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音楼对于寻常书生来说,只是个用来谈天说地,论时事风雅的好去处,作为乐楼的名声在这偌大京城之中也只是小有名气。
而仅有少数时刻关注鹤晟阳动态的几个大臣才知道,鹤晟阳除去宫中之外,最常歇息的地方便是此处。
最初时他们狐疑猜忌,觉得这是小皇帝暗中扶植的势力,派人从掌柜到乐师,就连刚刚入职的侍女火夫都不放过,进行了场彻底的身世调查。
不过看他们如今依旧放纵鹤晟阳去拾音楼留宿,便是说明调查的结果令他们放心。
拾音楼的掌柜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平民,几辈子往前也曾有过皇商之名,可到他父母那代便没落得不成样子,却没曾想到了他这里却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
虽没能恢复成原先的鼎盛状态,可这份心性这份能力却不容小觑,一个名字便因此跃入了不少人的眼中:容阳。
他掌握着书生们交流间传递的信息,掌握着当今皇帝也沉迷的美人,无数明面暗中的橄榄枝纷至沓来,最后却连容阳的影子也没抓到。
而如今,这位神秘成性的拾音楼掌柜,正踩着双浅紫绣花鞋,挥着红色衣袍如只蝴蝶般款款落座于桃昭对面。
“主子跟我联系过了。”带着冷意的锋利五官被这身衣物映衬成了冷艳,嗓音一出却是明显男性化的低沉音色,看着桃昭毫无变化的表情,容阳颇有兴味的挑了挑眉“桃姑娘倒是沉着。”
“你很好看。”比些以惑人著称的妖族更加美丽,这是桃昭的第一反应。
至于性别桃昭还真没注意,也就是在这会打量他的功夫,才从这人身上的气反应过来那句冷静是在夸什么。
容阳只是笑笑,想来也已是听习惯了周围人的如此评价,从随身侍女搬来的古筝侧面打开储物格,取出张纸展开摊在两人中央。
“若是姑娘不适应宫中环境,可以随时宿在我这拾音楼。”在开始正题前,他没由来冒出一句近似于邀请的提点。
并不在乎桃昭的反应,容阳略作停顿,指着纸上的几行文字开始讲解“因主子跟桃姑娘相处时间不多,故将一些后续安排交由我来对接。”
“虽是首日上朝,但想必姑娘也多少能感受到那般气氛,不过计划为重,还请暂且忍耐。”
“主子离去这段期间,一些寻常聚宴活动会由我们尽力减少推拒,但年宴、春祭、诞辰及加冠礼是必不可少的。”
在纸张三分之一处,容阳用指尖刻下道横线印子。而横线下方的内容,桃昭扫了一眼,却发现扫一眼根本不够。
即使她可以作出昏庸做派,在这些宴会中将自己的存在感尽可能压低,但仅仅那上朝一天带来的疲惫感便让桃昭知道,她这次的委托不费力,但费心。
“加冠礼代表的是皇帝能够正式执政,掌握大权。这日过后想必会因权利归属一事掀起不少风波,而且……还需要选秀。”
说到这时容阳的面上多出了些头疼,而听多看多了话本子的桃昭虽不能完全同感,但在这一刻两人却有些共情。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罢。”揉揉自己额角,容阳亦有些无力,毕竟他对自己主子的情感生活毫不知情,若是真贸然选了,万一日后旁生枝节岂不麻烦?
两人又是一番交流,桃昭这才明白鹤晟阳要的不仅是她维持原有的不着调形象,而是要循序渐进变得更加荒唐。
让那些虎视眈眈的人都能为这块扶不上墙的烂泥放下戒备,让天下百姓都为鹤晟阳三个字所失望,这才是他的目的。
“所以。”安排到这些事,容阳倒是格外顺手“我已经为桃姑娘安排了后续三个月的活动,还请务必玩得开心。”祝福的话语搭配毫无真诚的脸色,桃昭也只能以丢脸也是丢鹤晟阳的来找回平衡。
房间门被敲了三声,容阳抿抿唇,告诉桃昭她今夜在这里住下就行,而后和抬着古筝的侍女往一楼而去。
皇帝沉迷的首席月事美人实际是掌控这拾音楼的名门家主,回想起她问时得到的回答,桃昭也不得不感叹他与鹤晟阳两人的天资。
年少时给予火种,如今回馈星原,想来他们之间的故事也不会简单。
外面夜色沉沉,厢房窗户打开,月色洒在桌面却无法在那双幻化出的眸子中映出全貌,桃昭斜靠在床榻墙上,修炼之余分出一抹心神估计杨胜他们的进程。
想来是该到墨州境内了吧。
今早早朝之时,有位并不属于五家族的官员就“他”安排杨胜远征寻美人的旨意,引用古今圣贤的事迹,表示此事的不该,并希望皇帝能收回这旨意。
难得遇到这么个正直的官员,桃昭瞪了他一眼语带气愤“战事结束,杨胜闲人一个,朕给他下旨那是赏识他,你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尚未管好,还敢在朕面前说教?!”
