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珠沿额头顺流而下，一路滚到头发的深处，大约是发根早被濡湿紧密的贴在头皮，很快感觉不到汗珠的动向。
这是很多年不曾有过的感受，可以追溯到14岁以前，那时还没有空调，风扇也不敢开整夜，家庭条件不算贫穷，只是刚搬来新房财政拮据，那时身份敏感，时常担心会被继父抓到借口和母亲吵架。
“妍”字义美好、妍丽，告别童年后我却少有这样的待遇。我起身，两步跳上窗台，奋力把这个十几年前留下的窄窗推到窗框边缘，生锈的轨道犹如指甲划破黑板，本就忿恨的心被刺耳的声音狠狠的挠了一下。窄窗是可以打开的，往下与其相连的是巨大的半落地双层玻璃窗，四周和窗框固定无法移动，意味着炎炎夏日我仅靠一个狭窄的窗口和外界通风。没有空调，风扇不能开整晚，家庭条件不算贫穷，这一次是源于不正确的决定。
跳下窗台的声音并没有惊醒赵济修，反倒是我轻声的呼唤吓醒了他，我清晰的听到自己声音的冰凉。
“怎么了老婆？”看着他睡眼惺忪的样子，我的理智失控了。
“你不热是吧，这里的温度适宜你生存是吧，你们家活在侏罗纪啊！你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吗？现在快22世纪了，你还没见过一个长方形会吹风会制冷的神奇宝贝吧？它叫空调！”
赵济修迟钝的眼神随着我的咆哮从不解，到慌乱，最后释然了。是的，释然了，不在乎了，所以冷静了。一如既往坐起来靠墙点了支烟，故作痛苦深思。良久，他开口：“行，我这两天给你安上空调。”“给我？空调安上你就不活了？早就该做的事情，不要表现得像是被我所迫。”
“郑妍，从一开始我就告诉你了，我的情况，你都知道我没钱。”赵济修沉闷的说。
“我承认，我理解，但我不知道的是4年前的话，你打算用来做一辈子的借口。别搞道德捆绑，我没有嫌弃你的贫穷、愚蠢、言而无信.....”
看着他吐出烟雾准备开口，我火速回击道：“你就算是个废物，3年多了，家庭生活费也该挣出来了啊？可怜你有手有脚，头脑不好，倒不如做个废物更励志。这么多年我自给自足，用过你多少钱，五位数都不到吧，不要装腔作势给我看。你真觉得对不起我，那就像个人一样，多吃点雄性激素做个男人。”
看了看时间闹铃没响，还可以在睡1个小时，可这环境，这人，只剩厌恶。我冷静的打开房门，婆婆还没起来。我飞快的洗漱完毕，就差夺门而出，我不想做自讨没趣的事情，况且他八成不会有什么触动。至于婆婆，倒不是怕她，毕竟老年人了，我虽然冷漠，却也知道尽量要尊老爱幼。以往的每次吵架都会避开婆婆，她是不容易的，年近半百，儿子又是个叛逆中年，算算算算，我的原则就是避免伤及无辜，所谓祸不及妻儿子女，还有老母。
步行到“迪亚克兹”18分钟，门店开在市中心，毕竟是西餐厅嘛，城市C位才有客源。经过我反复试验探索出来的最优路线，虽然要穿村越市，可是隐蔽性强，进可攻退可守。平时沿途多少凶险一些，今天我出来的实在早，大概率不会碰上妈妈。其实回到小城这2年我也很少会在街上看到她，至今她还以为我在原单位工作，不算远的隔壁市，我却要1个月回来一次。
打开大门，解除防盗码，我呆坐在办公室里。回顾早晨匆忙的战役，我......
