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昨天去你那买螃蟹那个，是佛爷家的人吧？”
“是啊，昨天新打上来的，佛爷家买了不少呢！”
码头边拎着竹篓摆摊的小伙计正闲聊着，忽的有人站定在他们面前，挡住了光。两个小伙计抬头，视线对上一副墨镜。
“黑爷？怎，怎么了？”
黑瞎子笑了笑。“你刚才说……佛爷家的人来买螃蟹了？”
小伙计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
“来的是谁？”
“啊？”两个小伙计更觉得莫名其妙了。他们俩是码头运货的，卖螃蟹也只是他们闲暇时赚赚外快，平时像黑瞎子这样领头的人是从来不会管这些小事的，今天却把事情问的这么详细，所以很是反常。
“啊什么啊，说话。”
“应该是佛爷家负责厨房的佣人，是个四五十岁的女的。”即使不太懂黑瞎子是什么意思，也只能如实回答。
黑瞎子摩挲着下巴，思索片刻又对着两个小伙计说：“你俩，回码头去干活儿去。螃蟹我来帮你们卖，钱回头带给你们。”
两个小伙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伸手挠了挠头。“黑爷……这不太好吧……”让领头的帮自己在这大太阳底下赚外快？这怕是他们俩不想活了。
“你俩甭管了，走吧走吧走吧。”黑瞎子一把拽起两个小伙计，将他们推搡出摊位，自己又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
两人挠挠头，又互相对视一眼。“那，黑爷，我们俩走了？”
“再不滚我就扣你俩工钱！”
听到这话他们俩才撒丫子跑开离开了摊位。黑瞎子笑笑，拿起手边的竹棍扒愣扒愣竹篓里的螃蟹，听到有明显的“沙沙”声才作罢。
不一会儿，摊位前来了两位顾客。
“妈，你看这家螃蟹不错啊，都挺活跃的。”
女孩的妈妈更是仔细朝竹篓里看了看。“是啊，都挺大的。小伙子，你这螃蟹什么价啊？”
黑瞎子听着竹篓里的声音小了些，拿竹棍敲了敲竹篓，里面的螃蟹又都爬了起来。
“今天不卖，您上别家看看吧。”
听到黑瞎子的话，那位妈妈白了他一眼，拉着女儿就离开了他的摊位。一边走还一边骂骂咧咧的：“不卖还找个摊子，真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黑瞎子耳力不错，那些话一字不落的被收进耳朵里。
一旁卖鱼的大哥看着这一幕，摇摇头对黑瞎子说道：“小伙子，生意不是这么做的。得积少成多，哪就能天天赶上大生意是不是？能卖一点是一点，总比砸手里强吧？”
黑瞎子不说话，只是笑着，时不时用敲着竹篓，让里面的螃蟹保持最活跃的状态。
“您好，这边哪家摊位有卖螃蟹的？”
“螃蟹啊……那边，有个小伙子。鲜货不错，好多都是现从河里抓得呢。”
不远处传来一个年轻女孩说话的声音，黑瞎子坐直身体，狠狠敲了几下竹篓，里面的螃蟹爬的更欢了。随后又清了清嗓子。“瞧一瞧看一看了！今早现抓的大螃蟹喽！不活不收钱喽！”
明明是如此嘈杂的环境下，可偏偏张启寒却清楚的听见了一道螃蟹的叫卖声。她顺着声音看过去，愣了愣，又很快回过神来。
启寒慢慢走到黑瞎子的摊位前，看了看他面前两个沙沙作响的竹篓，开口问道：“螃蟹不错啊，挺新鲜的，怎么卖的？”
黑瞎子扬起笑脸看向启寒。“贵人您看着给，多少我都卖。”
启寒看着面前的男人总觉他的笑有些不怀好意，于是指了指那个竹篓子。“倒出来一些我看看吧，别只有几只是活的。”
黑瞎子敛了些笑意，随意拿了一个竹篓往外倒了几只。那几只螃蟹得了自由四下逃窜，黑瞎子不慌不忙的将他们一一抓回来从兜里拿出绳子捆上。“怎么样，姑娘？我这螃蟹保管新鲜。”
启寒蹲下来，看着那几只新鲜肥美的螃蟹。“是不错哎，比昨天买的那些看着钳子还大些呢。你说个价吧，这一篓我都要了。”
黑瞎子笑笑，伸手向启寒要来她手臂上挎着的篮子。一边从竹篓里倒出螃蟹，一边拿麻绳将螃蟹都捆好，然后再把捆好的螃蟹放进篮子里。
“小姐一看就不常出门买菜来吧，我跟你说啊，这钳子大的螃蟹更好吃，瞅瞅我这螃蟹，个个都这么肥美，您买回家啊不管是蒸啊还是炒都可香了，吃了我这螃蟹啊，专治腰疼、腿疼、胳膊疼、膀子疼、四肢抽筋、麻木不仁；牛堵着、马踩着、驴踢着、车轧着；老爷子咳嗽、老太太喘、是治一位，好一位；治两位，好两位啊。”
启寒听着他滔滔不绝夸奖自己的螃蟹也忍不住笑起来。“你这是卖螃蟹还是卖大力丸的啊？”