那官员气得面色红涨,张着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身边安抚吹捧声踹到角落,再无发言机会。
这人的事桃昭听说过,太过直言不讳却又没有相匹配的势力,于是每每进言领地便会生出事端,但本人的死脑筋也压根没想过这事端出现的原因。
不过也因为他此番进言中提到的,鹤晟阳几年前曾派杨胜去墨郡寻第一琴师,结果无果而返受罚一事,桃昭才隐约从其中发觉些细微联系。
墨郡的第一琴师,应当说的是杜韵。
记忆倒退回到孙蒲的委托,桃昭想起从他那里听说到的,关于两人初次见面时候的场景,关于那个热闹的宴会。
能够瞬间捕捉发觉武艺高强之人极小的破绽,能够得到墨郡高管的敬畏,那个不知身份的神秘贵客很有可能就是杨胜。
看似中立的墨家也比想象中隐藏更深。
这种过往与现实产生联动的感觉有些奇妙,外面的月色逐渐隐没,天色更加暗沉,而在这暗色达到极致之时,代表黎明的第一缕日光于这方天地展现。
接下来的三个月,桃昭的生活变得好似杂乱好似有序,但无论在旁人眼里是何种评价,本人的评价却只有四个字。
过于丰富。
容阳诚不欺她,三个月的时光吃喝嫖赌玩样样不少,甚至能变着花样安排到了时辰,每日不到亥时便绝不放她回宫或去拾音楼休息。
身体上的痛苦倒还好说,睡眠对于她来说更不是刚需,只是每次在进行吃喝嫖赌的后两个字时,桃昭都感觉到了十分的心累。
对于她来说,看骰子点数改骰子点数不过一道灵气的事,什么叶子戏、字牌、麻将更是同样的道理。在别人纠结怎么样能赢的时候,桃昭只想知道自己该赢该输。
赌场她尚且还能控制,大不了就是平进平出图个乐呵的事,可到了烟花柳巷桃昭就彻底不会了。
生怕她们一个勾脖穿过自己脑袋,让皇帝是无头男妖的消息惊动全国,桃昭看似被勾引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在识海中过了十几遍才得以完成的“心血之作”。
即使最终作陪的都是容阳视线安排好的女子,这一趟跟他人的肢体接触也寥寥几次,但桃昭还是吃不消地在第二次从青楼出来后,直奔拾音楼找到容阳。
“皇帝贵为天子,却专心追求一个身份低微的琴师,不惜大肆铺张可行吗?”手臂撑着桌面,她露出自那次事件以来便甚少出现的抓狂神色。
刚刚结束表演,容阳今日身着紫色衣衫,衬得肤色更加白皙,他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水“理论上来说是可行的,甚至效果要更甚。”
“只是。”打断桃昭将要出口的话,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容阳就差把推责这两个字写在脸上“桃姑娘可有办法保证,在加冠礼之后容某不会被绑进后宫?”
他如今明面上还只是让鹤晟阳感兴趣的美人,若是真搞出专注深情那一套,恐怕容阳受到的暗算也不会少。
可是他并没有提及那些可能的危险,反倒将事情的风险局限在自己被绑进宫做妃子上,想来便是早早想好在这等着她了。
“我来想办法。”
“成交。”
生怕她反悔似的,桃昭话音刚落他就续上这两个字,紫色衣袍准备戳上她的肩膀,说句欢迎做客的笑话,指尖却感受到一股无形力量将他与面前的人隔开。
这大概就是主子所说的,桃姑娘的奇异之处吧。
容阳收回了手,清楚只要不碍着局面,他人的秘密自己知道的越少越好,心中盘算着自己安排的行程该如何更新。
瞧见他伸手又收回的动作,桃昭有些疑惑不明,只是对方并无多说的意思,她也没有多余过问。
最为轻巧的前三个月过去,桃昭不负期望,在东一头西一头的被运输过程中降低着鹤晟阳的声评,并成为了能超过那个导游男童景瑜的京城通。
直到宫外的鞭炮锣鼓声响彻天外,在喧闹的庆祝声中,人界迎来了又一年的除夕。
而桃昭也要迎来自己的第一个难关: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