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乡已经有五六日没有回来,乌长离便独自在院子里做了烤鱼吃。
不得不说,思水的鱼儿实在鲜美,烤出来的鱼肉鲜甜柔软,撒一点姜老头秘制的香料更是风味迭出,她今早起床在院子里好像都还闻得见那股独特的鱼香。
洗漱完毕,乌长离带收拾好书本准备去私塾,刚走到后门口,后门突然开了。
叶无乡提着一包东西立在门口,神色有些倦怠,他低眼看见乌长离手上的书册,淡淡道:“去私塾?”
乌长离撤开半步为他让开路,点点头道:“嗯。”
叶无乡问道:“吃过饭了?”
“还没有,我出门买个包子边走边吃。”她每次都是这样做,因为这样比较节约时间。
叶无乡看了看她:“去吧。”
乌长离看向他略带倦色的面容,心想要不今日不去私塾了。叶无乡回来这么多天了,头一次回家这么早,她想待在家里。可是她前阵子已经告过很多次假了,再不去是不是不太合适?
她还在心底挣扎着,叶无乡已经走出几步远。
“哥哥!”乌长离急忙喊道。
叶无乡转身望她:“怎么了?”
乌长离上前两步问道:“你,今天待在家里吗?”
叶无乡淡漠的眼神在她脸上的停留着,短短地应道:“嗯。”
乌长离灿然一笑,“好!”言罢,风一样地跑了出去。
她飞快地跑向城西,一边跑一边想:今日就再请一天的假吧,反正也不想学那什么权变纵横之术。
当乌长离满头大汗地冲到私塾门口时,门前只站着一个小厮:“听学的?”
乌长离见过这个人,但不知道他名字,只点点头:“嗯。”
“掌事说今日休息,你回去吧。”小厮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
这样巧?!
乌长离心中暗喜,说了声谢,立马飞奔回家。
“哥哥!我回来了!”乌长离捧着鲜花饼跑上小楼,可里里外外都没看到叶无乡身影,唯桌上放着一包油纸包裹的东西。
她走过去轻触那东西,指尖碰到一点余热,低头一闻:桂花味……是桂花糕?
她微微一愣。
桂花糕不算稀罕物,只是三年前叶无乡离开那晚曾喂她吃过一回,桂花糕的味道仿佛就此携带上离别的滋味,她不大喜欢这种滋味,所以三年里她也从未买过。
“长离?”叶无乡端着一盆水上楼来,正看见呆立在桌边的乌长离。
乌长离转身看他,脸上挤出笑容:“哥哥,私塾今天休息,我就回来了。”
“嗯,”叶无乡进屋把水盆放下,走到她身边,看见她额头的汗珠,递过去一块干净手帕,“下次别跑这么累。”
“知道了!”乌长离接过手帕擦擦汗,“哥哥,桂花糕是你买的吗?”
叶无乡先看见她手上的东西,又将视线移到桂花糕上:“嗯。”
乌长离欢喜地捧起鲜花饼道:“哥哥,我也买了鲜花饼,咱们一块吃吧!”
叶无乡注视她片刻,道:“好。”
乌长离重重地点一点头,走到窗边对叶无乡笑道:“哥哥,开个窗户吧,亮堂些!”
叶无乡顿了一下,走过去帮她推开窗:“你想开就开。”
窗户一开,天光铺洒在二人身上,春风轻轻吹入楼中。
乌长离一眼望见底下郁郁葱葱的树木,抬手笑道:“哥哥你看,这些树都长大了,有些还会开花呢!”
叶无乡视线随着她手指的方向而去,满园芳树青葱不已,几只白色鸟儿从屋檐上落下,稳稳地停在梢头。
这个院子从来都是荒芜不堪的,如今却是这般生机勃勃。
叶无乡默默地移回视线落在她脸上,淡色眼瞳中潜藏着复杂情绪。
这时乌长离忽得扭头对他笑:“哥哥,等婆婆他们回来,我们一起看花,好不好?”
叶无乡愣了一下,浅浅地勾起嘴角,道:“好。”
乌长离闻言笑得更加灿烂。因为这是她的愿望,她希望和家人永远在一起。
二人吃完东西,叶无乡便按原来的计划打扫小楼,乌长离回来前他已经把小楼扫了一遍,而后继续用清水擦洗桌椅柜台。
乌长离知道叶无乡爱干净,提起扫帚把院子四面的走廊都扫了一遍,连犄角旮旯里的蜘蛛网都清扫一空,两人各司其职,忙了一上午才打扫完毕。
午饭时,叶无乡用家里的食材做了几样小菜,端到小楼上与乌长离一起吃。
乌长离确实是饿了,夹了几片青菜和饭吞下,想起昨日之奇闻,捏着筷子对叶无乡说:“哥哥,昨天我跟朋友出去玩时,竟然看到陆大将军和他夫人。”
叶无乡本在慢条斯理地喝汤,闻言抬头看向乌长离:“你认识大将军?”
