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 伊始

    ***

    “被回绝了。再一次。”

    娜塔莎走路带风。会议室的玻璃门在她身后摇曳作响。能看出她的挫败。她指的是神盾局方面又一次提出琼恩博士亲身参加会议的请求,又双叒叕被驳回。回绝的理由很官方也很千篇一律——博士有很重要的课题在跟进,脱不开身。

    “你似乎还有别的消息。”托尼说。从联合行动开始,被回绝的次数已多到叫人见惯不怪。仅是为此,女特工不会多跑一趟。

    她放在桌面的平板投射出的虚拟影像似乎在验证他的猜测,“好巧不巧,九头蛇内部出了桩大事。听说闹到了全员戒备的地步。”

    “是丢人了还是核燃料泄露?叫九头蛇方寸大乱,不寻常啊。”

    “按我们特工传回的消息,是弄丢了基因芯片。华尼托直属的变种人项目组近来取得重大突破,作为实验产物的芯片在转运去进一步测试时失窃了。据项目组的内部消息,最新基因序列及各项配比,还来不及存档。”

    “煮熟的鸭子飞了。可你同样很难相信,华尼托那么谨慎的人,做事不留后手。”

    “据称试验成功全然是意外,当天履职的调控员,在输入调测预定序列时开了小差,某些配比未按预定。等回过神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华尼托的副手们正亲自领队分组别,试图还原当时的参数。”

    “华尼托本人呢?”

    “有消息说她在跟进,有消息说她不在基地。没人能肯定她的确切位置。”

    “你们猜过不多久,琼恩博士会不会出现?”

    ***

    琼恩博士在基地。除了她的副手们,她没有见其他人而已。

    她并不想留下,但不留下就意味着回总部开会,相比下还是基地更宜人。

    除了紧要或机密任务在身的,其余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被叫去开会。前阵子才在会议室里阴阳怪气针锋相对的同一群人,如今个个像泄了气的皮球,惟愿无人留意自己。

    这其中要数安保运营的负责人们最为缩瑟。

    玛尔斯正在问铁拳如何解释。

    远程接入的华尼托在心下笑了一下。她和很多人一样,不喜欢横行霸道的大块头。讨她喜的郎姆洛正中例外条件,远派在外。他不知道,他才向她电话抱怨玛尔斯调来的“几桩案子”是他们商议好的。他不在场更好。

    洛吉克似乎有意为铁拳说清。所谓一荣俱荣,说的莫过于他们现下的关系。

    玛尔斯的眼风赶在他开口前扫来,语气也仍是清淡的,“情报呢?我原以为特技实验品转移要做风险预案、应急应变措施,大概是我想多了。”

    话头指向了整个情报部门,但任谁都听得出过失主在负责数据解读、资料分析的第二单元。作为负责人的洛吉克,难辞其咎。

    洛吉克还在挣扎着与阿里克谢推诿,却错误玛尔斯此时无心口舌的厌倦。他告诉他们:“是谁弄丢的并不重要。仅是弄丢已为大幸,就怕……”他没有说下去,但谁都懂——就怕落到神盾局手中,下一局不打也罢了。

    有人问:“那当务之急岂不是让华尼托博士的团队尽快复原数据?”

    玛尔斯笑对:“如果没有琐事打搅博士,我想进程会更快。”

    华尼托和玛尔斯隔着荧屏相互致意,过后她便挂断通话,脱下了白大褂。

    会议持续不久。

    首当其冲的责任人铁拳和洛吉克,散会后各自步履匆匆并不交流。没有人知道实地考察会不会有结果。按理说筹划了这出大案的幕后推手,应当尤为慎重。可说不定就百密一疏。或者说都在指望百密一疏。

    铁拳和洛吉克的团队即刻启程,阿里克谢也未闲着。最“无所事事”当属研究部的管事们。

    迪恩派克没有着急离开。他的研究所应是距总部最近。华尼托的内务按理轮不到他们操心,可人生的乐趣岂不正在于管别人的闲事?

