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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他呢?”托尼在任何人搭腔深挖莱纳的故事之前,把话题引向了罗切斯尔。感谢我吧。老蝙蝠。托尼在心里盘算着离开后立马去找布鲁斯邀功。
“他像是才从火场逃生。看起来很贵的西装和鞋子到处都是烧坏的痕迹。他把一整袋的李子挂在座椅的扶手,和我一个一个比谁吃得更快。他把自己吃吐了,叫来清扫机器人的时候才告诉我,他这一天什么都没有吃。”
他也许并不是在对你说,就像华尼托一样。斯塔克分析。空腹吃大量过酸的东西会吐,倒也不是什么怪事。
“他问我,我的营养剂放在哪里。我只知道大概的方向,他在我指的方向找到了我的营养剂,给自己打了点,差点晕过去。我对他说,那东西或许对他不适用。他说他知道。我问他为什么,他没有回答,却说他羡慕我什么都不记得的模样。然后在能重新站起来之后,指了指那袋李子,说留给我了,便离开了。”
“一个比一个莫名其妙,不是吗?”
冬兵点了点头。他的学习能力很强,这次不需要斯塔克提问便总结说:“他在惩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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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切斯尔——迈尔伯特无疑在自我惩罚。不论是那副乱糟糟的模样,还是那不要命的吃法。
可我还是太懦弱了。那是贯穿了迈尔伯特那一整天的心境。
他的挚爱死在那一天的一场大火里,一场他和部下一起策划的、绞杀叛徒的纵火。他赶到的时候,她是否葬身他不得而知,火势太大,冲不进去也逃不出来。他那身定制西服、皮鞋上的烧痕就是在强闯现场被拦时留下的。
他的私人号码里收到一条简讯,来自属于她的号码。她单方面向他宣布分手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联系过。直到那天。
她说她知道一切因他而起,也许他不需要,可她还是想要为他赎罪。她说她已不再在意他做他所做的缘由又或许没有缘由。和他分开后的每一天,她都在回忆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或许他是十恶不赦的大魔王,但在她面前、她的全世界从前不曾有过、未来不会再有如他一般温柔的人。如果善恶只是一念之间,她本想用她的余生行善去抵他行尽的恶。可惜她的余生快要到头了,所以劝他收手吧。
他握着手机,点开在那条短信界面,在火灾现场从白天站到黑夜,自火灭、救援等到收摊。他没有再踏进那栋几乎烧光的民房一步,也没有在救援队收尸时去看过一眼。他不敢面对她的遗容,那仿佛在提醒他,她永远离开的事实。他也没有回家。多么爱干净的人,在风尘里站了一天,也不洗个澡换身衣服。他害怕回到空落落的家,面对满目充满她气息的布置摆设,物是人非。他甚至在抗拒独处。然后他想到了一个绝佳的、有人陪但不受打扰的去处。
说走就走,他在最后一家水果摊打烊前,提了一袋她曾最喜欢的李子去了收纳冬兵的设施,唯一意外的是冬兵还有意识。
也好。
他和没有交集的武器,你一个我一个拼命得塞着她曾说好吃但分明很酸的李子。她说李子寓意幸福圆满,他总嗤之以鼻,不过是无聊之人赋予的无聊含义。回想起来,他应当提醒她,幸福的东西吃起来又怎么会是酸的?
