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钦天监算的几个备选黄道吉日,征询了展昭和谢箐意见后,赵曦将大婚直接定在了一个月之后。
本来,对于双方身份地位来说,一个月就完婚,时间确实很赶。
但奈何展爹望子成婚多年,三年前就把聘礼和各种大婚需要的物事都准备好了。当赐婚圣旨一下,别说一月,万能的展爹半月都能给你搞定。
至于嫁妆,在展昭第一次将小女友带回玫瑰谷时,展爹知道谢箐乃“孤女”后,就直接连嫁妆都帮她置办好了。
只不过,赵曦谢绝了展爹的好意,亲自给谢箐操办了最浓重的嫁妆,规格甚至暗中比公主出嫁还要高。
而顾倾城,身为“父亲”,自然也备了好一番嫁妆。顾家的嫁妆,是白玉堂亲自给打理的。
于是,谢箐低调地成了大宋历史上拥有最豪华庞大嫁妆的“皇室女儿”。
因为认了顾倾城当爹,按照婚嫁习俗,圣女征求了赵曦意见后,将谢箐接去了顾倾城在汴梁的府邸住下来,静待婚期。
根据大宋习俗,婚前男女双方不可见面,因此在距婚期还有十日左右时,展昭便自觉地屏蔽了自己。
倒也不是真信了习俗,而是顾倾城始终对三人团的事有点耿耿于怀,所以只要展昭敢偷偷摸摸过去,他就会打他,连白玉堂都拉不住。
这一日,谢箐去城南试穿由展夫人和圣女以及赵曦找来的绣娘共同定制的嫁衣后,刚出店铺,白玉堂就来接她了。白玉堂如今和父母住一起,所以展昭被“屏蔽”的这段时间,他自然担当起了护花使者。
“小白,你怎么来了?”谢箐很开心地迎上去。
“自然是来接我这便宜妹妹。”白玉堂一戳她脑门。顾倾城收她当女儿,她以为是赵曦的主意,但其实,是他去请赵曦这样做的。她做了顾倾城的女儿,就是他的亲妹子。他用这种方式,断了自己的所有念想,从今往后,她只是他最爱的妹妹。
“那我就谢谢哥哥了。”谢箐笑得咯咯咯的。
白玉堂将她的肩一搭:“给你说个好消息,你让我和展昭调查的那件事,有结果了。”
“真的?”谢箐激动又紧张,“快告诉我,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自然是……好消息。”白玉堂笑看她。
“没骗我吗?”谢箐简直不要太激动,“赶紧给我说说……”
白玉堂低笑一声,低声给她过起了那事的过程。
“不行,我得马上进宫。”谢箐有点沉不住气。
白玉堂拉住她:“瞧你急的,你哥今日忙得很,明日再去。”
“好吧。”谢箐也想起赵曦今日好像确实在忙什么。
“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你乱七八糟的梦,没想到居然是真的。”白玉堂至今有些不可思议。
谢箐也有些感慨:“也许,是谢雨残留在这幅身体的记忆还没消散吧。”
“貌似只有这样才说得通了。”白玉堂瞅瞅她,“倒是没想到,她残留的记忆,竟然如此有用。”
“是啊,”谢箐踢了一下石子儿,“一切都是天意。”
“箐箐,话说,你过去究竟长啥样?”说起谢雨,白玉堂不知怎地又对这个事起了好奇。
谢箐扬扬下巴:“在陈州不就告诉过你们了嘛,比现在更好看。”
她是真没说谎,她的本体,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要皮肤有皮肤,虽然谢雨长得也非常漂亮,但和她比,还是差了那么点点的。
“可惜看不到。”白玉堂微微遗憾,虽然已经习惯了她现在的样子,但偶尔觉得,她的本体,也许更能将她最美的一面展示吧。
“不用遗憾,”谢箐笑道,“再好看,也没办法和五爷你的貌美如花比啊。”
“倒也是。”白玉堂从不否认自己的美貌,“但我还是...想看看。”
“那就爱莫能助了。”谢箐看了看遥远的天幕,“不过小白,我哥哥说,我的本体其实还在,只是成没有灵魂的植物人了。”
她以前也不知这事,前几日和哥哥闲聊,才知道她当初车祸后,身体并未真正死亡,但却一直昏迷不醒。柳园园告诉哥哥,说她的灵魂已无法留住,所以哥哥迫于无奈,在用龙悬珠把她投入大宋后,也花了巨资将她的身体一直保着。
哥哥不缺钱,所以哪怕把她那具无魂身体一直“养”到“寿终正寝”也完全不是个事。
白玉堂满眼震惊地看着她,半天才脸色难看地道:“箐箐,你该不会哪天又穿回去了吧。”
“想啥呢!”谢箐一拍他脑袋,“你难道想我再死一次!”