    但新接任查特韦格势力的迈尔伯特不比迪恩派克清闲。他没有多做停留,却在将走出徒剩他们二人的会议室时突然转身,高深莫测留下一句,“愿你得偿所愿。”

    迪恩派克笑了笑,了无笑意。

    迈尔伯特的亲信在会议室外等他。查特韦格新死,新势力迈尔波特正值用人之际。所以他有些许亲信。或者说在别人眼里,他有些许亲信。

    亲信亦步亦趋随在半步之后,迈尔伯特不时说上几句会议场面,“……多少人等着她的把柄……”语气似有几分幸灾乐祸。

    她太谨慎、太周全,难得差池的今天,可以想见多少暗中窥视的将群起攻之。她亲善的交叉骨又不在左右。

    “好运总有用完的一天。”他说,“可玛尔斯还是向着她。”

    “她有什么好……”亲信嘀咕。

    迈尔伯特打断了他:“不,这很好。不论对她,对玛尔斯,还是你我。”玛尔斯多向她一分便是多一处把柄,不论于她抑或玛尔斯自身。

    其实他知道,眼下最好的选择是和迪恩派克联手。但理论之所以仅是理论,因为不切实际。就好比,他和迪恩派克协作,尤其华尼托失手的当下,听来是上佳策略,却无实现可能。谁都想乘她之虚,谁也不想落下把柄到对方手里。

    ***

    迈尔伯特的心直到闭紧车门,任急行的轿车载着他和亲信规程,才算真正放下。

    生出安全感后,他的态度比在大楼里随和许多,话多了几分,连带语气也染上轻快。

    “你一定想问玛尔斯为什么至今还向着她。他向着的未必是她这个个体。”他对名叫莱特的年轻人说。莱特,意为光。这个年轻人身上涉世未深的懵懂、和如名的、光照般的生生不息,其实和九头蛇这个地方格格不入。他没有迪恩派克摧折人的恶趣味,大多数时候亦不喜欢白纸。可又不得不承认白纸最好拿捏填涂,“谈不上秘密,不过无人点破。迪恩派克和我认为,成功的芯片自始至终只有一块,唯有那一块。”

    文字中的游戏真真假假,几经粉饰已难溯源。兴许故事的最初却如最终呈现的版本所道,成功源于参数设置上的意外,是否无可复刻仍有待商榷。而出于对华尼托矛盾谨慎也冒险的本性的认知,他想不单单是他和迪恩派克,玛尔斯恐怕亦是那心照不宣队伍里的一员——大家都心照不宣得默认,唯一一块有所成的芯片正是她置于自身所测的那一枚。

    “您的意思……就算找不到芯片也不那么打紧?还可以退而求其次,利用载体测算?”怀特并不确定得提问。他为这推测而心惊。所谓载体,即是那大名鼎鼎的华尼托博士啊。

    迈尔伯特却露出了真心诚意的愉悦笑容,“为什么不可能?玛尔斯从不是慈善家,外头传他和华尼托你侬我侬的种种,是他听之任之的结果。玛尔斯不傻——任何一个从岌岌无名的小卒摇身变作万人首的都不会太傻。所以他不可能毫无理由将自己和她捆绑,而这个理由绝不可能是爱意。”

    “可破损的载体就像破损的磁盘,兴许影响读档。他越是表现得偏袒,人们岂不会越针对于她?他想要的当是完好如初、可全盘读取复原的载体?”

