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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很好。
阳光洒进来,照透半面墙沿和一片木制地板。天赋学院的小教堂装点着落地玻璃长窗,不是教堂彩绘,很久以前替换了。查尔斯迎窗而坐,沐浴着阳光,恍如隔世。
是多久之前,曾有一人坐在这间新装修好的小教堂里,他的面前,蹙眉说彩绘玻璃太玄幻,不好。他问为何,那人却反问,“神魔仙鬼岂非用于恐慑俗人?”教堂压抑肃穆氛围里的圣父圣子像不也就借着人心里一点畏惧,好叫事事坦白么?他虽不是虔诚教徒却讶于那人敢以如此直白。
仰望起阳光中的查尔斯,妮娜缩瑟一下身子——他像是镀着圣光。
查尔斯几不可见得叹了一声。他不愿装神弄鬼唬骗孩童,可更不愿在无休止的拉锯战里眼睁睁看着他们迷失。他侧过头向阴影下斜倚廊柱的黑衣特工颔首。
特工来了。在强磁场带走贝鲁西斯之后,开着隐形战机来的。也一并带回了他们。是他让汉克联系的。不能再拖了。所有人心照不宣得想。他们都曾以为自己摸透过莱纳和她所代表的那些人意图的一角,却原来是自以为是。
皮裤短靴的女特工走出阴影,夹克袖口的拉链折射出森冷的光,“说说吧,你们又干了什么。”口气谈不上多严厉,却冰冷得叫人害怕。难以想象,这是三两个月前还和她嬉闹玩笑的娜塔莎。
妮娜裹紧披肩。时近正午,她却越发得寒冷。
妮娜没有作答,因为不知如何作答。多说多错的道理,莱纳至少教会了她。可对方未必有非要她回答的念头。女特工摆摆手,笔挺制服的小探员们捧来卷宗,哗啦啦得翻。是贝鲁西斯启动传送阵时的现场照。她没料到光晕爆裂会那样好看。
“你不愿意说,我来替你解释。莱纳和你们做了交易——你们杀死惠特克,她保你们离开。她一定告诫过你们不要轻举妄动,机会只有一次。所以你们一直等到了昨天,途径荒漠里的休息站时。是巧合吗?又或者她早告诉过你们路线。可你看,她的承诺也不值几文钱——贝鲁西斯走了,你被抛下,身上没有传送器。”
女特工平静说着猜测,听起来有些道理,却不竟是事实。杀惠特克是他们自己的主意,传送器说不好什么时候交到贝鲁西斯手里。许是近来,许是更早。没有人向她提过只言片语,恐怕莱纳心里自己早成累赘,就如女特工所讽刺。
妮娜并不认为莱纳会和他们交易,纵然身负异能,他们在她眼里大概尚太稚嫩。她甚至说不好他们杀了惠特克,莱纳是否高兴。她太会忍耐也太过阴沉。死是最迅捷的结束却未必是最优。
“传送阵把你们带去了哪?”她终是听到失去耐心的特工那样问。
纵使再办不到从前那样信任莱纳,她说过的话却总在恰当的时间爬入脑海。比方说那一句“答不来的话莫要去答。装聋作哑的本事学好,至少能叫对方先破功”岂不应了现下的景?
“任何地方。”妮娜抬起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和娜塔莎对视。她知不该答,却忍不住想看看那群自诩尽在掌控中的特工听到这样答案时的反应。会让他们震惊吧。如果有那样一个传送阵可以让人到达任何地方,被追踪者截获的几率则趋紧于零。没有谁能信誓旦旦说准另一人兴致所至时想去的何处是何处。
没有人。
果然,女特工蹙起眉头。她读出了话语外的含义,面露担忧。娜塔莎没有直接出口质疑,有更合适的人选在。她转向了斯塔克。托尼的表情并不轻松。她本以为在天才眼里这个稍显特别的点子不至于这样特别。
看来并不是。
“任何地方的意思是传送器没有预置终点,是么?既是随心所欲,控制传送器的必然是脑电波。这就不难解释,传送阵触发瞬间的峰值几乎三倍于前两次的勘测。但是瞧瞧你坐在了我面前——你被阵法弹出来,身上没有异常装置,说明传送器只有一个,而控制它的是贝鲁西斯。可问题就来了,你为什么连简单的附带跟随都做不到呢?别跟我说身体不好,那是次要条件。”托尼认真起来的时候,声音其实并不高亢。也因着少了有些故作的高调,沉稳许多。但与其说他在讲解,不如说自言自语更为合适。
沉稳得让人心惊。几乎是一针见血切中所有要点。难怪人人称他作天才。
妮娜垂着眼,克制着自己不再去拉披肩。
身体还是很虚弱,但正像他讲的,身体健康是次之再次。只要意志力足够强大,再羸弱的身体也能扛住时空扭曲被转移到该到的目的。传送不会失败,最多是传送后干呕一通。她知道,因曾体验过。
说来传送器只有一个大概也不是巧合。他们对她不抱期待,不相信她的意念足够支撑,故而更不愿那宝贝一样的传送器落入他手。是什么开始怀疑?是发现她察觉莱纳和惠特克的往来?还是更早?
冷汗打湿了妮娜的贴身背心。
“你不相信莱纳,起码不像你想要我们相信的那样死心踏地得信她。她做过什么?你又知道什么?”