“啊不!”白玉堂吓得赶紧捂嘴。
两人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贡院附近,迎面跑来好几个五六岁的小孩,边跑边唱着童谣。
“蝴蝶飞,蝴蝶飞,坟墓开,蝶儿飞.....”
“蝴蝶飞,坟墓开,蝴蝶飞,情人泪,蝴蝶飞,天人隔......”
“小心。”白玉堂将她一把拉开,避开了最前面那个横冲直撞的小男孩。
谢箐瞅瞅一溜烟跑远了的孩子们,给白玉堂嘀咕道:“他们都唱的什么童谣啊,奇奇怪怪的。”
她总觉得这童谣似乎在哪里听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梁祝啊,你没听过?”白玉堂意外地看着她,“东晋时期流传下来的民间爱情故事。”
“难怪我觉得挺熟悉的。”谢箐恍然,“知道,当然知道,不过我们那里好像没流传这个童谣。”
两人接下来开始对梁祝这个故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其实,这个童谣,还有黑暗的一面。”白玉堂故作神秘地道,“我在我娘亲书房的一本书里看到过这个童谣。”
谢箐愕然地看着他:“咱娘亲的书?蛊书?”
自从认了顾倾城当爹后,谢箐也跟着白玉堂喊圣女为娘亲了。圣女性格离经叛道热情张扬,和展夫人那温婉有趣的性格不同,但却和展夫人一样,待她极好。从小失去双亲的她,很快就从心里认下了这个半道而来的娘亲。
“嗯。”白玉堂点点头,“那蛊好像叫情人蛊,也叫蝴蝶蛊,貌似很厉害,无解那种。”
谢箐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倒没把这事放心上,毕竟南疆族内部书籍里记载的蛊,自然很神秘。
回到顾府后,刚好顾倾城找白玉堂有事,谢箐便独自去找圣女聊天。
“箐箐,嫁衣可还合身?”圣女放下手里的书,“来,陪娘亲说说话。”
“嗯!”谢箐使劲点头,在圣女旁边坐下,“衣服太漂亮了,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圣女拉住她的手,“以后娘亲就是你的靠山,谁敢欺负你,告诉娘亲,娘亲去给你撑腰。”
谢箐笑了:“有你们当靠山,你觉得还有谁不长眼的敢欺负我?”
“这到是。”圣女也笑。
谢箐将圣女放在小几上的书拿起来瞅了下,见上面写着《南疆蛊术大全》,忽然就想起今日听到的那童谣,便问她:“娘亲,你知道情人蛊吗?就是蝴蝶蛊。”
“你怎么知道这个蛊?”圣女诧异地看她一眼,将书翻到某一页:“喏,就是它了。”
谢箐好奇地拿过书看了起来......
书里说,中了情人蛊的人,身上会出现蝴蝶图案,好像必死无疑,至于其他的症状,她不太看得懂,这书里用词太生僻太专业。
“娘亲,中了蝴蝶蛊,究竟什么症状啊?”谢箐微微好奇,“身上真的会出现蝴蝶?”
