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少留下了肃州兵驻守原地。
即使不留人保护我们几人,想必也是可以的。我们数次遇袭,皆是拜卫珣所赐。此番永安到皇陵的通路已经被大军封锁,卫珣更没有心力再做这些打算。
不过棠少治军严谨,肃州兵七百余人,依然每天训练、进山采猎、巡守。
而我,则每天早晚都会慢悠悠转着轮椅到隘口西望。
不知道他们战况如何了。
出发前棠少给我说,只需三日。
第三日。
早上没有吃多少东西,春玉劝了几次,但是什么都吃不下。
正午,天际隐隐传来声响。
起初我以为是错觉,后来这声音越来越清晰,我竟能隐约听到战马的嘶鸣。
立时叫春玉将我推到屋外,向着隘口处遥遥张望。
烈日当空,只这一会儿功夫,我的汗水已然浸湿衣领。
“是他们回来了!”我失声惊呼。
声音刚落,数骑快马从隘口处策马狂奔而来,当先一人,正是棠少!
他身后,跟着几名同样风尘仆仆的士兵。
“霜儿!”
棠少快马一直奔到离我丈余处才勒停。他跳下马,疾步到我面前屈身揽住我,抱得紧紧的。我亦是回抱住他,眼泪夺眶而出:“回来了就好……”
他低头埋在我颈间,“我说过,只需三日。恒王……”他将头抬起来,注视着我,“恒王已被我就地诛杀!”
他起身推我进屋,炙热的阳光被挡在了门外,而我的心,依然火热。
卫珣,这个始作俑者,终于死了!
进了屋,关了门,不及我再问什么,棠少温热干涸的唇已经贴了上来。
他吻得很用力,我的后背紧紧贴在椅背上,他伸手扶住我脑后。在许久的厮磨辗转中,我体会到了他内心的愉悦。
……许久没有这样了。
这一年来屡遭变故,他的内心一直极度压抑,再者重孝在身,少有的几次亲吻,都是在前途未卜的情况下,痛苦而哀伤。
突如其来的亲昵让我有几分赧然,我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来遮掩:“其他人呢,怎么就你们几个回来?”
棠少嘴角上扬,起身抓起桌上的水壶咕嘟嘟嘟一口饮下。
“这也是我接下来要说的。我们队伍攻占了绣岭宫,阿承已经带队进去布置修整了。”
说着,他叫来春玉,开始一起拾掇要带走的物什。
“今晚起,我们就住在绣岭宫了,”他回头看了眼我,沉吟一瞬接着说,“今后若有什么变化,再随机应变吧。”
自他说起,我一直未有应答。
我内心震撼不小。绣岭宫虽然只是皇家行宫,但终究是皇家威严的象征之一。这一年以来,棠少谨慎行事,却被卫珣一步步逼入绝境,
我本以为,他们能够顺利诛杀卫珣,便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却不曾想,他们竟然还攻占了绣岭宫。
“霜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棠少拉来竹凳坐到我的身侧,“此次攻入大兴宫,我便做了最坏的打算。被恒王逼到这个地步,此次进攻,不过为了亲人、为了弟兄们复仇而已。”
棠少揽住我,声音沉如水,“霜儿,我曾答应过你,答应过跟着我的弟兄们,要给你们一个交代,我不能让你们永远跟着我过这种屋不避雨食不果腹的日子。如今,我做到了。”
我回抱住他,泪水再度模糊了视线。
是的,他做到了。
无论如何,他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再也无法回头了。
“后天,就是母亲的祭日了。”棠少的声音微微颤抖,“届时我去南郊皇陵祭奠,总算能给母亲一个交代。”
我迟疑问道:“老爷……老爷的尸身可有下落?”
他摇头,神色痛苦:“恒王说,当时将父亲与阵亡府兵一齐拉出城焚烧了。”
闻言我握紧拳头。卫珣如此狠辣,不枉落得今日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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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岭宫。
我们一行人抵达时,天色已晚。
公孙承带人出来迎接,众人皆是欣喜。
进到宫内,烛火通明。我随棠少一同进入望京楼,主厅内桌案上已经备好了酒菜。
在这里,我居然意外发现了两个许久不见的面孔——魏邢和王显。另外,前排的几桌,也是生面孔,细看,穿的竟是羽林军的军服。
“今日痛快饮酒!”棠少率先举杯,“这一年来多亏大家相互扶持!”
众人齐齐举杯相应:“谢将军!”
