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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亚伦教授的演讲座无虚席。
散会后留下攀谈的人群几乎等同与会人数。足足撑了一小时有余,眼见着没有希望的普通学者才悻悻散去。这本不是为他们准备的场合。不少人边走边感叹。他身边围着的始终是那几位知名的学者研究员,聊的话题也总叫人似懂非懂。有带队的教授甚至以此告诫学生用功,纵然谁都心照不宣得不愿承认那些盛名极富之人的天才,是他们穷尽一生也追赶不上。
从有好心的陌生人劝说凯勒教授一行离开,到整个演讲厅里只剩下他们和差不多要分别的名人,凯勒教授总算快等来了他的机会。而那时距离散场已过了一个半小时有余。
“再见”终于从西装革履的精英之中说出。每个经过他们的精英,脸上都直白得写着好奇和不可思议。在他们看来,那只是个寻常的新书发布会。
凯勒带队迎去,却被亚伦的助理拦下,“教授会要别的安排。”凯勒自然不肯放弃,“一会儿,就一会儿。”年轻的助理皱了皱眉,大概是联想到了见惯的无赖。亚伦也几不可见得皱起眉头——这一日他着实很累——却在侧首时不经意看见缩在团队里的莱纳。她怎么不提前说一声?他那样想,眉头皱得更深。助理误解成了教授不快,拿起对讲机已准备叫保安。
“没事的。让他们说说吧。”回过神的亚伦阻止了助理。助理显得有些困惑。同样困惑的还有克莱尔,她小声跟莱纳抱怨。莱纳只是敷衍得笑了笑。眼神匆匆和亚伦对上又瞥开。
她没有事先知会亚伦,因为她并不那么希望他知道他们的进程。即便他早晚能猜到。但她却已向凯勒教授提了电磁波处理的方案。虽然让凯勒眼前一亮,多少有些犹疑。不难理解。站在他的立场,闻所未闻的新点子用于审批那样的场合,的确有些冒险。
凯勒教授简述了目前的窘境,亚伦教授眯着眼不时打量莱纳。在怪她没有告诉他。
她想起又一日晚间和谢尔盖闲聊,他说亚伦会不高兴。自然是不会高兴的。在知情的她本人在场的前提下,从第三者的口中听说他们寻求药剂的真正目的,换谁都不可能高兴。何况,他还那么相信她。
她却不甚在意告诉谢尔盖,“他不高兴,不好么?”
谢尔盖张嘴想要反驳,却又忽然领会了她的用意。若是对她或者他们这个小团队有了看法,他便不会关注他们的进展。这不正是他们想要的?
一直沉默做听众的尼尔忽然插嘴,“你恐怕打算在见亚伦之前,把电磁波的理念告诉凯勒。”
她不答反问,“如何?”脸上有些微的得意。
尼尔失笑,“毋庸置疑,他会感到震惊,然后愈发觉得你任性、叛逆,如果这是你想要的话。但同时,我想你也得意识到,一旦他对你失去那些好感,倘若你有朝一日再想回去,会难上加难。”
她却轻轻摇了头,“你会想回去么?”
回答她的是尼尔略显张扬的自信,和一字一顿得读音清晰,“一辈子都不想。”
她终于露出笑容,“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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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大的团队热切得等待着亚伦的回答。
“这确实和我当年的案例听起来有几分相似,难怪你们会想到我。只是有一点,我所接手的那个孩子身体没有任何异常。他的小症状所导致的是变种能力的间歇性失控,和你所描述的那位贝鲁西斯还是稍有差别的。”亚伦沉吟着,同时意有所指得看了莱纳一眼,“或许可以尝试一下激发素?试着激发他的潜能,不失为自我矫正的一种途径。”
而且莱纳对于激发素的应用,得心应手。他在心里补充。
凯勒和福纳塔、博古特交换眼神均认为不妥,又不愿拂了亚伦的面子。于是三人中最善言辞的博古特斟酌道:“不瞒您说,我们有一个资金审批的流程迫在眉睫。激发素的应用对于贝鲁西斯而言无疑是一次很好的自我评测,而针对审批这样的环节会否有些冒进?我是说,站在赞助方的角度考虑,兴许很难被我们说服——不论我们的依据有多么确凿。我们有一个设想:倘若能借助强磁场以增强生物电流,进而促使能力的自我发掘,是否就可以在不使用化学药剂的同时达成相同的目的?”
亚伦愣了一下,“你是说……生物电流?!”