“会,蝴蝶蛊,蛊如其名,一开始,只是一个小红点,随着时间推移,红点会变成蚕蛹形状,最后,化成蝶形,看起来就像一只展翅欲飞的漂亮蝴蝶。”
圣女给她倒过一杯茶,“但在化蝶之前,无论是红点还是蚕蛹图案,都只偶尔呈现,大部分时候是隐形的。因此即便中了蛊,也很难发觉。只有化蝶几日后,才能稳定显形,这个时候,中蛊者的生命,也就不多了。”
谢箐没来由地抖了抖:“那蝴蝶蛊为何叫情人蛊?”
圣女想了想:“当初养出这蛊的人,爱上的姑娘却并不爱他,他由爱生恨,就把蛊下在了她身上,让她和所爱之人无法在一起,所谓得不到就毁去吧,至于他把这蛊命名为了情人蛊,其实挺讽刺的。”
“那这蛊怎么解?”谢箐有些感叹,这tm什么扭曲爱啊。
“无解。”圣女轻叹一声,“大部分蛊可解,少部分蛊虽可解却很难做到,极少部分蛊彻底无解。比如你皇帝哥哥的蛊,就是第二种,得置之死地而后生。但蝴蝶蛊,则属于彻底无解那种,中之,必死无疑。”
这蛊,不仅无解,下蛊也不容易,只有历代南疆王才会,但南疆王只会下,却不会解。
“太吓人了。”谢箐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聊这话题了。
看看晚膳时间到了,谢箐便陪圣女一起吃了晚膳,随后就早早回了自己院子,让人打来了水,舒舒服服洗了个澡。
“我果然是越来越漂亮了,身材越来越好了。”洗完澡的谢箐,只穿了薄薄一层里衣,自恋地在镜子前照来照去,“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前凸后翘,拳打小公主,脚踢艾姐姐,怒踹柳叮叮,天下第一,所向无敌......”
谢箐满意地颔首,对着镜子不断嘀嘀咕咕:“小公主诚不欺我,睡了美人后,果然身材变好.....”
她转过身子,欣赏着自己那明显的腰线,当目光无意中上滑到肩颈某处时,自恋的表情一下凝固,整个人如被雷劈,呆立原地。
铜镜里,她的肩颈上,一只漂亮的蝴蝶,振翅欲飞,栩栩如生。
脑中一片空白的她,好久才回过神来,使劲揉了揉眼睛。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一定是看花眼了。
可哪怕她把眼睛都揉红了,脖子上那只蝴蝶,仍然醒目地翩跹着。
她的脸色,渐渐发白。
心脏,像被抛进万年冰川,彻骨寒意从心脏开始,蔓延到每一根毛细血管,浑身血液,一点一点凝固,肌肉,也一寸一寸僵硬。
她如木雕一样站在铜镜前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终于清醒过来,颤着手匆匆穿好衣服,往圣女院里飞奔......
* * *
圣女房内,圣女看着她身上那只蝴蝶,吓得一下退了好几步,脸色也是惨白如霜,似乎不愿相信眼前看到的事实,她不停喃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见圣女如此反应,她的心,直坠最深的地狱。
她颤着嗓子问:“娘亲,是吗?”
圣女嘴唇颤了颤,最终只是无声地点点头。
她无声的动作,却如最大的惊雷,一下劈在她头顶,将她那最后一点点侥幸,也劈得灰飞烟灭。
这一刻,世间万物都似离她而去,脑子里一片空白,嗡嗡乱叫,
她就像个丢了三魂七魄的人一样,呆呆站在那里,双眼失焦。
“箐箐,”圣女一把抱住浑身僵硬的她,自己也快哭出来了,“怎么回事,究竟怎么回事?”
耳边的呼喊声,总算让她回了一点神。她看着她,艰难启唇:“真的......无解吗?”