    “磁盘是死物,载体是活物。活物的好坏有时候不仅取决于数据的完整性,还有压力测试下的耐受度。”

    压力测试四字让莱特毛骨悚然。他并不想知道针对活人的压力测试都包括了些什么。

    幸好迈尔伯特亦无意过分纠缠于此:“我并不质疑她对芯片稳定性的说辞。她身上的,不现在该说‘被盗走’的那枚芯片是并不太成功的基因芯片里的唯一一款,但为其他项目通用的生物芯片在本质上和其近似。在其他芯片上观察到的强烈不稳定性,可以延用到这一块进阶版上。”

    莱特总觉得迈尔伯特说起“被盗走”时的异样笑容,就好像他知道这桩性质恶劣的盗窃案背后的真正主使。大概……不至于吧?莱特安慰自己。知而不报,同样是重罪。

    “不稳定的意思是不推介长期佩戴于体内。也正因为这时常的取出与植入的间隙,才使得‘失窃’有可能。”迈尔伯特仍在继续,不知是说给莱特还是自己听,“她不来总部是正确的。芯片失窃,暂时异能的当口,是她最薄弱的环节。她正来了总部,不知道还有没有可能健全得走出去。”

    “可她毕竟是大名鼎鼎的华尼托,就算无数双眼睛暗中窥视,也不好一下子做得太绝。”

    “约瑟芬也曾是大名鼎鼎的约瑟芬。玛尔斯有因为他的大名鼎鼎而未做绝,华尼托有因为他的大名鼎鼎而未做绝吗?”

    轿车里的温度刚好控制在23摄氏度,莱特却如坠冰窖。人人口中吃人不吐骨头的九头蛇,直到这一刻他才看清。

    ***

    议论中心的华尼托在密室之前,迟迟下不定决心。再向前一步,她即可验证推论,而且留给她的时间也不多了。可她立在了原地。所谓“近乡情怯”。

    她在犹疑的是机关一旦开启势必会触发警报,引来人群。九头蛇多年未果的研究,注定这里高度监控,现如今神盾局的介入,更是如此。

    严格意义上,她只有一次的完整机会。过后她仍可以无限次重返再做尝试,不过是不如无人扰的当下清闲自在。这从始自终应独属她的秘密基地,从来不属于她。

    华尼托把手覆上门右侧的石质机关。那是打开密室大门的原始机关。只是年代久远,又加之安保等因素的考量,第一批来此的勘探者决定把开关替换成了更现代化的电子控制。这原初的设计只徒具其形。

    石上纹理粗糙,硌着手掌,她记得许久之前有还很年轻的科学家在餐桌上议论,哪日随隔壁组的队伍去的哪一处考古遗迹发现了一块有趣的陨石,他打算用其中的一角雕琢成物什做个念想。后来这所谓念想出现在了所有人苦笑不得的地方。

    华尼托的嘴角露出一抹暌违的笑,笑意随唇角落下渐成感伤。

    她把用力按下按不动的机关,肩颈一时有怪异弧度的耸落。

    如果监控还在正常运作,明处、暗中的窥探者会察觉这不是她短时间内第一次来到这里、做同一个动作。

    当她再抬起垂下的眼,眼里的纷乱、思绪、感怀俱又敛作一片沉寂汪洋。汪洋之下或仍涌动,洋面在初雪后冻起。她慢慢撤下右手上的力道,垂于体侧的左手在虚空中翻转,似在标志什么的开始。

    电话却在此时响了。

    还是交叉骨。

    她到底接通了电话。电话那头的男人劈头盖脸,“我听说铁拳散会后直奔了……”

    她了然出声打断:“你眼线真广,但不必费心。我们……自有主张。”

    “我知道,我知道。”他有些焦灼,有些不耐,“可这一局看起来……”

    “要是我……”她又一次停顿了。

    等不到后续的交叉骨反问:“要是什么?”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明知他看不见,“不要再打过来。按他派你的任务去做,都在意料之中。”

    其实她原本想说,要是我没有再回来,也不必觉得太过意外,更不值得为我不值、为我愤怒。可直到挂断电话,她都没有说出口。曾经的师徒或许在她和他之间勾起不必有的牵绊。斩断羁绊的最好方式从不是告别,而是不告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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