“你来这么早干嘛？”厨师长常北从二楼下来推开门，昨晚他负责接货，看来还没走。
“热的睡不着，我想着早点来开场，昨天到货来了多少袋鸡汤？冻货多吗？”
“睡不着就躺着，这么早来给自己找罪受，冻货的牛肉粒、海鲜包都来了，本来要整理库房的，既然你睡不着就一起来吧”常北满脸嫌弃的对我说。
我是新店开店以来，系统晋升最快的副经理，从储备经理晋升副经理只用7个月，跟我同期参与考核的，来自全国各地的同事伙伴最长的储备30多个月，也就是两年多，最短的只有我7个月。本来人红是非多，我又是区经理钦点的人选，大家对我难免起疑。
我天生贵人多，正式入职后遇到的同事大多友善，自然也有个别“不良分子”，既然我能应付就当消遣了。常北自我接管订货系统后，作为厨师长他将自身所学，对我倾囊相授，我们关系融洽牢靠。否则平时整理3个库房这种繁重的工作，我一介柔弱妇女怎么支撑的住！
郑妍面无表情的样子，比她冷漠的时候更惊心。每看一次都加重这种感觉。明明就是安个空调，怎么会吵起来呢？赵济修思索着，烟灰不知不觉落到床单上。老妈从门外探出头：“你们早晨吵架了？怎么回事”
我烦躁的挥挥手，“没事，您别管了”。是亲妈，也是为我操心不少，可是每次听到她说话，挥之不去的莫名烦躁。我看着她走到床边，继续唠叨这些年反反复复的话，“你可不能像以前那样，好不容易还完了债，别跟刘明他们一起了，好好找个上班的地方，以后还要结婚的，哪能没有钱，家里的地都卖了一处......”
听到这里我穿上衣服就冲到了客厅，“我知道了，知道了，您别老说了，您赶紧上班去吧！”年轻的时候谁都犯过错，怎么我犯得错误就过不去了？身边的朋友都不上班，偶尔玩牌又不是大事，又不是我想要输牌的，再说了我现在不玩赌钱的，娱乐也很少，怎么就过不去呢！
卖地！卖地！就卖了一处，又不是没有地方住，本来也是财产，为了救急利用一下怎么了？我不也是为了以后“干净”的结婚，开始新生吗？郑妍是这样，老妈也不理解。再说了，我上着班呢，干工地的有几个正常发工资！国家都没办法的事，我能解决吗！赵济修乱七八糟的想着，无视老妈的质询，走出了门。
“欸？你手里钱有富余吗？先借我点”
“王哥，工资先预支点？知道你也不富裕，可是去年的都没结清，我也没催啊，你先给我预支一部分，我也要养家糊口的.....”
“大姐，你先借我点钱，安空调呗，我们的房间太热了，都闷的起痱子了，过两天我还你现金。知道知道，老妈就是唠叨，我没玩！我天天上班呢！我知道了。”
赵济修坐上出租车，“您知道南陶街的\'小家电\'吗？”
“郑郑？10:30了，开门了。”对讲机里传来赵琳的声音，郑妍疲惫的走出冻库，回身把温度调回-21℃，跟内场众人打过招呼，又检查了一遍各个台面物料预备量。
“常北说你一大早就来了，你不困了吗？内场今天员工来得多，没事你不用往上跑了，我们忙得过来。”白宁宁是白班厨师长，平心而论她是个好姑娘，就是懦弱，一般这种人都大有后福，可在职场上总会吃亏。郑妍做储备经理的时候就发现了，当时另一个厨师长为老不尊，技艺并不精湛，爱好是欺压同事，只是没在郑妍身上讨到便宜，郑妍声色不动，正式晋升后为民除了害。还为白宁宁树立了威信，从此结下了革命友谊。
“额，我更年期，早更了许多年，睡不着。你们先忙，我去外场了。”
郑妍想着今天和赵琳值班还要强颜欢笑，她是赵济修表妹，跟他感情没有多深，和郑妍却相处甚欢，是个公道人。面对热切的关心，郑妍一直不适应，有压力。
清点现金-锁保险柜-开收银机-开点餐系统-外卖系统，一气呵成。11点了，中班员工还没来，100多平的餐厅只有两个人。“她们都迟到了？一会儿该忙不过来了怎么办？”赵琳看着推门不断涌入的顾客，不无担心的说。“没事，开门迎客。”郑妍懒懒的答道。
惯用伎俩了。想当初郑妍第一次独立值班，那时赵琳还没入职，李扬和马茜就耍过这招。那天，也是会员日，套餐优惠的力度，再加上集团在公众号上各种预热，促使客流大了很多，内场正常，外场连个组长都没来。哦对了，李杨就是早班组长，7:30就该到的，马茜是中班11点该到的组长。水吧的预制料都是郑妍自己准备的。10:30准时开门，同时涌进来几桌顾客，郑妍已然明白了李杨迟到的用意，无非是为了搞砸我的首秀。