圣女一下别开头,眼眶红透。
她没再问,眼泪瞬间掉下来。
原来,原来那恶灵说的“惊喜”在这里。
原来,她之所以觉得那童谣似曾相识,是因为她在承恩寺后山地下洞穴里,听假皇帝唱过,只是,当时的他只是哼的调调,并未唱具体的词。
假皇帝在将她囚禁在地下洞穴时,曾问她:如果你和展昭只能活一人,那你选择谁死谁生....
她说:我死。
所以,那个时候,他就把蛊下在了她的身上。
所以,她才会反复觉得颈上似有蚊子老咬她。
“还有....几日?”她闭了闭眼。
“五日左右。”圣女终于开口,声音里满是疲惫和无能为力。
她脸色白透,好久才道:“娘亲,你有办法给我拖到十日吗?”
圣女迟疑了好久:“箐箐,强行拖住几日,你可知,你会很痛苦。”
蝴蝶蛊不同于其他蛊,正常发作后,并不会死得痛苦。但若想强行延续几日性命,最后那一日,会很痛苦。
“娘亲,”她跪在她面前,“求你成全。”
圣女最终沉默地点点头。
她将头埋在她胸前:“娘亲,箐箐求你一件事。”
“你说。”圣女擦了下脸上的泪,身为南疆族的天才蛊术师,她从未有过如此无力,即便是当初中了诅咒,也从未绝望,至少,还有希望。
可今日,蝴蝶蛊,根本无解。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注定的结局。
“这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可以吗?”谢箐沉默了下,“尤其是.......展大人。”
圣女犹豫了下,终究点了点头:“好。”
“谢谢娘亲。”谢箐轻轻掰开她抱住她的手,“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可以吗?”
“好。”圣女心里一酸,“但别......走太远。”
到了此时此刻,她根本不知要如何帮她,她也知,她需要一个人静静。
谢箐点点头,沉默地出了圣女院子。
她走出顾府,泪水滚滚而落,却无声无息。
原来,她最终还是逃不过天命,逃不过强行逆天改命的天谴。
早在玫瑰谷,柳道长给她算命时,她就隐隐预感到了自己会遭遇什么。可或许是心大,又或许是不敢去想结局,所以她有意识地不去多想。
到后来,她遇到了越来越多的劫,但每一次,都总有人帮她化解,或者是哥哥,或者是展大人,或者是小白。当襄阳终于尘埃落定后,她以为,终于走过了所有的劫难,可以奔赴她想要的幸福时,命运却给她开了个最大的玩笑。
此刻,正值人间四月天,汴梁城内,阳光温暖而灿烂,到处一片落英缤纷。一切,都是如此的生机勃勃,活力四射。
可看在谢箐眼里,却是漫天的阴晦,就连那不断飞舞飘落的唯美花瓣,都似乎在渲染着属于花瓣生命里最后的绚烂。
她失魂落魄地走着,走过人声鼎沸热闹繁华的大街,走过静谧幽宁人迹罕至的小巷,走过书声琅琅的书院,走过轻歌曼舞的汴河边......
身边所有的熙熙攘攘,所有的车马流水,所有的人间烟火,所有的所有,似乎都不再和她有关。
她两眼呆滞,就那样近乎机械地走着,一直走,一直走,走遍汴梁阡陌纵横的大街小巷。
不知疲倦,漫无目的。
从日上三竿,走到夕阳西下,从阳光灿烂,走到细雨霏霏。
走到双脚麻木,走到再也挪不动脚步。
走到夜幕降临,走到街上行人寥寥。
淅淅沥沥的雨,越来越大,砸到她头上,身上,和脸上无声无息的泪混在一起,顺着脸颊滚入嘴角。
泪水,是咸的。
雨水,是酸的。
衣衫,早已湿透,而颈后那只蝴蝶,愈加清晰。
她终于在十字路口蹲了下来,双臂交叉抱住自己肩膀,放声大哭。
她多活了两世,本该知足,可她真的做不到,她舍不得哥哥,舍不得小白......