“逗您一乐，多来照顾照顾生意。”说着说着，小篮子里已经被装的满满当当。
启寒接过篮子，站起身，笑着说：“你这口才，在这卖螃蟹可是屈才，应该去街边撂地卖艺才是。”
“小姐要是喜欢，多来买几次，我多给您说几段。”黑瞎子扬起脸朝启寒笑着。
“好啊。”启寒也不知道为什么，脱口便答应下来，说完自己也是一愣。“明天再来听你说吧，今天这些你算算价？”
“十文钱，童叟无欺啊。”
启寒看了看满满当当的篮子，又看向黑瞎子。“这么些，就十文钱啊？”
“是，就十文。”
启寒从兜里拿了十文钱递给黑瞎子。“你们这一直这个价吗？”
“不是，就对您这个价。”
启寒红了红脸，赶忙转身离开。
等启寒走远，黑瞎子收起笑意，将剩下的螃蟹规整到一个竹篓里。然后背着竹篓离开了那个摊位，找了西市的一个卖螃蟹的摊位，拿这些螃蟹跟他们换了一百文。
黑瞎子把这些钱交给了那两个伙计手上。
“黑爷……这，三七分吧。”
“不用了。”黑瞎子挥挥手。“明天你俩别去那儿卖螃蟹了。”
“黑爷……我们这就卖点螃蟹，应该没有违反规矩吧……”
“换个地，那个地方，我明天有用。”
“是，是。”两个伙计点头哈腰的离开了黑瞎子身边，虽然好奇但是不得不听从得重新找地方。
启寒拎着一篮子螃蟹回了家，去厨房交代了厨子一声。“这些螃蟹今天都做上吧，午饭单独给我做一份出来，装饭盒里我午饭之后带走。”
在厨房帮忙的小桃奇怪地询问：“夫人不是说佛爷今天回家吃饭吗？”
“不是给他，我有用的，给人当谢礼。”
小桃点点头，也不再多问。主家的事情她也不用管那么多。
中午时分的太阳晒得人懒洋洋的，黑瞎子没有回码头的盘口，而是在路口的大树下，靠着那块大石头，闭眼想着事情。“没想到那小丫头还挺好接触的，比我想象的要顺利啊……”
正想着，面前的阳光又被遮住了一些，随后传来女孩清脆的声音。
“哎，你还在这啊？”
黑瞎子睁开眼睛，看到了面前半弯着腰，笑意盈盈看着他的女孩，心下一惊，很快就冷静下来。
“呦，小姐您这大中午的怎么跑这来了？还要螃蟹啊？”
启寒笑着摇摇头，朝树荫底下走了两步，将手里的饭盒递给他。“呐，你家的螃蟹。我们家里的人都很喜欢吃，而且你‘相声’说的，这个就当谢礼送你吧。”
黑瞎子诧异地接过饭盒，打开之后就看到了色香味俱全的螃蟹和好几样配菜平铺在白花花的米饭上。“嚯，小姐您这也太客气了，给您卖个螃蟹还能吃上一顿您送的好饭，在您家做工真够幸福的。”
“没有，我没给别人送过……”启寒着急地解释了一句，随后转过身去，背靠着大树蹲在地上，只留给黑瞎子自己发红的耳根。
黑瞎子笑笑。“My pleasure.”说罢，他就端着饭盒蹲在了那块大石头上。
启寒惊喜地转过头，看向正扒拉着饭的黑瞎子。“你会说英文啊！”
“我在码头讨生活的，什么人都遇得到，也就会这么一句两句的，多的我也说不来了。”
“你是码头上的人？那你认识陈皮吗？”
“认识，我老板。怎么，小姐您认识我老板啊？早说啊，下回再来买螃蟹我给您再便宜点。”
想到陈皮最近的所作所为启寒不免有些唏嘘。“那倒不用，只是认识，不熟。”
黑瞎子看着启寒有些失落的表情，也不再问下去，因为这些事情总有一天他会知道的。他一边啃着螃蟹腿，一边朝启寒说道：“您手艺不错啊，做的都挺好吃的。不过我还更喜欢青椒肉丝炒饭，跟青椒肉丝炒饭比起来还是差的远了。”
启寒撑着脸，轻轻歪头看向黑瞎子，看着他吞咽的喉结，不禁脑袋一热。“那我明天给你送青椒肉丝炒饭……”
黑瞎子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笑着问她：“真的假的啊？那你明天可别忘记了。”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启寒别开脸，皱起眉，心下想着：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看着启寒的样子，黑瞎子不禁笑出了声，调侃道：“大小姐要反悔啊？也是，咱们这低等的下人，怎么能劳烦金尊玉贵的大小姐老往这破码头跑。”
“我不是……”
“我吃好了。”黑瞎子打断她的话，收好饭盒，从石头上跳下来。“明天的事明天再想吧，这会儿您受累跟我去个地方吧。”
启寒站起身，踉跄一下没站稳，黑瞎子一把扶住她的胳膊给她力量足够支撑住。见她站稳，黑瞎子很自然的松开手。
“锻炼的少吧。”
启寒轻哼一声，不接他的话。“要去哪啊？”