酸得牙疼。酸得胃里泛酸。他吐了。吐了一肚子的酸,和一辈子的柔情。她走了,这些没有用的东西也就再没必要了。
他丢了他的矜持、他的体面,在这个深夜的高级别囚笼和九头蛇的囚犯一起吃这不值一文的酸果子,他真是疯了。他叫来清扫机器人打理他弄出的一地狼藉,心里想的却是还可以再疯一点。疯吧,迈尔伯特,疯吧。至少在天亮以前,尽情地发疯吧。
他知道这会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发疯。
他问冬兵营养剂的位置,不出他所料,这个比看起来聪明的战斗机器记得药剂的大致方位。如果他足够理智、足够忠诚,他应该做的应该是立刻向相关单位举报冬兵的反常,要求加强管理。可是,去他的忠诚。他的忠诚亲手葬送了这辈子唯一的一件甘愿退让。
他给自己注射了冬兵的营养剂。他痛得死去活来,在地上缩成一团痉挛,尽管他只打了五分之一。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战斗机器不确定得告诉他,这东西也许不适合他。他说他知道。他当然知道。那药剂就是他开发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东西不适合平常人的体质。可他还是给自己注射了。只有痛才能压制住痛,只有痛才能让人清醒。
真好啊。他想。像冬兵那样什么都不记得,大概也就不会心痛了吧。他羡慕又自嘲得对着冬兵说羡慕,可却连强迫自己忘记都办不到。
他在地上躺了很久,不禁去想,她人生的最后,在火场滚烫的地面感觉到的是火焰的狂热还是无助的冰冷。这是一个永不会有答案的问题。就像他和她之间,再也不可能有结果。她是爱他的吧?如若不爱,又何必为他做到这种地步。他宁愿她像她曾说的那样唾弃自己,至少那样就不会有这一天的结局。
等他终于能站起来,他把余下的李子留给冬兵。那一袋没能在他和她身上应验的幸福圆满,是否会在别处灵验?那看起来是个比他自己更坚毅的人,也许冬兵的故事会不一样。
倘若他勇敢,就该在别人之前向她摊牌;倘若他勇敢,就该不顾阻拦闯进火场;倘若他勇敢,就该追随她死去。但他一点都不勇敢,他是个懦夫,什么都不敢试,什么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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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在怀念故人,一个在自我惩罚,华尼托和罗切斯尔,这两个人还真是一言难尽。设施内的托尼和史蒂夫,设施外的娜塔莎和鹰眼,不约而同想。
可即便如此,“我很意外你到今天还记得这两件小事。”女特工带着些许锐意在试探。无人的深夜,两个奇怪的人和两袋李子。这是两件容易被记住的怪事,但冬兵记得每一个细节。
“我的记性很好。”他这样回答,“对于我能记得的事情。”
“你不是说李子酸,那又为什么觉得它好吃?”
“那是营养剂之外,唯一的、活物的味道。很少有人会捎东西给我。”
托尼没忍住嘴快:“你不如直说除了他们没人给你带过吃的。”
冬兵竟点头附和,想了想又补充:“只有他们称呼我’士兵’。别人都叫我的代号,D572。”
其实不论冬日战士、D572,还是士兵,于冬兵都没有太多分别。他是一个被赋予武器的使命,没有过去和未来,或许都不配被称为人的人。他不知道自己是谁,活着为了什么,但感谢长时间的冰冻休眠,他亦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这些。时间会把人逼疯。他目睹一任又一任的研究员从年轻到白发苍苍,从热忱到疯魔,他不理解更不需要理解。但是偶尔,他会回想起那两人喊他“士兵”时的口吻神情,尽管那和那些研究员的冷冰冰没有太多不同。可这个不一样的称呼,连同那两段奇妙的记忆,会让他觉得自己的存在也有了些许意义。
他顿了顿,提出了今晚属于他自己的第一个疑问:“他们为什么叫我’士兵’?”是谁说当人学会了提问,也就学会了思考。这个也曾拥有一切的前士兵在被迫从头再来之后最失败的一夜,终于重拾为人的尊严。他又学会了思考。他也终有一日不再受人摆布。
“巴基……”史蒂夫痛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支撑起美国希望的坚毅又回到了他身上,“因为你也曾是名光荣的士兵。你值得一个属于你的响当当的名字。你不是D572,不是冬日战士,更不是九头蛇豢养的一条狗。你是咆哮突击队的詹姆斯·巴基·巴恩斯中士,你在战争纪念馆里有属于你的专区。”
你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史蒂夫澈蓝的眼睛直直凝视着冬兵,像是艳阳万里无云的碧空,阳光下没有阴影,他也在用这团炽热熨烫着冰冷的灵魂。
可正因为他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机器,才会被各方争抢不是吗?托尼不无讽刺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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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念头才刚闪过他的脑海,警报装置就被敲响。弗瑞的声音在广播里嘶吼:“托尼·斯塔克,但凡你有点脑子,就不该穿着你那身骚包的金属壳硬闯这座设施。你是生怕九头蛇不知道我们把冬兵藏哪儿了吗?”