洞悉了小人的招数，郑妍就不焦虑了，不卑不亢的对众多顾客说：“请大家先落座，菜单都在桌上，我会从第一桌开始按顺序为大家点餐，今天特色是肋眼牛排，套餐也有特价。”后来的顾客望向大厅只见1位服务员，也自觉的找桌子坐下，不消多时点完餐后，郑妍吃力的捧着托盘为每一桌上冰水，并招呼络绎不绝进门的顾客。
沙拉和烩饭是最快的，先从熟梯送到了一楼，郑妍也不顾标准上餐的先后顺序，一边按桌号上餐，一边对顾客致歉。对讲机里白宁宁疑惑问服务员都来了吗?郑妍答：“今天大家集体有事，看来要迟到一会儿。”很快，白宁宁从楼上跑下来，熟练的帮郑妍一起上餐致歉。随后，外卖骑士小严也来了，笨拙的打开熟梯，想要帮我取出餐品。三个人忙了不到两个小时，终于上完了餐。
白宁宁担忧看着郑妍，“他们都听李杨的，因为你来之前，店长属意她做副经理的，现在李杨认为你抢了她的职位。”郑妍无语的想：李杨都三十多岁了，也算个成年人，也算个人吧，怎么还这么智障啊，管理组一共5个人，都是不同程度晋升上来的。外企职位高低是看能力，看人情的是私企。我是正规渠道，经过三面，由大区经理招进来的；店经理把她招进来，她来错地方了，还拜错了神。
12点一过早班、中班的全职和兼职都来了。著名表演艺术家也满脸歉意的进来说：“不好意思，今天孩子在家里闹，费了半天劲才送去学校，没有你的微信，我就跟店长请假了。”
“没事。”
看着众人依次打完卡，走向各自岗位，郑妍不为所动。艺术家二号登场了：“挺忙的吧？没想到今天这么多人，本来我是早班，刘哥给我排了个中班，要不然杨姐晚来，我也能顶上，免得你忙不过来。”“刘哥也是听你的呀，你不点头他怎么敢给你排班，周一例会你显然没把店长放在眼里，都说了二、四、日是会员日，肯定忙得呀。”郑妍声音含笑，面无表情的回击。
12:45，郑妍在对讲机里通知：中班员工留下备场，中班组长去内场帮忙洗碗，其余早班打卡休息。众人难以置信的从不同方向望着郑妍，刚上班半个多小时就要求下班，工资靠的就是打卡工时啊！郑妍镇定的扫视全场，僵持之间李杨率先打卡回到休息室，有了带头者其他人也不做无谓之争。
郑妍和赵琳安排顾客分区而坐，点餐的同时不忘推销套餐，公司要求每日指标还是要尽量完成的。不到11点，骑士小严就来了，这次熟练的帮忙上餐，赵琳在水吧做饮料。我提醒小严：“外送平台来单了。”“不急，出餐时间二十分钟，我自己盯着，你先忙不用担心。”
李杨慢悠悠走进来，水吧的位置正对着大门，赵琳看了她一眼继续做事。
李杨：“这是树莓还是石榴？你是按标准调制的吗？爆珠沉底了，我马上换衣服出来帮你。”
我回身对赵琳说，这次是冲你来的。
上次，是以店长对我问责未遂而告终。店长尽管前一天晚班，仍然在下午14点出现在了办公室，“郑郑，早班卡工时，到月底员工个人工时不够198的话，系统也不予审核的。”店长脸上的痘痘因熬夜变得发红。
“早班是7:30上班吗？今天午餐期忙了一阵就没顾客了，也没有别的工作，只好先下班了，本来想安排去内场帮忙的，但是内场人力充沛，只有碗间缺人，可是地方狭小，只能再加1个人。”
“你同时砍掉那么多人的工时，产生员工抱怨，会给排班经理造成工作阻力。”
“排班经理是出于什么目的？在明知班次出现人力不足的情况下，没有及时补救？无视规定吗？”
本来一墙之隔，故作姿态的李杨抢答到：“我没来得及跟刘立说，他不知道！我直接跟店长请假的，店长昨天夜班应该当时在休息没来得及通知他。”
早知道他们关系不错，李杨连借口都找好了，一句话看似开解了3个人。把球又踢回来了。
“你的意思是早班4个人都同时跟店长请假，以你为首，明知道班次调整需告知排班经理，出于个人原因，带领大家故意绕过规定，陷刘哥于不义？”郑妍直视店长说道。
“我没有让其他人不跟刘立说，他们也跟店长请假，我也不知道......”