特工嘴里吐出太肯定的陈述句让妮娜的心跌倒冰点。她又一次记起莱纳的话,“你太容易看穿,所以不要让好奇心驱使你做些多余的事”。她不该自以为是提起“任何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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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的,不是么?她和惠特克勾结,把假死的你运回去为振金实验铺垫……”
“她接近你、对你好,都是别有所图。她从一开始就一直把你当作实验标本,而不是一个个体在看待……”
“你所认识温和良善的她,都是她顺着你的喜好演得一场高明独角戏……”
“哪怕到头来你命在旦夕,她为你做的那场手术比起救活你,重点更像是取走你体内的振金……”
“你都知道的,不是么,她就是那么个演技高明的骗子,把稚嫩的你骗得团团转,只为那丁点私欲。她之于你没有半点真情实意,甚至连她口口声声宣称的关心变种人恐怕也大有水分……”
……
特工们你一句我一句的陈情嚷嚷得妮娜脑壳疼。难怪流浪那会儿曾认识的伙伴叫他们作黑乌鸦。确实像乌鸦一样,喋喋不休,烦人得紧。
“不,她不是。”
妮娜突然大喝一声,震慑了所有碎语。数不清的视线聚集在她身上,有意外有怜悯,还有太多她来不及细细分辨。连她自己都未料到还会替莱纳辩驳。明明都已决定不再去相信。无法否认的是,那些侮辱的声音落在她耳里是那么尖刻。
“哦?怎么个不是法?”红发的女特工面露玩味。
妮娜发觉自己中了圈套。又一次。
她舔了舔嘴唇,没有回答。倒不是故意,实是不知如何作答。为什么那样信任莱纳?她说不出所以然。大抵是平日细枝末节积压在心里,一点一点堆成了对她的好感。如此而已。
她记得在一个大雨天,手握白菊神色落寞的莱纳半是自言自语半是对她说,“世人总拘泥于真心假意。哪便是假意迎合,若有人肯隔三差五送来关怀几分也总好过孑然一身。”
莱纳之于她也应了那句“好过孑然一身”。
“你如何知道,你在她眼里不是敝履一双?”那是个年轻的探员,问得有些太过咄咄。妮娜回以逼视,竟把人逼退半步。
那场“孑然一身”谈话的后半曲,莱纳带着三分落寞三分漫不经心的笑说:“若注定是孑然,起码得竖起一身倒刺叫人知道不好随便侵扰。”又叫她说对了。
妮娜不免自嘲。自嘲后竟做了回答,出乎所有人意料。“敝履谈不上,至多是不被偏爱的那一个。从始至终,她更喜欢的都是贝鲁西斯。”
娜塔莎心说难以苟同,你不见她离了哥潭后对人不闻不问,反倒是分出心神来折腾你。视线和查尔斯不期而遇,显见得那不是她一人想法。
查尔斯扶了扶眼镜,面容是多少年来不改的恬淡与温和,“为什么这样觉得?在我们旁人看来,她花了更多心血在你身上。”
“是嘛。”妮娜飞快瞥了一眼,面上的讽刺不减反增,“我以为人人都知道,贝鲁西斯才是被偏爱的那个。起码连,用你们的话说来‘和她水火不容’的惠特克,都知道。”
娜塔莎、托尼和查尔斯在彼此的脸上看到惊讶。什么叫连惠特克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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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场未被收录在惠特克录音集里的谈话。随意,又不那样随意。
那天给妮娜注射的是个新手,剂量没有算准,她提前醒了。谁都没有察觉,因为谁也不在。主实验室虚掩的门外站着莱纳和惠特克。她并非从一开始就知道,直到听见声音。
“你要是能分出投在哥潭的一半心神,我会感激不尽。”是惠特克一贯的阴冷、怨毒。
“你大概误会了什么。”莱纳的声音很淡漠,和同她讲话时完全不一样。
“误会?得了吧。谁都知道你为贝鲁西斯布下的连环局,甚至不惜引出菲尼克斯来博得重视。专案组里那么多勾当,你就真不怕他们横下心来一桩一件去查?你连这都敢赌,却偏偏不肯在小疯子身上下注。明明只花你一点心思,我们就可以把她塑造成宝刀。”惠特克一直称呼妮娜“小疯子”。
“可我不喜欢给人打下手。”
“你在哥潭医大难道不是给那几个一窍不通的老教授们打下手?”
“你为什么纠缠着哥潭不放?”
“难道不是你对哥潭情有独钟?分明能直接带走的贝鲁西斯,你留在了医大培养;
“引发巨人症的药物已是第三阶段,分明放任自流就能得到现成的活体实验,结果也不知道哪边走漏了风声,闹出个叛变的盖斯卡斯特,毁了满箱满箱试剂。不可能留下药方的秘密实验,毁了成品,死了高阶参与者,等同于为项目送终;
“被小丑抓走的三四个小时,按你的能力、他的恶趣本该打成合作,你却无作为还留下后手招致蝙蝠侠;
“任务告一段落,调岗纽约的你硬抢下哥潭一案的调查职权,哪怕繁重的任务和你手头的项目多有冲突。你一改昔日作风,几度弃项目于不顾而专注调查哥潭,美其名曰‘寻其症结’还唬得那群傻老头团团转;
“你利用曼尼塔和我针锋相对,把哥潭医大重排入局,限制了我种种未展开的规划。不过是个不成气候的变种人,为什么值得你如此枉费心机?
“就连近来这一次来自港口Mafia的试探,我也是这几天才听说,你根本不必炸了满仓库的毒样,任由小丑运回哥潭也不会危及港口Mafia利益半分。你敢说,你那样做仅是为了演一出好戏?
“这些时日流传着你和蝙蝠侠还有韦恩的留言,恐怕不是空穴来风,若非小丑几番提点,我竟未察觉你如此叛逆的心思。你那样做,不过是不愿看到他们毁了蝙蝠侠的哥潭,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