托尼不甘示弱地反讽:“作为一间高级别隔离设施,连抵御九头蛇进攻的自信都没有,它还配被称为高级别吗?”
“斯塔克,防御力和无谓的牺牲是两码事。”神盾局总控室里的弗瑞满意得看着斯塔克吃瘪,才继续道,“况且我们还不确定九头蛇是如何控制你眼前的冬日战士。不能让他们再次接近他。该准备转移了。”
弗瑞的决议罕见地没有得到异议,毕竟没有人想看到好不容易从洗脑中有了松动的冬兵再次被控制。
“班纳博士还有十分钟抵达。斯塔克,你最好弄一套装甲在这里弄出点动静。越大越好。其余人,鹰眼会带着你们走地下路线。”他的想法很好,毕竟得知了冬兵的杀父之仇,按托尼的脾气不可能无动于衷。动静越大才越能证明,他在向冬兵撒气。复联的天才难得二话不说调来一套空载的装甲。
当演员准备就绪,转移有条不紊地进行,九头蛇组织的由XA-1806为主力的紧急救援部队也抵达了战场。
冬兵的转移无声、迅捷,在神盾局这些年里的秘密行动里都是数一数二得高效。当防护车驶出地道,不起眼但坚固的另一座收容所就近在咫尺,所有人都默默松了口气的时候,变故发生了。
有人在用火箭炮轰他们的车。
多亏美队的四倍视力,大吼着跳车才让这一车包括驾驶员在内的所有人幸免于难。但这也让冬兵彻底暴露在马路上。午夜的路边没有太多行人。好巧不巧,这个收容所设置在的学术区刚好有场才散场的学术峰会。在对面九头蛇整齐的SUV车队刹稳,作战人员下车的时候,美队带领的、人员并不多的转移小分队所要保护的一下子就从冬兵推到了整条街的行人。
这一对高速应急部队由迪恩派克亲自带队。他当然知道这场峰会,也清楚他顶着自己的脸出现在九头蛇队伍之首意味着什么。但是他顾不上了。如果不能把冬日战士成功回收,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他太熟悉神盾局了,所以留了自己这一路的后手。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后手能用上,这样至少还能保住自己的体面。
迪恩派克没有去管满街的行人,也无意挟持人质。他拎得清,自己这一队的战斗力和以美国队长为首、钢铁侠为辅的队伍悬殊过大。他更没有时间打持久战。他在行人里看到了驻足的迈尔伯特和华尼托。这个该死的女人。按他对她的了解,按她一贯的脾气,这种开到三更半夜的峰会她不会去,也从来没有去过。她根本不是去开会的,她是来看他好戏的。
迪恩派克一马当先往前冲的时候,被复仇者包围在中心的冬兵瞳孔狠狠地收缩。是厌恶,更是惊惧。托尼,史蒂夫和娜塔莎都看到了。女特工意有所指道:“看来我们的这位前项目助理不仅仅是项目助理。”
从他带队出现在此时此地,就足够说明他的身份远不止此。
“你还愣着干什么!”他指着冬兵怒喝。被控制的金属战士的正常反应当是“请吩咐”,但今夜的冬兵只是逼视着他,冷漠的,憎恨的。
该死。他脱离控制了。对迪恩派克来说,半脱离也是失控的一种。他的眼里容不下差池。
“你们做了什么!”
复仇者以为他在问他们,其实不全是。他问的,更是战场后方不远处的华尼托和迈尔伯特。他们站在街道两边,各自车旁。按如今的关系,肩并肩的距离已不适合他们,纵然他们也从未真正亲近过。但那是一条很窄的小路,即便不在身旁,不必大呼小叫也能彼此沟通。他们谁都没有尝试去和对方搭话。昏黄的路灯暖光下,那两个穿着稍浅稍深米色大衣的人,并没有因着这点那点的暖色融化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