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赏花宴虽是凤君牵头,但其本就是为了让段容认人才举办的,此时由皇帝说出他的身份,也是没有不妥。
但段容是梁悦正君的消息却如同平地一声惊雷,让不少人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命夫们各有思量,但都不住往梁悦与段容所在的位置上看去,自然,也有那心高气傲的一双眼睛直接往皇帝的方向瞟。
凤君坐在高位上,将下头的人看个一清二楚,而段容虽说是低着头捂着手上的手炉,但对其他人的想法也了然于心。
一时间整个御花园里的人心思各异,竟无人开口说话。
这到底是凤君牵头设的宴,他手下用力在皇帝身上掐了一把,而后开口打破沉默,“方才一个个不都还向本宫打听吗?现在也算是如你们所愿了。”
命夫们七嘴八舌开始说话,有的去恭喜梁悦,有的说起京中的公子,还有那么些心思不规不拒的带着打扮好的儿子一起往凤君跟前凑。
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好在皇帝并不打算真的留在御花园与诸多命夫同乐,没有盏茶功夫就带着梁悦离开——梁悦走时试图让段容跟她一起,但在凤君三言两语的打岔下没能成功将人带走。
只能说妻夫不愧是妻夫,这喜欢看人笑话的样子真是一模一样。
梁悦自持大度宽容,不会与男儿计较,这笔账又在她心中默默落在了皇帝头上。
等到午后,赏花宴终于结束,梁悦提前让人去御花园门口堵住了准备自行回府的段容,将人带去坤宁宫中又陪着后君用了晚膳,这才一同回府。
回府的路上,段容一直安静坐在马车里,心思现在还未从晚宴上收回来。
就说那晚宴上,梁悦为后君盛了一碗汤,而后又替段容盛了一碗,之后将那汤勺直愣愣往皇帝面前递过去。
皇帝到底是被人伺候惯了,小时候又有后君和梁悦宠着,一时没能领悟梁悦的意思,只满头疑惑地看向梁悦,但到底还是伸手接过了汤勺。
“你不是羡慕我与夫郎琴瑟和鸣?我作为姐姐,这是在教你如何宠爱夫郎。”梁悦看皇帝将汤勺拿在手里,一直没有下一步动作,开口提示道,“夫君怕是早想抱孙女了,你们两可得加一把劲啊。”
皇帝看着凤君面前空空如也的汤碗,又看看旁边后君、段容面前满满当当的汤,她也拿起了凤君的空碗,“皇姐说得有道理,我是应该更疼爱夫郎一点。”
凤君坐着没动,但目光却牢牢黏在皇帝身上。盛汤这种事,向来只有他为皇帝做,这还是第一次由皇帝为他盛汤。
段容喝着汤,看着凤君眼眶发红衣服极为激动的样子,心里一突。
他好像,有些太过分了。他甚至已经将梁悦对自己的照顾当做理所应当。
全天下哪里有妻主为夫郎盛汤的,不说是在皇家,就是在扬州与京城,他也从未看见过。
直到回了王府,段容还在反思自己遇见梁悦后的所作所为,而越是回忆越是让他心惊。
两世为人,段容自持已是看遍了女人的虚情假意,然而便是上辈子他也未曾见过有哪个位高权重的人对夫郎爱护至此。
便不是位高权重,但凡家里有点地位的女人,那都是对家中夫侍呼来唤去,也只有家世相当的主君能得那么些心思。
越是往深处去想,段容越是觉得这一切比他的梦境还像是梦境。
当天夜里,段容在梦中又回到了前世。
前世他被弟弟设计落水,恰逢路过的周家小姐相救,落水后的段容同样是烧得不轻,一连昏睡了几日,等他醒来才发现父亲留下的玉佩已经不翼而飞。
他没能在梁悦上门时清醒,段智以母亲的名义替他做主退了婚事。
在睡梦之中,段容看着梁悦带着小七与穆娘离开扬州,而他醒来之后周家上门提亲,他也顺理成章地入了周家的门,而后是比之噩梦还要令人恐怖的生活,只要想起便能让人不寒而栗。
段容陷在梦境中,一时觉得自己离开扬州的经历才是他在火海中的幻想,一时又想起自己已经到了京城。
冬华今日守夜,在芳华苑的小室中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段容的不对劲。他试着唤了几声,发现段容没有回应后立刻让人去找大夫。
梁悦虽是与段容一同回的王府,但今日为了进宫,他可是落下了不少文件没来得及查阅批示,将小夫郎送回芳华苑后,梁悦认命地去了书房。
说起来,她明明被封为闲王,为何这封王之后的日子,过得还不如当皇女时那般舒心?
