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三年末,徐陈两家择定吉日,于来年二月亲迎。
徐府挂满红绸,房内两个女子并排躺在榻上。
“阿婉,明日你就要去陈府了,我怕是不能常常去找你了,你会不会把我忘了。”宋熙宁大咧咧的伸着腿,侧着头瞪着身旁的徐婉,大有回错一个字就翻身开打的架势。
“会啊。”宋熙宁从榻上弹起来,又倒回榻上,“我就多余问。”长吁短叹,叹其无情,趁其不备,攻其痒痒肉,被徐婉挡住,二人闹作一团。
闹得累了,宋熙宁颓然躺着,一同长大的朋友们渐渐远了,很久没有聚在一起了,他们好像都有自己的事情,都知道自己要过什么样的生活,要走什么样的路,而自己却,“阿婉,你想象中的日后是什么样子?”
“嫁个好郎婿,侍奉公婆,然后有一双儿女,看着孩子长大,和他一起慢慢变老。”
这便是徐婉以后的规划,许家嫡女,诗书礼仪样样都是京中女子争相效仿的,而宋熙宁的性子和她完全不同,自小是京中一霸,路见不平定是要出手的,那一手鞭子舞的呼呼生风。
刚丧母的徐婉被人堵在墙角,争着抢着宣泄着往日家中长辈拿她作比的怨气,徐婉只觉喘不过气,动弹不得,只听到一声干净利落的鞭声,身旁的人作鸟兽散,随之是刺耳的尖叫,一袭红衣的宋熙宁就那样闯进她的视线,张扬明媚是她对宋熙宁的第一印象。
在宋熙宁的眼神下,那些人只敢低头抽噎,一声不吭的挪走了。
宋熙宁朝她伸出手,扶她起来,笑得可好看了。
“怎么了?”徐婉看着宋熙宁在她眼前伸晃着的手,笑得依旧好看,但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想你那未婚夫婿呢,哎呦哟,酸死了。”
“没有,瞎说。”徐婉推开宋熙宁,“你呢?”
“不知道。”宋熙宁顿了顿,“我想出去看看。”没由来的冒出这么个想法,在这京城待了这十余年也该出去看看了。
天刚亮,便被叫醒,宋熙宁迷迷糊糊,在床榻上扭着,一惊,睁开眼睛清醒过来,今日是徐婉出嫁的日子,麻溜爬起来。
宋熙宁少见如此盛妆的徐婉,看着面前的女子含着几分羞怯,又带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轻轻抱上她,“阿婉,我决定了,我要出去闯闯。”宋熙宁感受到环在背上的手收紧,又松开。
“什么时候?”走一字徐婉张了张口仍是没说出口,纵是不舍,但她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作为好友,应当支持。
“今晚。”宋熙宁向来是决定的事情就立刻去干,从不瞻前顾后,随性而活,“今早谢淼启程往通州赴任,今晚去追还追的上,我赶过去蹭蹭马车。”
府外传来迎亲乐声,徐婉抱紧宋熙宁,“阿宁,想去就去,记得给我写信。”
道两旁挤满人,宋熙宁混在人群里,默默跟着轿子,直跟到陈府门口,看着徐婉下轿,跨鞍,蓦草,入门。
天已经黑透,宋熙宁牵着马走在街上,走着走着就到了太子府,太子府门前的侍卫如临大敌,只觉头皮发麻,前些日子才因为赵家的荒唐世子拆了赵府的大门,这月黑风高来到太子府,不会是因爱生恨,对太子殿下求而不得,要大闹太子府吧。
侍卫都已经想好了,若是拦不住直接自尽以死谢罪,一了百了,侍卫看着宋熙宁一步一步走近,然后掏出了一封信,侍卫看着宋熙宁牵着马远去,还僵硬的保持着接信的姿势,直到再看不见宋熙宁的背影才松了一口气。
宋熙宁在城门出示将军府令牌顺利出城,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太子府书房内还亮着灯,太子萧煜身着寝衣,头发用簪子随意的挽着,萧煜端坐在案前,执笔疾书。
“殿下,属下有事禀报。”
“进。”
萧煜接过信,信上写着萧煜亲启四个奇丑无比的字,萧煜早已经看习惯了这手丑字,拆开看了一眼,从椅子上弹起来,“备马!”
这一声让太子府的仆人吓得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一刻不敢耽搁,萧煜寝衣都没来得及换下,跨上马就往将军府去。
将军府的门环被敲得震天响,来开门的阍者衣服就套了一半,一个袖子拖在地上,急忙行礼,“老奴拜见太子殿下。”
“宋熙宁呢?”
“小姐出门去了。”
“去哪了?”