这是个新奇而冒险的点子,他们以为亚伦教授还没拐过弯来,由凯勒负责向他解释。亚伦并不在听,尽管那对他而言也算得上是个较新的概念。
他记起了另一件事。记起了万磁王和X教授到访的时候,他向马瑞斯和其他几名教授提议让他们见见菲尼克斯。他一贯主张实验体自疗,也愿意相信那两个强大的变种人能帮助他们。但他的提议被当时负责看护菲尼克斯的学生团队全表否决,而且每个人都能说出一套相似又不尽同、逻辑严密的论据。那是课题组设立以来,学生们唯一一次态度强硬而坚决得否定教授们的提议。而提议的内容甚至不是什么重大的实验改革。虽然有些费解,但困扰当初的团队的问题还有很多。过了些时间,教授们也忘了。
如今想来,生物电流的概念,当初虽没有一个人提出,但他们恐怕……亚伦目光炯炯得转向莱纳,医大的团队错愕得跟着望去。哪怕碰巧凯勒刚提到她的名字,似乎也不至于这样激动?
“可这终究只是个猜想,虽然我并不知道你们缘何得来这样的猜想,但把它的第一次应用放在审批这样的场合,合适么?”
凯勒教授赞成得点头,莱纳仿佛没有看见,“除了这个,您认为还有什么更保守的方法么?”
当然是没有的。可是……
克莱尔拽了拽莱纳的衣袖,没得到回响。众人有些不知所措得看着和亚伦针锋相对的莱纳,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改了性子。
亚伦的眼色极为晦涩,“那你说说你的猜想从何而来?”是不是源于他所猜测的那一次。
“不瞒您说,我学生时代,有个好朋友——谢尔盖,俄国人。我从他那儿得来的灵感。”等于是承认了。谢尔盖不知道自己就那么被她卖了。
亚伦气极反笑,“好。你们很好。”张嘴问他要试剂的配方还把他蒙在鼓里,亏他还以为年轻人有了新的项目,还等着看他们突破。
医大的团队越发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亚伦具体所指,可那语气怎么听怎么不像表扬。博古特已在思考救场的措辞,并示意凯勒不要再让莱纳开口。
亚伦却调转了态度,“虽然冒进,但我期待你们的表现。可我也有些小小的好奇,万一不成功,你们预备怎么做?据我所知,针对变种人的研究普遍不受看好,若再出些事故……”他不用说完,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前后两次的态度转变也叫人摸不准他到底是什么看法。只是这转折后的话,未免有些伤人了。凯勒皱起了眉。
除了电磁波便是激发素。电磁波不成功,剩下的选择是别无选择。他明知故问。
莱纳挑了挑嘴角,没有笑意的弧度写满冷漠,“做研究的,谁这一路不是磕磕绊绊。挫折、事故,不经历怎能成长?”乍看之下励志的发言在她说来全然不是那味道。
亚伦是真的火了,“你管你现在这模样叫成长?”
这不像是一个陌生人对另一个陌生人的口吻。医大的团队惊讶得转向莱纳。她从没说过他们认识。
又回到了那天晚上的话题。她已厌烦。压了压衣摆,她直接站了起来,“不要表现得好像很关心我,会让人误会。你们不过是心里过意不去。”
马瑞斯的确在她不告而别后表现出暖心的宽容,她确实有被感动到。可,爱与包容、善良和美好从来不是故事的全部。心知肚明的成年人,何苦用虚幻的糖衣自欺欺人?
她冷着脸离开,懒得去想要怎样和医大的交待。起码不是现在。
这看似失控的混乱场面并不全然是失控,就像尼尔对她的评价:她有任性的一面,但她首先是个理智的人。她没有正面回答尼尔对于她前后做法的揣测,因为那不是她所想的全部而她也不愿骗他。正好比每一个故事的背后都有着另一个故事,而故事的主人不会轻易分享给听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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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喝酒,也没有闷在房里。莱纳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做实验。她在实验室里折腾了一整夜。任尼尔、谢尔盖和菲力使尽浑身解数打趣,也没法让她提起劲,到头来还被恳求,“让我一个人呆会吧。”
第二天她顶着满眼血丝去的医大,早饭都没吃。她总是那样,忙起来不会记得吃饭。于她而言,心情不好也是忙起来的一种。后来尼尔几个轮番盯着,加之没什么新项目,习惯才渐渐改转。现在又来了。尼尔无奈得叹气,再一次瞪了谢尔盖。都怪他找什么亚伦。谢尔盖也很无辜,他这不是为了进程考虑,哪知道亚伦会和她闹这么僵。
莱纳向整个团队道歉。站在办公室的正中也做好了被盘问的准备。可没有一个人发问。凯勒教授拍拍她肩,语重心长得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在这里的每一天希望你能过得愉快。这不仅是我的愿望,也是大家的愿望。”她顺着凯勒手指的方向去看,看见的是一双双真诚的眼睛,没有丝毫责备。
突然有些感动。
克莱尔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我们认识的是你,不是别人口中的你。我们有眼睛,自己会看,你不要想太多。”
她动了动嘴唇,有些哽咽。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能强压下心头强烈的感情。
“谢谢你们……”她最终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轻轻说。
在这温情的一刻里没有人察觉人群的外围,比谁都饱含关切和怜惜得注视着莱纳的特瑞特眼里,些微的晦明难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