这一刻,仿佛压抑许久的愁云都散去了一般。
我知道,这些酒菜,都是绣岭宫中常备的。
虽然每年冬天照例在绣岭宫过冬,但卫弘在推翻穆氏后享乐惯了,这里不及九成宫那样远,他不时兴起会到这里泡汤,或是赏赐后妃、臣子汤浴。故而,绣岭宫中常年备了上乘酒菜。
酒能长期存放,可是这些重金采购的菜和肉,宫人们不能享用,若没有人来此,这些菜和肉不新鲜时便被丢掉了,极其浪费。
即使在前年北方春旱南方秋涝之时,这般奢靡之风依然没有禁止。
“第二杯酒,”棠少高举起斟满的酒碗,“我要提一个要求。”
众人瞬间安静,只听棠少肃声道:“今日为庆祝胜利,我们灯火通明相聚在此宴饮,但是,仅限于今日!自明早天明起,绣岭宫中烛火用量削减六成,未占用的宫殿不许点灯。这酒菜也太过奢靡,今后餐食具体采购由王显大人决定。”
席上众人立即回复:“遵命!”
“还是要继续委屈各位弟兄,”棠少的语气柔和了些,略显歉意,“如今我们尚未开源,那么,节流一定要做到。”
“将军言重了,”座中一人起身举杯,“能为将军效命,是标下的荣幸。标下愿意同将军并肩作战,同寝同食!”
“好!”棠少一饮而尽碗中酒,抬手示意。
众人纷纷响应,气氛愈发高涨。
那人没有即刻坐下,而是又倒了酒,微微偏了头,向着我举杯道:“这位是宗政夫人吧,幸会!标下敬夫人一杯!”
不曾想到他还会单独敬我,我连忙端了酒碗要起身,腿上使不上劲了才反应过来……
“抱歉……”我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他,只好略过,“腿上有伤无法起身,幸会!”
说完,一饮而尽。
我将疑问的目光投向棠少,他一哂,道:“方才这位是曾经在羽林营时的部下刘瑜,此次多亏他们的配合,我们才能顺利诛杀恒王。事成后,他带了部分兵马投入我们,以后都是自己人了。”
我点点头,说:“我理应向魏兄、王兄敬酒,只是腿脚不便,一会儿你代我多喝两杯吧。”
“没问题。”他说,“王兄因与我交好的缘故,这一年日子并不好过。这次听说我们带兵抓捕恒王,他特地联络到了我们,还带上了去年专门在户部划拨出来的平叛银饷,足够我们周转一阵。”
我又问:“那尚书省对魏兄的搜捕停止了吗?”
无奈浮上棠少的眉眼,“魏兄是去年我率队前往夏州的路上,派人送他去东北投靠阿承的。此次他同阿承一道回来,去祖宅暂住,没有遇到意外情况。至于搜捕,不好说。自从韩奕成为中书令后,尚书省已逐步失权。”
我沉默了一瞬,心中百感交集。
接下来,棠少会和韩奕正面对抗吗?
在卫珣的威逼之下,即使我们不愿意,时局也已经进入到了另一个轨道。棠少的态度转变,也让将来变得更加无法预知。
韩奕凭借卫珣的势力,一步步走到权力巅峰,可是他的野心真的止步于此吗?
即使是,如今卫珣已死,今后内阁是否顺服于他?
他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又会做出如何腌臢的勾当?
今晚,我也才终于知道,这场战役,赢得多么艰难。
公孙承带着五千精兵,算是精锐中的精锐,从大兴宫的玄武门进攻,而棠少则率骁骑营和三千骑兵攻打开远门。其余三万余人在东郊列队待命。
整支军队趁夜静默前行。没有投石车、没有云梯,待到离城门不到一里时,在守卫发现前才吹响进攻号角。
不得不说,这五千精兵的战斗力很强,不过半个时辰,大兴宫的玄武门就被打开了。公孙承带着人马冲了进去,而棠少他们也已经从开远门攻入。
恒王虽然有羽林军,却不料刘瑜临阵反叛,三卫皆有人跟随刘瑜投诚,羽林军先从内部瓦解。
不过,卫珣到底历经沙场,虽然身边的护卫越来越少,但是他却并没有放弃抵抗。卫珣在仅剩的一队近卫军的保护中开始突围。
眼看着恒王就要逃出大兴宫了,结果遇上棠少带骑兵逼近长生殿。两人开始了一场激烈的战斗。
最终,因为战斗实力差距,也因为重伤方愈,卫珣终究没有再逃过棠少的利刃,被诛杀于大兴宫中。
之后,神策军、神武军反扑,在东郊待命的军队也投入战斗。就如梁守卫所说,这两军的各将领都足够傻帽,与他们的交战,并不艰辛。
此次,除了卫珣,以及阵亡的兵将外,没有伤害任何无辜之人。
不知道宗室和内阁接下来作何反应,也许只有静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