“刘立作为排班经理，无力担负岗位职责，分内工作都处理不好，这样被系统稽核查到，他会被降职还是调岗啊？店长你要帮帮他啊！”在郑妍殷切的眼神下，店长挥退了还要狡辩的李杨，和准备冲进来的刘立。甩上防盗门，坐在保险柜旁边的椅子上，帮郑妍清点早班结账的现金。郑妍默契的写完值班日报，和店长告别回家去了。
后来，无意中的一次畅谈，郑妍算是解开了店长的疑虑：“我没什么上进心，对工作全凭热爱和工资，我只想降职做厨师长，升职想想都心累。”店长从基层一路晋升，技能优异，本来顺风顺水，直到被分配主持新店，经历着从前不经常做的事情，还有被谣传大有来历不省心的郑妍。相处一段时间，依然半信半疑，同为女性竞争力会比男性强很多，因为站在了同一条赛道，不同的位置上，看着对方不紧不慢的逼近自己。
赵琳不做声的做完手里的饮料，端去上餐。自上次一战，大概是店长要求，李杨对郑妍一直客客气气，郑妍听着她礼貌疏离的借口，点头会意。但是，该执行的规定还是不能免的。经过上次的教训，李杨追随者少了，为了不得罪任何一方，面对李杨的“要求”，大部分人选择装傻，即使来得晚了，会跟郑妍提前打招呼。守规矩了，解决的办法也就多了，来得晚可以加班补回来；来不了，可以找其他人替班；“被胁迫”，还可以调整班次，一切按照规章制度办事。
每个副经理都会轮换系统，这次换成了梅姐接管排班系统。梅姐是少数几个正常人，和郑妍关系交好，刘立则是和梅姐结怨，确切的说，大部分人对刘立都很厌烦，作为男人他欺软怕硬，作为经理他又缺乏处理客诉的能力，优点是爱妻人设。由于刘立的关系，李杨对梅姐充斥敌意，梅姐再大度也禁不住长期被针对。她是敢于解决问题的人，李杨之前排班的惯例是周六、日必休，理由是陪伴孩子。梅姐上任后砍掉了这项不平等条约，李杨大为愤慨，投诉无门后采取个人报复。赵琳轮到昨天周六休息，而李杨苦逼的周六、日连上两天周一才休息，心中不快，其他人都是普通服务员，赵琳是新晋升的组长，找她出气才能平愤。
餐期一过，郑妍说：“杨姐，今天来得虽然晚了，正好赶上餐期，你要不缺钱就不用补工时了。”“林丁丁也没来吗？我怎么不缺钱啊！我补工时，还要养孩子呢。”“补工时的话，我一会儿问问晚班经理同不同意吧。”
郑妍紧接着对赵琳道：“赵姐，今天秦梅姐晚班，现在月中了要控制工时，她为了不影响其他班次，自己值班的时候，排的人力都很紧，你中午休息到17点，晚班帮忙盯一下。”
“我今天想早点回去，家里有事。”赵琳说
“林丁丁呢？让她留到晚班，我也可以。”李杨说
“你家里的事情紧急程度是多少？如果方便我想了解。最多加班3小时，算下来你一天的工时10个小时。不方便的话，你这次盯完晚班，我给你补半天休息。”
“林丁丁不会出现在我的班次里，前几次容忍了她迟到早退，宽恕次数用完了，她会是什么下场，我就不清楚了。”郑妍年轻不假，她18岁实习入职物业公司，直到快22岁离职，刁难的业主，强硬的三方公司，磨砺出她不好相处的性格，和软硬不吃的手腕。
也不是非要赵琳留下帮忙，是这次继续维持表面平静，问题会不声不响的孵化，问题激化不是最坏的结果，要防的是后期爆发的大招。郑妍想在自己接管排班系统之前，扫清麻烦。
赵琳不无怨气的说：“不用了，我把家里的事推后。”李杨悻悻的瞟了郑妍，闭上了嘴。