“通…通州。”
通州,萧煜沉默的转身,琢磨明白了,怎么的,谢淼那小子才离京多久就舍不得了,巴巴地追过去,阍者满脸迷茫,看着太子殿下垂着头离开,初春还有点冷意,就着薄薄一件寝衣,怎么看怎么凄凉落寞。
萧煜牵着马往回走,身旁的马打了声响鼻,萧煜随意安抚两下,月光洒下,如画美男,若是能忽略黑如锅底的脸色。
他自己也不知自己在急什么,气什么,但好像更多是不安,总觉得这次不追上她就再也追不上了。
萧煜垂着头往回走,看到颗石子,一脚将它踢飞,牵着马越走越快。
太子府门前,管事正来回踱步,焦急之际,看到萧煜,急急迎上去给他披上披风,接过缰绳,萧煜木然走到书房,坐在椅子上,手扶着额。
奏折还没看完,萧煜无奈执笔继续批阅,三更天才阅完,萧煜倒在床上毫无困意,裹着被子只露脑袋在外面,胡乱想着事,又觉得委屈,一封信就将他打发了,面都不露的,在榻上烙饼似的翻来覆去,睡不着,天还没亮又该起床上朝了。
萧煜猜到今日朝会定有御史弹劾他深夜纵马,皇帝没在朝上细究,朝臣们浸淫官场,都是老狐狸,没谁敢越过皇帝去深究,只敢背后揣度,皇帝意思着罚没月俸,朝臣们附和着陛下英明,都在糊弄,数年如一日,都在极力维护面上的祥和,实则朝上各有各的心思。
朝会上都在说些无关痛痒的事,好像这个王朝真的如此康乐太平,萧煜想着几日前宋熙宁对他说的话,萧煜,你可有亲眼见过这片土地真实的样子,这片天地真就如此祥和,还是朝臣们描绘的祥和。
或许真的该离开京城,撕开朝臣们全力打造的假面,这些年,萧煜一直没出过京,所谓百姓民生都是纸上的字,而不是鲜活的人,萧煜没有见过京城外的土地,不是没有想过走出去,走出京城这座华丽的笼子。
他总是缺点勇气,他怕自己见到疾苦却没办法拯救,想骗自己这天下一切都好,但他做不到,他骗不了自己,现在也该踏出这一步,向宋熙宁学学,不管不顾,想干就干。
散朝后,御书房内,萧煜向皇帝请旨,巡查百官,皇帝看着太子,皇室子嗣不丰,先皇只得宣帝一个皇子,到了萧煜这一辈还是只有他这一根独苗。
宣帝更理解先皇了,自己唯一的皇位继承人要离开京城出去闯荡,还是微服私访,一点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换哪个都气,也不怪当年自己提出来,先皇砸了御书房,禁他的足。
当年没能得先皇的支持,现如今应当放手让太子去闯,畏手畏脚能有什么出息,现如今这帮朝臣一个个的都是千年的狐狸,滑溜得紧,太子此举说不定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改变,太子本身功夫上乘,再加上宋家那小霸王。
“太子,你记住,凡事当以自身安危为重。”皇帝嘱咐萧煜,想起自己收到的消息,这俩孩子打打闹闹这十多年,看似是宋家那丫头追着太子跑,可太子又何尝对她无意呢。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出了城,车内坐着的正是萧煜,城内一座宅院,外面看寻常,里面修得倒是典雅别致,书房内的人借着烛火将纸条点燃,看着纸条一点一点烧成灰烬。
宋熙宁在驿站遇上正准备启程的谢淼,自觉地挤上马车,大咧咧的坐下,谢淼看着面前的人一阵头疼,“男女授受不亲。”
“我可以让你不是男子。”谢淼刚喝了口水就喷了,扶着车壁咳得脸都红了,好不容易缓了过来,抬头就看见宋熙宁举着匕首修指甲,瞪大了眼睛。
谢淼默默远离宋熙宁,可怜的,都快贴到车壁上了,谢淼后悔,就不该多那句嘴,面前这人可是出了名的不走寻常路,能动手绝不动嘴的人,惹她干啥,谢淼憋屈的闭上眼,眼不见为净。
走走停停,马车渐渐颠簸起来,过坑时马车一边陷下去,马夫一抽鞭,马车爬出坑,把车内两个睡得昏天黑地的两个人颠醒了。
“大公子,坐稳了,这路不平。”
“莫叔,到哪了?”
“这已经到了通州地界。”
宋熙宁掀开布帘,是片树林,只一条道供路人走,“这林子藏着一窝土匪,可没人看的见,这后面还有山,抢了东西,跑上山,谁也追不上。”
“这还真有窝土匪,你看。”谢淼给宋熙宁递本册子,上面记载着通州城外有匪,劫过往车队,官府屡禁不止。
“没有伤亡记录?”宋熙宁翻看着册子,“劫钱财货物,怎么会没有伤亡,可是没有记录?”
“这册子应是收录不全,还是小心为上。”谢淼正色道,这通州地偏,但盛产矿石,民风彪悍,上一任刺史病死,皇帝钦点他为新任刺史,京城与通州相距甚远,人生地不熟,一本书册和听说便是谢淼对通州的全部了解。
马夫挥鞭催促马儿快跑,看着路旁的密林总觉得林中埋伏着人,下一刻便会冲出来,宋熙宁的手按在剑身上,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感觉除了他们再没有活人,。
不知走了多久,不远处传来车声,宋熙宁和谢淼对视一眼,“莫叔。”马夫将车靠在路边,车声渐渐近了。
宋熙宁撩起帘子一角,暗中查看着来人,驴拉着车摞得高高的矿石,手持长戟的士兵行于两侧,每辆车后都跟着布衣男子,道路颠簸,矿石掉落,押运的人丝毫不在意。
为首的是个冷脸年轻男子,骑着匹黑马闷头往前走,整个车队没有人声,连拉车的驴都没什么声响,只车轮转动发出点声响,安静的有些渗人。
宋熙宁都不自觉放缓呼吸,生怕发出点声响,惊动他们,直到车队全部走远才长呼口气,小声道,“这要是晚上碰到,嘶。”二人都忍不住打了颤,搓了搓胳膊。
“通州隔多长时间运一次矿?”宋熙宁掀开窗盯着地上的矿石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