梁悦一边打开了书桌上密封好的书信,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再来请个长假,将所有的事务都推给她亲爱的皇帝妹妹,自己可以带着夫郎游山玩水。
上辈子她就是因为工作过劳死,这辈子可不能重蹈覆辙。
这般想着,梁悦处理书信的动作都慢了下来,听见外头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便打算先去休息,明日再来处理剩下的事情。
毕竟公务是处理不完的,但睡觉的时间是错过一刻就少一刻。
梁悦刚从书房出来,就遇上了急匆匆跑过的小厮,那小厮跑得急,直接撞倒了前头掌着灯笼引路的小七。
“你这急匆匆的要去做什么?”梁悦待人站稳了才发问。
“回主子的话,是王君身体不适,小的正要去请大夫。”那小厮也没料到能撞到梁悦,看清人后就跪到了地上,回话时都不敢抬头,唯恐被记住了面孔。
“段容病了?”梁悦记得自己将人送回芳华苑是还好好的,不过一个时辰不见,怎的又病了?
她掏出自己的腰牌递给小七,“你速宫里请个御医来。”
小七得了令立刻去后院套了马,虽说京城有宵禁,但生老病死并不在宵禁范围之内。
芳华苑中,段容闭着眼躺在床上,若非不时张嘴吐出一两句听不清的话,与睡着是无异。
梁悦走到床边,冬华极有眼色的让开位置。
“段容?”梁悦叫了他的名字,本意是想将人唤醒。
然而随着梁悦这一声落下,原本还睡得算老实的人突然之间开始挣扎,动作间段容的手打在床柱上,发出嘭的声响,可他却像是感受不到一般,动作越来越大。
梁悦眼疾手快抓住了段容的手臂,然而发觉手臂被人钳制,段容整个人都开始激动起来。
别无他法,梁悦只能将人整个禁锢在自己怀里,以免段容在挣扎间伤了自己。
再次期间梁悦一直唤着段容的名字,每一次段容都给出了反应——他会更用力地挣扎两下。
而此时段容在梦里用极快的速度看完了自己的一生,他在周家被困于后院,与他一般的男子还有四五个,他与那些男子多方周旋,终于等到了机会。
段容将周家的钱财分给了那些与他同病相怜的可怜男人,等所有人离开他将所有周家人都关到柴房,一把火结束了一切。
他自己却走向大火,浴火重生。
*
梁悦很快发现段容不再挣扎,但四肢却开始抽搐,仿佛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回贤王,王君这是被梦魇住了。”御医对上梁悦的眼神,吓得一个激灵,“只需要扎两针,醒来就好了。”
“那还不赶快?”梁悦第一次觉得宫里的御医这般没有眼力。
随着银针扎下,段容的表情渐渐舒缓,紧闭的眼珠快速转动几下,猛地睁开眼来。
“哈——”段容的眼前还充斥着火光,缓了好一会才弄明白眼前的情况。
然而不等他开口,梁悦从冬瓜手里接过温度刚好的水举至他唇边。
段容喝了一口,“多谢贤王,贤王为何在此?”
“是你睡梦中犯了魇,我正好没睡就过来看看。”梁悦按住段容想要动作的手,示意他看自己身上,“你还扎着针,别动。”
段容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躺在梁悦怀里,房间里又点了两个火盆,而他的里衣被裂开,手臂和胸腹之间布满银针。
沉默了好一阵,段容才压着嗓子眼里的涩意开口,“我做噩梦了吗?我记不得了。”
“既然是噩梦,记不得也是好的。”梁悦看得出段容是刻意不想提起,她就不再追问。
能让段容如此恐惧的,除开在段府里的那段时光外不做他想。
宫里的阴私手段层出不穷,梁悦非是后君亲生,但养在后君膝下,若后君无女她还能占个嫡出的名头,在当今皇帝这个真正的嫡长女出生前也是被宫里人狠狠针对过。
若不是她没有喝那孟婆汤,有成年人的心智,恐怕早就随着消失在哪个阴暗角落了。
“臣开了副安神汤药,请王君服下再睡。”御医等两人说完话才上前拔针,开完药就带着学徒溜之大吉。下次这贤王府的差事还是让别人来做,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承受不起。
梁悦看着段容重新睡下,直到确定他睡着不会惊醒才起身,吩咐冬华今夜一定仔细守着。
她已经想好了,公务是干不完的,等会就写假条,明天带段容去城外的菩提寺求个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