舍不得......展大人。
她若死,他们怎么办。
她若死,他要如何活下去。
噼里啪啦的雨声里,她的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雨水哗啦啦,打在青石板上,激起无数水花。
水花里,一双修长的腿缓缓走了过来,一把油纸伞,遮在了她头顶。
“箐箐,”白玉堂蹲下来,抱住她,眼泪也跟着肆无忌惮地流。
当他终于谈完事情回去时,发现她不见了,而娘亲的眼睛,红红的。虽然娘亲一直试图骗他,可在他的追问下,娘亲终究是露出了破绽。
当他得知真相时,脑子一片空白。他无法接受,完全无法接受,他反复扭着他娘问真的无解吗,真的无解吗?
看着娘亲的沉默,他崩溃大哭到近乎昏厥,后来被他爹给点了穴道强行安静。
等他醒来,他就发疯一般地到处找她。
“小白,”她终于抬起头,一下抱住白玉堂,不能自已,“小白......”
“别怕,我在。”他抱紧她,心里却如此无力。
即便是进了冲霄楼,也从未如此绝望,如今,他第一次知道何为无能为力,何为眼睁睁......
他看看她全身湿透的样子,果断点了她穴道,将她打横抱起,消失在雨幕里。
谢箐醒来后,对一直守在旁边的白玉堂道:“小白,求你,这事,不要告诉展大人,还有......”
白玉堂沉默了好久,闭了闭眼:“好。”
* * *
当日夜里,白玉堂直接点了谢箐穴道,随后去找了展昭,在他房内呆到快天明时才出来,谁也不知他对他说了什么。
天亮时,满眼通红的展昭去找了赵曦,说要准备大婚的事,让皇帝给他放假,赵曦很爽快地答应了,却在展昭离去后,将白玉堂喊进宫问话。白玉堂走后,赵曦将自己关在御书房内很久没出来。
谢箐不再理会婚前不见面的习俗,每日都去找展昭,展昭仍和过去一样,对她毫无原则的宠。她问他为何突然空下来了,他说皇帝给放婚假。
两个人整天腻腻歪歪在一起,和过去,似乎没什么变化。
展昭偶尔也会带她去赵曦那里坐一坐,偶尔也会把白玉堂叫出去,三人一起吃饭一起玩一起闹,一如昔日。
“小白,”谢箐挂在展昭身上,眼神似调笑似认真,“要不,考虑考虑,你也嫁给展大人算了。”
白玉堂第一次没有暴跳如雷,很爽快地答应:“行啊,我大,你小。”
“行啊,但你要负责当主母管家,我就....负责貌美如花。”谢箐转头看展昭,“展大人,你负责赚钱养家可好?”
“我去看看怎么还没上菜。”展昭起身就走,似乎很是怕了这无法无天的两人,却在走出雅间后,无力地靠在走廊里,脸上,清泪滑下。
雅间内,白玉堂红了眼眶:“小爷答应过你,会照顾好他的。”
谢箐拼命忍住快要掉下来的泪:“小白,我走后,看好他....”
白玉堂使劲抬高眼:“嗯。”
日子一晃就到了大婚前一日。
“箐箐,”展昭看着远处的天幕,“明日,就是大婚之期。”
谢箐也看着天幕,叹道:“终于...要大婚了。我一定会是,最美的新娘。”
他低头看着她:“嗯,最美的。”
“展大人,你陪我去个地方,好不好?”谢箐偎依在他身上,声音带着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虚弱感。
听着她虚弱下来的声音,展昭脸色变了变,颤着嗓子问:“箐箐,你...怎么了?”
