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并没有给江沙白太多迷茫的时间。
他在山顶独坐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收到了师尊的来信。
问魔镜被改造了,能剥离出镜之人的心魔片刻。
出手的是四门之一的画角宗,为了让门下弟子体验这没有心魔的片刻,他们早在一开始就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几乎全员出动。
其他宗门最近也闻风而动,精锐尽出。
没有心魔的片刻对每一个修士来说都是宝贵的指引,但绝对不包括柳江池。
“师尊,剥离出来的心魔暂存在哪里?”
“聚于镜面,显化于各宗仙尊眼前。”
也就是说,出镜的片刻,心魔是多是少,是有是无,是源于一人还是千万人,都一目了然。
太行当然知道江沙白在想什么。
“如你所想,此举初衷就是为了找出柳姑娘。”
从前,对于柳江池是不是天道所示之人,太行都是抱着怀疑但不确定的态度。如今她还什么都没做,太行已经能确定那个人就是她了。
外人不知内情也就罢了,太行不仅知晓天机,还知道他们几人已经没了心魔,想要瞒过他是不可能的。
江沙白又何尝不是。
师尊轻描淡写的肯定将他的心踹到了谷底。
他此前的种种疑虑,不过出于逃避罢了。
柳江池就是那个天道所示,与心魔为伍的人。
“师尊,我该怎么做?”
一向要强的少年似乎低下了头颅,露出了几分迷茫。
“不知。”另一头的太行也同样迷惑。
“修行一道,与天争命,笃信天机未必是好事,为师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答案。”
众位神君仙尊之中,太行是唯一一个这样回答的。
其他人给徒子徒孙的都可以归为一句话。
找到此人,杀无赦。
天机的确给出了预示,那人指挥浊气,搅起腥风血雨。
且不说画面中的尸山血海,单论她掌控浊气的能力,几乎就等同于控制了所有人。
包括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仙尊神君之流。
修行千年,离飞升只差一步之遥,却碍于心魔永世无法成功。如果所有人都是如此,倒也不是不能想办法。
可偏偏出了这样一个人,乳臭未干的丫头,却死死拿住了他们的命脉,仿佛几千年的修为都是一个笑话。
凭什么?她配吗?
天道的预示很明显,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更何况她脚下还踩着无数性命。
出于各种考量,问魔镜开启之地选在了问世不久的不秋城。
不规则的镜面在城主府上空升起,低调而斑斓的神光之下,是摩肩接踵的人群。
人数之多,连特地划分了区域的三宗四门都显得有些混乱。
为免夜长梦多,一应流程能免则免,神镜甫一开启就能直接进入,各宗的招徒规则也极其统一。
每个人到来之时都领到了一块铁牌,只要能带出铁牌所指引之人,便可直接入宗成为正式弟子。
藏着柳江池身魂的寒晶虚嵌在天芒剑上,使得天芒剑似乎与往日一般无二,因此很顺利就入了镜中。
江落花与锋灵则紧随其后,跟着人群混了进去。
二人没有跟着江沙白一起,一是她们同属灵体,又与天芒剑息息相关,再加上柳江池与岐山玉,四人围在江沙白一个大活人身边,太过惹眼。
二则此次问魔镜一事总透露着古怪,比如临时增加的大批人马、奇怪的规则、宽进严出的安排,种种迹象都不像招新。
倒像是抓贼。
江沙白碍于身份不能多说,她们混在后面方便搜集各方信息,伺机而动。
在莫升和付乘鸾的暗中帮助下,二人入镜之前总算有了点眉目。
问魔镜成于千余年前,由两位大乘后期神君联手打造。
此二人是当世修为最高者,也是第一个发现心魔的人。预见到自己心魔爆发,生灵涂炭的惨状之后,二人倾其所有,自愿兵解,练成了这面不规则的镜子。
这面镜子取自人、魔、仙、鬼、妖与虚空六界接壤之处,等同于另一个小世界。
与不秋城不同,里面能正常修炼,也能轮回转世,只是,只要死在里面,进入轮回,就再也不会记起镜外的一切,也就没了出来的可能。
此镜练成之后,妖界一半入镜,一半遁入虚空直接消失,鬼界与人界联系骤减,为求生存,竟与魔界勾连在了一处,而仙门主要战力折损过半,当时第一的白玉仙宗也显出颓靡之像。
此消彼长魔界野心膨胀,才有了千年前的仙魔大战。
好在当年大战之中,上任魔君也离奇死亡,仙门才有喘息之机。
二人费这么大功夫,将这个世界拆得四分五裂炼制这个小世界,是为了寻找消灭心魔的办法。入镜之前,他们留下了指示:
破镜重圆之日,便是他们回来之时。
起初,仙门认为破镜重圆是指镜中的界土回归原处。
但后来,仙门派了一代又一代弟子入镜探查,发现那二人入镜之后百世轮回都不得善终。
“所以,这破镜重圆,指的其实是让这二人圆满,像城主和夫人一样?”锋灵听完了故事,问道。
落花思索着答道:“不无可能,二人此前就是道侣,而且他们消失后,魔君也离奇死亡。”
说着,她扯过锋灵,更加小声地传音道:“我问过流花,她说魔君与那位女神君确实有些纠缠。他二人的心魔可能真的与感情有关。”
“哦~~”
锋灵眯起眼睛,嘴巴张得圆圆的:
“这群宗门子弟都是进去当红娘的啊!”
