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齐有力的踏步中夹杂着铁甲碰撞、兵器落地发出的清脆声响,一队全副武装的兵士分成两列将这宴会场地包围。
在所有人屏住呼吸,凝神注视两道声音的来源地之时,桃昭挟着不断试图挣扎反攻的舞姬,悄然走出这场即将来临的风暴中心。
鹤晟阳闲庭信步、不紧不慢地进了众人视线中,无论是动作神态亦或是说话的语气,都未曾发生任何的变化,可身上气质却翻天覆地,再无之前的颓废荒唐。
他身穿着明黄色的崭新皇袍,上面绣着的龙纹气势非凡,却依旧盖不过穿衣的人。
“既然忘了自己的主子是谁,那就送去天牢重新记吧。”瞧着主位前严阵以待防着自己的一干御林军将士,鹤晟阳笑意不达眼底,轻描淡写地宣布他们的去处。
拔除腰间配建试图反抗,可常年疏忽训练的他们哪里是这些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将士们的对手,几息之间便被缴械带走,连带着还有在角落见势不妙准备逃离的前杨胜亲信。
出于对自己属下的信任才将保护皇帝的工作交付于他,亲眼目睹亲信背叛的杨胜紧了紧握着刀柄的手,无视对方求饶希冀的眼神,沉声冷道“带下去。”
“这群御林军着实可恶,万幸皇上龙体安稳,不知刚刚那位是……?”覃元嘴角噙着的笑自鹤晟阳和杨胜的戏言开始便不断降低弧度,在看到自己的人被带走后彻底慌张,瞬间又伏低做小试探道。
喉间伤口已经愈合,可从伤口渗入的少量妖毒却带着极大的破坏力在经脉之中游走,连带着神魂都受了些影响,神识探测的范围逐渐缩小,不过这会场的程度还是绰绰有余。
压制着身边的刺客舞姬,桃昭观察着宴会周边的动静,提防可能潜藏的危险。
没有搭理覃元的话,鹤晟阳缓步坐到主位上,看着下面神色各异的大臣,抬了抬手便有两个兵士将盖着红色绒布的木盘端了上来。
“各位落座,今日佳节,朕特意为诸位大臣备了份赏赐。”
赏赐?那盖着的绒布并未有什么起伏,只是薄薄一层,想来并不是什么金银珠宝。
心中泛着嘀咕的大臣们落了座,覃元和殊岸对视,心中因为私兵这一后手尚存几分侥幸心理,再看同盟的墨枔时却没得到任何回应,又觉得微妙。
兵士从坐得最远的、品级较低的官员们开始发起,看似面色平常实际心思余光全在第一个人手上的官员们终于看到了这礼物的全貌。
是一封信?
信纸上的内容看不清楚,只从他读完信后颤抖的手看出里面内容并不寻常,于是没拿到信封的官员们顿时又将视线转移到那负责分发的兵士,以及那被牢牢端着的托盘上。
桃昭神识落到信纸,上面的内容各不相同,却都是收信官员这些年作出的主要“功绩”,至于其中是否存在内幕,从他们收到信后的反应也可窥得一二。
轮到五族的人时,覃殊两家的反应更是如惊兔般过分紧张,唯有几个长辈和家主官场一路摸爬滚打,此时撑得住面色。
覃元面前绒布掀开,托盘上摆放的却并非是信,而是一块令牌。
赶巧的是,对面也刚好发到了殊岸那里,而他得到的与覃元相同,只是令牌上的花纹颜色稍稍变化。
两人脸色瞬间煞白,覃元尚且还能颤颤巍巍拿起令牌谢过皇上,而殊岸则失去了全部气力瘫在椅子上,最后还是由将士将东西放到他的手边。
“这重阳佳节就不谈政事了,诸位也领了赏,这节目便继续吧。”他们的表情百般困惑惊诧,可鹤晟阳却打定主意要吊着他们似的,悠然自得坐在主位上,竟是真的看起了歌舞表演。
众人心思不在宴会,也就没注意提出看表演的鹤晟阳的心思同样也不在舞姬乐师之上。
鹤晟阳瞧着暗处依旧还用着自己模样的桃昭,指尖抚摸着腰间玉佩微微出神:无论是皇爷爷还是自己的事,或许都该找她做个确认了。
场上大臣的表情多少有些滑稽,桃昭几分没心没肺的好笑,再瞧主位上的鹤晟阳却对上了眼,没能注意到他的失神与思考,只点点头便压着那刺客准备送去牢中。
毕竟鹤晟阳若是真想彻底洗净这趟浑水,一个冠冕堂皇令人信服的理由则是必要的,而这理由由这舞姬来做再合适不过,这也是她亲手押人的理由。
不过短短时间内能将覃殊两家培养多年的士兵给端了,还将令牌当众赏给主谋示威,想来这由头自己不给,他也能寻到。
就当是这些日子游玩的报酬吧。