“昨日有些着凉,不过没事,娘亲给我吃了很厉害的药,很快就会好起来,绝对不会影响婚礼的举行。”谢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浑然不在意。
握住她明显发凉的手,展昭眼里一丝极力隐藏的痛苦之色一闪而过:“那......你想去哪里。”
“云湖山庄。”她软软地答道,脸色也开始苍白起来。
“好。”他不问原因,叫了马车,带上她就走。
两人去了山庄的那片花海,在花海中央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他将她抱在怀里。
“展大人,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想很想嫁给你。”她软软靠在他肩上,看着天穹尽头道,眼里满是眷念和不舍。
“嗯。”展昭拥住她,眼眶已红透。
“展大人,如果有来生,我还想......遇到你。”她将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死死憋了回去。
“箐箐,”展昭声音带了一丝哽咽:“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我都想遇见你,每一世,都想和你......白头到老,你可......知道?”
听着他明显异常的声音,她终于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已有些发沉的眼皮看着他。
他却一下别开头,假装咳嗽。
她心里一颤,赶紧转过头去。
“展大人,”她浑身更软,看着天边绚烂无比却终将逝去的夕阳,脸上的泪不断滑落,却都被她悄悄吞进了嘴里,“你说,等我们白了头,会是你先走呢,还是我先走?”
展昭忽然将头埋在她肩上,声音模糊:“不会,我们会一起走。”
谢箐心里狠狠一颤,本就发白的脸,愈加剔透。
“展大人,”她将滑落到唇角的泪咽下去,“你还记得我曾告诉过你,如若有时间,我想到这个时空到处走一走,看一看吗?”
他抬高眼:“嗯,你说,你想去看西夏大漠古城里的长河落日,想去看北辽万物修时候的柿子挂灯笼,想去看天苍苍野茫茫的回鹘,想去看拥有楼兰传说的吐蕃诸部.....”
谢箐垂下眼:“展大人,如果我先走了,你能不能,代替我去看看这些地方?”
展昭不说话,脸上的泪一颗接一颗,也都被他吞了下去,没让一颗滴在她身上。
她忽然侧头,盯着他的脸。
他立马就要别开脸,却被她的手轻轻摸住。
“展大人,”她放在他脸上的手,不停颤抖,“你都......知道了?”
他再也装不下去,一下抱住她,身子不断颤抖。
他知道,他都知道。
在她发现中蛊后的那一日半夜,小白找到他,哭着将一切都告诉了他。他整个人都懵了,不敢相信,无法接受。那一刻,他的天空,再次坍塌,一如当初失去小白的时候......
小白抱住崩溃的他,哭着说:“展昭,她只有十日左右了,无论如何,你咬牙也要给我装着不知道,好好陪陪她,陪她最后的时光.......”
那一刻,他是如此痛恨命运和老天。
可他,却根本没时间去哭。于是,他努力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尽所有的时间陪着她。每一夜,只有当她睡着后,他才偷偷跑出去,找个无人的角落,崩溃而哭,却不敢发出声音。
他以为,他有十日可以陪她,却没想到,如今,也许连十日都是奢求了。
谢箐呆呆地看着他。
原来,他都知道,他都知道。
“展大人,”她在他脸上落下很轻的一吻,“对不起,我一直想撑到大婚完成,因为,我太想太想嫁给你了,可是,我好像撑不下去了。”
本来,她只有五日时间了,可当生命快要走到尽头时,她却有了嫁给他的执念,无论有没有未来,她都想嫁给他,无论他是否会变成失妻二婚男人,她都想嫁给他。她就想任性这么一次。
所以,她求圣女想办法将她的生命努力拖到十日左右。因为,大婚的日子,刚好在那个时间内。
可不属于她的东西,终究还是强求不来,圣女哪怕用尽毕生所学,还求了韩彰帮忙,两人联手下,她最终还是抗不到大婚那日了。
差一日,就差那么一日。
可是,她等不到了。
展昭使劲摇头,说着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的话:“不会,不会的,你只是太累了,明日就会好的。”
她轻叹一声:“展大人,我走后,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展昭不说话。
她若不在,他要如何坚持下去。
“展大人,”谢箐的泪,落在展昭胸前,“还记得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
他还是没说话,浑身却抖得更厉害。
“展大人,”她忍住全身锥心刺骨般的疼,“记住,我走后,去这些地方看看,去这些地方找我,三年,三年我就回来了。”
其实,她知道,她根本不可能再回来了,前两次,是哥哥用尽了所有才让她有了再生的机会。可如今,她很清楚,再无机会。可她,却不得不骗他。
三年,只要拖住他三年,加上小白的陪伴,他应该可以挺下来吧?
