吧。”
蛮三:“........”
“她又不瞎,你离远点,别靠那么近就行。”
大巴很快驶出城区,上了高速公路。一辆印着“最美川藏线”路线图,下面写了一排包车电话的黑色丰田跟在后面,看起来就是一辆普通的拉了游客的小车,混在车流中,并不起眼。
蛮三望了眼前面的旅游大巴,握着手机,给买完甜皮鸭的那伙人通电话。他们说还想再到处逛逛,要多等一会儿,此时正合他意,当即连连说不着急,什么时候返程打电话就行。
四仁:“怎么样,闹没有?”
蛮三关上手机,拿在手里,力度有些紧。
“没有,他们要再待会儿。”
闻言,四仁骂了句“真事.逼,等拿到钱了,老子才不管他们。”
“诶,那车去什么黑竹沟的,那小妞又往深山里跑什么?”
蛮三没回,在手机里搜索“黑竹沟”三个字,浏览器率先冒出几则“国家级森林公园”的风景宣传。他快速扫了几行,什么“位于乐山市峨边彝族自治县黑竹沟镇,地跨哈曲乡,勒乌乡和金岩乡。”被“国内外广泛称为中国百慕大”下面还配了好多张风景图,手指快速划过,他根本无心看。
他现在脑子里乱得很,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四仁看出了他的心绪,说。
“三儿,现在可不是你优柔寡断的时候,你别给我打退堂鼓啊。”
蛮三大力地抹了抹后脑勺,想抽烟,又想起这是高速,心情烦躁起来。
“我没有,我只是在想该怎么拿钱。”
四仁:“咱俩打配合呗,你负责和她说话吸引她注意力,我趁她不注意,把钱一拿,把她往山里一扔,拜拜!”
他想得简单,蛮三却不这么认为,他总觉得这一趟肯定要出意外。但想起他老家的妈,他还是同意了四仁的计划。
自己就是这样的,明明干尽坏事却始终怀揣着一点可笑的愧疚,不是吗?
最后一次吧,有了钱,他就不用再干这些事了。
............
蓝色的旅游大巴在高速上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峨边县,之后换开县道,又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达了黑竹沟景区,远远地就看见一个方形牛角头的石门,上面写着“黑竹沟”三个大字,顶上一排的奇怪符号,应该是彝族文字吧。
最后,大巴停在游客中心,车上的人陆陆续续下来。那个女孩走在最后,混在人流中,跟着一起买了门票,随后往山里去了。
四仁和蛮三将自己做了一番伪装,帽子什么的通通用上,也跟着买了门票,混在人流中小心翼翼跟着前面的女孩。
四仁:“等人一少,咱就下手。”
蛮三:“你确定不是她对我们下手?”
而很快,两人就发现机会来了,女孩并没有随大流逛走各个景点,而是喜欢往人少的地方钻,正合他们意。简直天降好运!
待走到一条小河沟的时候,只剩女孩一个人了。
蛮三在脑子里将提前打好的草稿过了一遍,正准备上前和她搭话。四仁在附近到处找棍子,准备直接过去给她一闷棍。
而就在这时,女孩无视景区“禁止进入”的红色警示牌,往旁边更加偏僻的一条小道走去,三两下跨上台阶,钻进林子,很快不见了。
四仁:“艹,追!”
两人赶紧跟着翻过警示牌,跑到小道的尽头,是一片极为茂密的原始古林,树木参天耸立,雾气缭绕,光线却很昏暗,阴森森的。
女孩不见了,偌大的森林,他们也不知道该从哪里找。
四仁骂道:“艹,到手的肥羊跑了!”
蛮三:“往里面找找吧,应该还没走远。”
两人刚准备往前,这时,背后忽然响起一道女声。
“你们,是在找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