额……好像真是这样。
入镜之后,锋灵寻着天芒剑的气息,很快就找到了江沙白。
这个时候,柳江池的魂魄与肉身已经在轮回的挤压下融合了。
“动作够快的。”
落花拉起锋灵要去找他们,却被她拦住了。
“等等。”
她们落脚之处是一片广袤的森林,是曾经的修仙界与妖界接壤之处。
柳江池猫着身体,藏在一颗大树后面。
而江沙白只是远远站着,摆出一副看谁都不爽的样子,浑身上下都写着“生人勿近”。
锋灵和落花摸不清状况,便找了一棵树隐去身形暂时观望。
不一会儿,大树前方跑来一个大胖子,满脸的横肉因为嚎叫挤在一起,沟壑之间是泪水血水和泥污,身上的绫罗也破得不成样子。
“吼!”
随着一声狮吼,小胖子两腿一软,倒在地上咕噜咕噜滚了起来。
“哈哈哈,活该!”柳江池兴奋地拍着手。
“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我……我家有很多钱!”
顺着胖子绝望的目光,树丛之间一缕青红不断跳跃。
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头红棕青口的食人狮。
食人狮,形似灵狮,捕食人类,妖界独有的妖兽,在外面已经绝迹千年了。
“嗷!”
转瞬之间,狮口已经叼住胖子,一口咬了下去,它甩着头嚼吧两口,便吐出了残肢。
如此生猛的场面,柳江池却笑意不减,蹦跶着朝那狮子走去。
才行两步,狮子忽然竖瞳怒睁,朝着柳江池的方向低声嘶吼起来。
“不好!”锋灵见柳江池有危险,也要下树。
“别去。”
落花单手化藤,缠住了她。
锋灵再看过去的时候,食人狮已经跳到了江沙白面前。
它照旧是不由分说咬了下去。
铿——
树林里响起了金属碰撞的声音。
它这一口像是咬在了什么坚铁之上。
硬质的金属将力道悉数反弹,震得它松了口连连后退。
再看江沙白,一身月白长袍,横臂而立,被咬的手臂没有伤口,只有一层金色护盾。
“凉霄,住手。”柳江池冲过去,挡在了食人狮面前,一脸警惕地看着江沙白。
“你吃不了他。”
食人狮闻言,化作一位青衣红裳的女子。
她浓眉大眼,两侧的细辫同散发一起扎到脑后,汇成一个高高的马尾,马尾上还坠着一条红色绒毛,随风飘荡,英姿飒爽。
“呸。”
凉霄吐出一口血气,隔空喊道:“怎么?看我不爽?只许你们人捕食妖兽,不兴我们吃你们?”
兽类对气息都很敏感,显然她很早就注意到了江沙白周身的厌恶。
江沙白没说话,把手伸到身后,握住了剑柄。
眼看又要打起来,锋灵和落花赶紧显出身形,隔开了双方。
“江沙白你住手!这样会伤到阿池的!”
落花说完,江沙白果然放开了剑柄,浑身也不再绷紧。
“她们走了。”江沙白说道。
落花身后格外的寂静。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空空如也。连锋灵也没发现她们是怎么离开的。
江沙白朝林外走去,落锋二人赶忙跟上,询问具体情况。
原来,几人虽是同天入镜,却并未落脚到同一年。
江沙白比她俩早上两年。他将柳江池投入轮回之后,也费了将近一年才找到她。
那个时候,她在人间一个村落,被周围所有人叫做怪物,女妖。
江沙白带她来到修仙界,她却趁着他不注意逃走了。
“阿池就算还没恢复记忆,应该也不会这样对待恩人的,中间是不是还发生了别的事?”
锋灵的疑问中,江沙白垂下眼睑,低声道:
“因为她杀了人,那时候我对她也动了杀念,她应该是感知到了。”
刚才的情形,想必这一年来也发生过。柳江池宁愿与一个吃人的狮子待在一起都不愿意接近江沙白,可见这其中没有误会,她早就确定,江沙白是真的想杀她。
“这下怎么办,他控制不住杀气,阿池都不愿意接近我们。”
“我也没想到一开始就这样难。”
江沙白确定,他听出了这两个家伙的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