“我家。”黑瞎子朝她笑着。
启寒心里知道不该跟他走的，但是看着黑瞎子的笑容，她的脚却又不受控的向黑瞎子的方向迈过去。
启寒紧紧攥着衣角，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和自己的身体作斗争。“他给你下迷魂汤了吗，怎么就这么跟他走了！”虽是这样想着，脚下的步子却不曾慢下来。
很快启寒就被带到一座小院前，这地方离码头很近，院子里的木屋倒是不大，一个人住也是绰绰有余了。
看着黑瞎子拿钥匙开锁推门，启寒只是愣愣的站在门外，看着黑瞎子走进去。
“怎么不进来？”
“你要我跟你来这干什么？”
启寒突如其来的警惕又逗笑了黑瞎子。
“大小姐，你这会儿想起来问，是不是有点晚了？”
“我随时可以跑。”
“你跑不过我。”
启寒咬了咬唇。他说的没错，但是如果自己遭遇危险，她还可以选择直接跳湘江。
黑瞎子把饭盒放到桌子上，又走出来拍了拍启寒的肩膀。“回回神儿，想什么呢？”看着启寒眼睛里慢慢溢出的警惕，又笑起来。
“别想多了，带你回来只是为了把你这碗洗了，都吃了您一顿饭了，再拿个脏碗回去，那多不好意思。”说完，拉着启寒的胳膊，将她拽进了屋里。
启寒站在屋子中间，环顾四周。虽然简陋，但是非常干净，和她印象里的那种码头做活独身男人住的房子完全不一样。
“您随便坐哈，我这没有沙发，只有这几把破椅子，您就将就一会儿，我马上就好。”
黑瞎子从厨房拿出两个杯子和一个大的陶瓷茶壶放在桌子上，倒了两杯凉茶出来，递给启寒一杯。自己拿着另一只杯子咕咚咕咚喝了好几杯茶水。黑瞎子喝完水，就拿着饭盒走到院子里去，从水井里压出水，把饭盒放在流水下好好冲洗一番。
启寒拉开桌前的椅子坐下，看着屋外的黑瞎子做着这些事，对他的好奇不免又增加了几分。
当黑瞎子拿着洗好的饭盒进来，顺手又关上了门，走近看见桌上纹丝未动的茶水，笑着问启寒：“怎么？不敢喝我的水啊？怕我下毒？”
启寒越过他看了眼紧闭的大门，又看向他。“你这人真奇怪，你这屋里黑成这样，你还要带着墨镜，还关门，不怕走路摔跟头吗？”
“你也挺奇怪的，一个大家闺秀不仅跟着一个陌生男人来他家里，在一个对你完全劣势的环境下，你不喊救命逃跑，还有空关心我这屋子暗不暗。”
启寒翘起二郎腿，双手撑在椅子两边，扬起脸笑着看他。“你不是那种人，你要是想对我下手，不会等到现在。”
黑瞎子愣了一瞬，随后拉开另一把椅子坐在启寒对面。“大小姐，坏人是不会在自己脸上写标记的。”
“那你是坏人吗？”
“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但对你不是。”
启寒放下腿，捂嘴笑笑。“看来我很特殊？是因为我哥哥？”
“你哥哥？”黑瞎子疑惑的提问。“你哥哥是谁？我老板？”问完又自嘲地笑了笑。“您这大人物的我上哪知道去。”
听完他的话，启寒站起身面向黑瞎子，双手环抱着胸，满脸骄傲。“我姓张，那位张大佛爷就是我哥哥。”
听到启寒的介绍，黑瞎子心里还是“咯噔”一下，但面上没有任何表现，恭敬地抱了抱拳。“啊～原来是张家的大小姐，失敬失敬。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得知小姐的芳名？”
“张启寒。”启寒毫不在意地告诉了他，这原本也不是什么秘密。“你……换个称谓吧。听你这么叫总觉得很奇怪。这个词从你嘴里出来，听着很别扭。”
“会吗？”
“会！”启寒弯腰去看坐下的黑瞎子。“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他们叫我黑瞎子也有人叫我黑眼镜……”
“外号？我要听的不是这个。”启寒打断了他的话。
黑瞎子笑了笑。“我姓齐。至于名字……以后有机会你会知道的。”说完便起身，拍了拍启寒的肩膀，绕过她去拿了桌上的饭盒。“你该回去了，小丫头。”
新的称谓一下子也不太适应。“齐哥！”启寒叫住了前去开门的黑瞎子。“我明天……到这里找你？”
黑瞎子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甭过来，我在今天那个大树那等你。”说完，一把推开大门，外头的阳光扑在黑瞎子和启寒的身上。
“好！”启寒笑着快跑两步跟上了黑瞎子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