他的声音无端地带上了审问的意味,乌长离不自觉地直起脊背,坦诚道:“那日在街上见过大将军。”
那天她急匆匆地想要见叶无乡,在烈日下等候许久,先看到了陆怀引。
叶无乡回忆当日情景,抿了抿嘴,抬手给她碗里舀去一块豆腐:“大将军与嘉雁公主自幼相识,夫妇感情笃深,一同出游是自然的。”
乌长离捧着碗接住豆腐,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叶无乡,见他神色无异,心底才暗暗松一口气,低声道:“谢谢哥哥。”
她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低头专心吃饭。
叶无乡抬眼只能看见她的发顶,静默片刻,他说:“下午贺留荒他们邀我出去射箭,你若想去散心,我带你一同前往。”
乌长离有些讶异地抬起头。除了之前去南山村见姜婆婆,这还是叶无乡第一次要带她出门见客。可思忖片刻后她摇摇头,寻了个借口:“先生安排的策论还没写完,我就不去了吧。”
她知道叶无乡的身份特殊,她不想自己给他带来过多的麻烦。
叶无乡沉默地盯了她一会儿:“嗯。”
*
校场。
“这箭越造越废物。”贺留荒“咔”一声掰断一支白羽箭,厌弃地丢到一边,扭头朝侍立在侧的仆从呵斥道:“箭呢?!”
仆从双脚一抖,赶忙颤颤地把箭筒奉送过来:“大人,请用。”
贺留荒笑眯眯地盯住仆从高举的手,腕上铁链唰一下绞住他的手臂,狠狠一拉,仆从惨叫一声,手臂立时划出鲜红的口子。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仆从声泪俱下,抖如筛糠。
贺留荒手上力气不减分毫,走到他身侧阴恻恻地说:“这里的箭太差,不如拿你的骨头给我重新铸几只吧?”
仆从顿时吓蒙了,身体剧烈地抖动一下:“大大大人,饶命,饶过小的吧!”
贺留荒大笑起来,手指轻轻一动,铁链如蛇一般在仆从身上滑动,只听一声短促衣物撕裂之声,人轰然倒地。
仆从死了。
贺留荒收回带着心头血的“蛇沼”,阴郁的眼神立时扫到下一名仆从身上。
“大人饶命!小的这就去取最好的箭!”这仆从扑通一声跪下来,拼命磕头求饶。
贺留荒的眼睛像蛇眼一样愈发森然。
叶无乡从校场外走进来,正看到这一场景。
“师弟?”贺留荒见到他很是惊讶。
叶无乡走了过去,看见地上的尸体和污血,眉头微蹙,吩咐那跪在地上的仆从:“打扫干净。”
仆从不敢动,贺留荒走过去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箭矢,拍拍仆从的头:“还不快去?”
仆从立马弹跳起来,背起尸体就跑。
贺留荒看着他那模样哈哈大笑,叶无乡没有看,只是走到架上取出一把弓,在手上掂量了一下。
“师弟,试试这个箭,这个箭好!”贺留荒笑着把白羽箭递给叶无乡。
叶无乡看了他一眼,接过箭,搭上弓,箭矢破空,一击即中。
贺留荒皱起眉:“喂!为什么这破箭你也射得准啊?”
他从午时起射箭,少说也有射了几十支,中靶的却不到一半,分明是箭头偷工减料了!
叶无乡脸色淡淡的,抽出三支箭一齐射出去,皆中靶心。
“不会吧?”贺留荒大惊失色,夺过叶无乡的弓箭,搭弦拉弓,箭矢起初飞得倒快,可越临近箭靶越无力,斜斜地跌入泥地。
叶无乡提起一支箭,指尖在箭头轻轻刮了一下,道:“箭头的重量不够,掺假了。”
贺留荒丢开弓道:“我就说吧!这箭真有问题!”
叶无乡提弓把手中残箭射出去:“宗主还没回来?”
贺留荒抱手道:“大约还需十日才到。”
“嗯。”叶无乡放下弓应道。
贺留荒转头看向他,发觉他脸色似乎不算好,又想起他今早明明说不来此的,便问道:“师弟怎么突然有兴致来这啦?小长离去私塾了?”
叶无乡道:“她在家。”
“那你怎么不带她一起过来玩儿,又没外人。”贺留荒纳闷道。
叶无乡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她有课业。”
“噗嗤!”贺留荒笑出声,“都多大了还在那念书呢?要我说呀,小长离还不如来日月宗,她小小年纪就有那样好的身手,是个杀手的好苗子。”
贺留荒试过乌长离几次武功,她年纪小力气也小,自然不会是自己的对手,可是她动作凌厉迅捷,很有叶无乡的风范,若是加以训练,未必不能胜过自己。
叶无乡拿起一只箭:“她不做杀手。”
“哦?那你想她做什么?”贺留荒随口问道。
叶无乡把箭搭在弦上,修长的手指熟稔地扣住箭身:“与你无关。”
箭矢咻的一声飞出去,深深地扎进箭垛中。
此时二人身后传来爽朗的女声:“叶无乡,贺留荒,你们也在啊?”