妖毒的破坏还在持续,连带着髂骨上被封印的大量妖毒都有些控制不住,四肢的力量稍稍减弱,正当桃昭全副心神保持五感时,手下的舞姬终于寻了个空,指尖淬了毒的刀片再次向喉间划去。
万幸的是,这次她下手的位置偏上了。
手上没有穿透血肉的实感,明明刀刃应该已经穿透,可无论是武器还是自己的手,都跟目标的头颅一起扭曲,虽不疼痛,但视角冲击力却相当之大。
“我不是故意吓唬你的啊。”桃昭分身乏术,幻化出来的头颅却是面朝背部,刚好对上舞姬的眼。
在她惊呼出声前将人打晕,刀片拿走收好并检查确定她身上再无武器后便将其记忆干扰洗去,将人送去天牢准备寻处地方压制毒素。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愿意多依靠我些?”刚运转灵气准备寻个山头临时闭关,带着颤音的话语便落入耳边,桃昭只觉得天地间发生了一瞬的倾倒,再回神却已经是躺在有些怀念的软塌之上。
乌黑发丝落到脖间,妖毒带来的痛意令其它知觉变得迟钝,她并不觉得痒。
而比起自己的知觉,桃昭更关注的是眼前的人。
没有往常那般“万事尽在计算之中”的自信与悠哉,杭清奉不仅仅是说话的语气,此时此刻就连身体都在微微发颤。
“你怎么了?”桃昭不曾见过他这幅可以称得上狼狈的模样,心下甚至也有几分酸涩,手心轻搭在他的手背试图安抚,却被他颤抖的手握住,力道不断加重却又控制着不让她感到更多疼痛。
灵力从他紧握的地方不断汇入,追寻着经脉中不断游走的黑色妖毒,一一化解消灭。
桃昭的痛感逐渐消失,可被握住的手却依旧没有松开,她稍抬起头看着他。
杭清奉低着头,因着发丝遮挡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嗓音却是更加沙哑,语气依旧颤抖“为什么遇到危险的时候不肯叫我的名字?是我不值得信任吗?”
“当然不是。”几乎是与问句落下的同时,桃昭不假思索地回复,可面对第一个问题的原因,她却没能如心里所想那般说出,打着哈哈试图蒙混过关“你平日事务繁忙,哪能天天守在我身边?再说、”
“有何不能。”杭清奉打断她,垂着的头微微抬起,露出双被水雾蒙住的眼眸,泛红的眼角看起来可怜兮兮,一下便让她哽住“桃昭。”
杭清奉唤着她的名字,眼神也始终没从桃昭身上离开,认真数过这一年间她去过的地方“将军府、寝殿、拾音楼、钱胜阁、茶楼、登天阁……我一直在。”
他一直在等,等桃昭能够叫他的名字,能够依赖他。
无论是她与容阳商讨时、还是在青楼与人逢场作戏时,又或是被下了毒喊出他的名字却又戛然而止时。
可他都没能等到。
而桃昭此刻只觉得不可置信,同时却隐秘地生出些高兴情绪,或许自己并不是会错意?或许杭清奉是真的在乎自己?
回神却瞧着杭清奉说着说着眸中水雾不断凝结几欲落泪的模样,她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想要安慰杭清奉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哄,这边无措的同时那边又开始自怨自艾“我知晓你讨厌我,不愿与我共处一室,可毕竟经历过如此多事,我以为至少能获得你的信任,可……”
“我并不讨厌你!也没有不信任你,我只是、只是”
慌张解释之下差点要把自己的心意挑明,可话到嘴边却又连忙止住,一连说了几个只是也没能续下去,曾经的顾虑如今成了最大的阻碍,而她还没能构建足够的心里准备去破解这些阻碍。
好在那边杭清奉的泪意暂且止住,带着水意的眸子暗含着些微妙的期待情绪,在桃昭未曾察觉之时悄然拉进两人间的距离,直勾勾瞧着她“只是什么?”
桃昭又一连支支吾吾说了好几个只是,共六个字的话却半天没能凑出一句整句,杭清奉却只是握着她的手,耐心等待着她将那句话说出来。
“我只是心悦你!”
用尽所有的心里准备,桃昭终是将这句话宣之于口,可说完之后她就再不敢去看杭清奉,侧过神识视线数着床榻上刺绣的针线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