他终于出声,眸底恸色难掩:“箐箐,不要再说了。”
他知道她在骗他,骗他活下去。
谢箐摇摇头:“展大人,我会回来,真的会回来,我若回来了,你不怕我找不到你吗?”
或许人在最绝望无助的时候,都会抓住任何的一根希望稻草,展昭抬眼看她:“箐箐,你真的.....回来吗?”
她点点头,也不知究竟在骗他还是骗自己:“会的,只要还没灰飞烟灭,我就用尽所有回来找你,可好?三年为期,可好?”
他将脸贴在她脸上,泪水肆虐:“好,我等你,去你说过的地方,找你。”
“展大人,”她的声音,比刚才更虚弱了一些,“我想你背着我,在花海里走一走,可以吗?”
她知她的时间快到了,让他背她,只是不想让他看见她死去的那一瞬。
“好。”他不问为什么,起身将她背上,缓缓走向前方。
“展大人,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吗?”
“嗯。那一次,你打劫别人,被我抓住,你叫我展展......”
“展大人,不要去参加我的葬礼,不许去见我最后一面......”
“......好。”
“展大人,不许忘记我…”
“好。”
“展大人,如果我真回来了,换了容颜,你还会认出我吗?”
“会。”
“展大人,如果我忘了你,怎么办?”
“我会帮你想起来.......”
“要不,我们对个暗号吧。”
“好,以你之名,冠我之姓,可否?”
“风有约,花不误,此生...不相负。”
“展大人,不许爱上别人。”
“好。”
“但允许你...爱上小白。”
“好。”
“展大人,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好。”
“不要想我……”
“不好。”
“忘了我。”
“不好。”
“展大人......”
“展大人......”
“展大人......”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
他的眼泪,无声无息,永无止境。
花海里的蝴蝶,围着他和她,不断翻飞。
她颈上的蝴蝶,遥遥呼应。
蝴蝶飞,蝴蝶飞,坟墓开,有情人,天涯隔......
终于,她不再说话,头软软地靠在了他身上。
他浑身肌肉狠狠一僵,从未停过的清泪,顺着苍白的脸颊不断滚落。
他闭了闭眼,继续背着她往前走,似乎只要不停下,她就永远还在他身边。
永远还在。
夕阳落在他和她身上,两人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似融尽了世间所有的悲怆和凄凉。
......
花海远处,赵曦和白玉堂静静站在那里,看着他背着她天荒地老地走下去。
白玉堂哭得不能自已:“哥,为什么,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到今日,他总算是真正知道了他当初在冲霄楼出事后,他和她是怎样的感觉。可他不是都逆天改命了吗?为何她还是逃不过天谴。
赵曦闭上眼,任凭泪水横流。
在她出事后,白玉堂选择将实情告诉了他和展昭,他说,他们是她最爱的人,也是最爱她的人,有权知道。
“也许,我真的做错了。”赵曦蹲下来,抱住膝盖。
他不该在第二世再强行为她逆天改命。如果改命的结果是让她承受这样的生死分离,他宁可选择她在现代那世就自然离去。至少,那一世,她没遇到展昭和小白,不会离开得那么焚心。
“哥,还有办法吗?”白玉堂直接跪在了赵曦面前,早已没了理智,“你不是复活了她两次吗?那让她再回来啊。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他抱着他的腿,使劲摇晃。
赵曦摇摇头。
天道,无人可违。
她若回来,除非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