贺留荒率先回头,一眼便看见一身暗红色骑装的年轻女子。
“哎呦,这不是我们巾帼不让须眉的顾将军吗?哎,大将军也来了?”贺留荒笑道。
顾鹤牵着一匹红棕烈马,身侧还有一名俊朗的男子,他本在望向后方,闻声才转身看向叶无乡二人。
叶无乡走过去,拱手道:“大将军。”
陆怀引温和地笑道:“不必多礼,二位在此射箭?”
贺留荒应道:“我与师弟切磋切磋射艺。”
陆怀引侧头远远望见箭垛下散落堆积的箭矢,微笑道:“回京多时未有摸箭,陆某也想试试箭了。”
顾鹤笑道:“光站着射箭可没意思,不如咱们一人一匹马,令人举牌奔跑,骑弋如何?”
陆怀引道:“顾将军这个玩法不错,只是举牌容易伤及无辜,不如命人放鸢,射中纸鸢者为胜。”
顾鹤拍手笑道:“这个好这个好!可是,现在去买纸鸢会不会来不及啊?”
陆怀引笑道:“我已经备好。”他回身看向不远处的马车,车帘掀开,露出其中美人面。
顾鹤一看,顿时明了:“哎呦,大将军不厚道啊,给表姐放纸鸢就放纸鸢嘛,还非得说什么射艺。”
贺留荒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叶无乡倒是一贯的冷静自持,面色淡淡的。
陆怀引今日本就是要带嘉雁公主出来踏青放鸢的,熟料顾鹤热热闹闹地来到府上邀他们一起去校场射箭,嘉雁素来很疼爱这个只比自己小半岁的表妹,不忍推辞,便让陆怀引答应了,但陆怀引更关心爱妻,命人将纸鸢悄悄带上,想要给她一个惊喜。
陆怀引道:“那么,我先过去了。”
三人一齐点一点头。
顾鹤待他走远,递给叶无乡和贺留荒一个眼神。
贺留荒不解:“你想说什么?”
顾鹤一本正经地说:“等会儿不准射中纸鸢,那是给表姐的。”
贺留荒不明白这些花样,只知道那可是当今圣上唯一的最最疼爱的公主,他不敢犯上,于是点头道:“明白。”
四人各乘一马,各备弓箭,大将军府的仆从在校场之外放起十几只五颜六色的纸鸢,像飞鸟一样愈飞愈高,愈飞愈远。
嘉雁公主从马车上下来,望见天上飞鸢,朝陆怀引温柔一笑,同时命婢女收起伞,毫无阻隔地观赏起来。
贺留荒看了那些纸鸢,心想:飞这么高,就这破箭我想射也射不到啊。兀自摇摇头,深感这游戏的无聊。
陆怀引收回视线,转头对身侧三人笑道:“开始吧?”
顾鹤勒住缰绳:“快快快,我的马儿都等不及了!”
鞭响,四人一齐奔入校场,策马扬鞭,黄沙渐起。
四人身手都是极佳,来往了几圈,皆是举弓长射,只是今日东风盛,箭矢飞到半空便折落下来,无人击中。
场外放鸢的仆人跑得十分欢喜,这活儿跟他们幼时玩游戏一般。
嘉雁看得入神,面上全是欣喜与向往。
她生养于宫中,此前只见过一回放鸢。
那时她刚满七岁,随父皇母后东巡,她攀在轿撵的窗上,望见路旁一群孩子在田野里奔跑,飞鸢像鸟儿一样在空中翱翔。
不过她也只看了那么一眼,母后就将她拉了回来,并命人关严窗户,叮嘱她不应如此,说她是□□公主,是金枝玉叶,决不能抛头露面,丢了皇家颜面。
嘉雁提着裙子走到一个仆从身边,对他笑:“你把纸鸢给我吧。”
仆从受宠若惊,却又担心公主,道:“殿下,还是让奴婢帮您放吧?”
嘉雁摇摇头,笑道:“没关系,我可以的,只要一直跑就不会掉下来,是吗?”
仆从拗不过,把手柄和线条送到她手中:“殿下,千万小心。”
嘉雁开心地点一下头:“知道了。”
场上四人持续不断地奔跑着,没有一个人射中纸鸢,此时场外响起娇柔的声音:“怀引,快看!快看!”
嘉雁手执细线跑起来,高空中的燕形纸鸢斜斜地飞着。
陆怀引勒住快马望向嘉雁,笑道:“雁雁,一边放线一边跑!”
嘉雁依言松开手中线,边跑边笑:“怀引,它飞得好高啊!”
叶无乡牵引马走到角落,远远地看着天空中的飞鸢,此时光线正投射在他脸上,他不得已眯起眼睛,神情变得有些冷峻。
春阳之下,他看见陆怀引策马奔向嘉雁,一阵东风刮过,马上之人扑通一下跌落在地。
“怀引!!”
飞鸢霎时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