16点梅姐准时来接班，郑妍询问梅姐的意见，“赵琳和李杨的矛盾，李杨不适合今天补班，晚餐期本来就人少，因为她们两个再整出客诉，我可忙不过来。”“那我把李杨带走。”
“杨姐，明天我中班，你再补工时，今天下班吧”。郑妍说完，不远处的赵琳听到后没有任何反映。确认李杨下班后，郑妍离开餐厅。次日，梅姐告诉郑妍，赵琳整个晚餐期都很愉快。
一路疾驰的回到赵济修家，他总说这是我们的家，郑妍很难苟同，除了结婚证能证实法定关系，这里没有给她归属感和安全感。每次进门都在庆幸自己没在街上碰到妈妈，有时也在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幸运，还是妈妈偶然看过自己，为了维持郑妍的自尊心佯装不知。
郑妍一直走后门，也是可以避免被更多人看到掩人耳目。从墙角摸出钥匙，郑妍从不将他家的钥匙带在身上，婆婆听到开门声走出来，邀功一样说，给你安了空调，这下晚上不热了。郑妍感到意外，赵济修是很疼她，但是绕不过去钱这个难题，每次吵架也是因为他不挣钱。从前都是神龟，这次竟然神速。
进入房间抬头映入眼帘的确实是一台空调，郑妍大感不妙，回身望向对面，果然婆婆房间没有同等待遇。
Fuck了！郑妍关上房门，致电赵济修。“你只安了一台空调，是为了气死我吗？您老母亲都还在吹风扇，你先给我安上了空调，特意强调我的特殊化是吧，报复的手段真新颖。你认为这样做合适吗？”
赵济修没期望表扬和解，也没料到郑妍是这个反映。“不是你说热，我想着赶紧安上，老妈等以后再安，现在我手里钱不够。”
“你抽烟的钱总是够，干正事的时候就哭穷，你刷新下线的程度我自愧不如。我不担心别人怎么评论，你这样安排我舔居不安。”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怎么做都不对，我跟人家借钱把空调安上了，你又说不行。我这两年上着班呢，工资没结下来，再说了，哪次我手里有钱都给你了。”
“早上分别后你是截肢了吗？截断的是大脑，所以不知道怎么用手机了吗？钱不够买两台空调，不会打电话商量吗？你都三十多了，这些人□□故是不懂还是不想懂，我的身份是晚辈，您老母亲健在，我能公然自己享受，看她受罪吗。”
“每次都理直气壮的喊没钱，这是很光彩的事情，还是成为你的座右铭了？你换了几个工地了？每一任老板都居心不良，有意不发你的工资。再说了，如果不是你的问题，那就是这个行业的弊端，你要考虑转行了，工地的特种车多的是，你喜欢开不一定要在工地留任，况且你是真心热爱行业吗？恐怕爱的是行业的松散，不会影响你的自由。您每次赏我的三瓜两枣加起来过万了吗，普通人谈个恋爱都不止这个数，这也值得您惦记？”
赵济修深感无力，面对郑妍的巧辩，他时常不知所措。郑妍的话不无道理，可郑妍不理解的是年过三十的男人也不好就业，他现在还欠着外债，工资是不好结账，只要结下了就能缓解困境。正是抱着一线希望，他在工地风吹日晒，后背晒到脱皮是常事，可比起其他力工，他坐在挖掘机里，有身份也自在。郑妍太过务实，她的气度是别人难以比拟的，如果为了板正生活，在她看来，保洁、快递、外卖都是选择。
听赵琳说起过，郑妍在一次值班时，带领的是一群学生兼职，餐期很忙，她发现卫生间在早班后没人清理，她安排了一男一女两个服务员去打扫马桶，但是结果不尽人意。他们打扫很粗糙，郑妍去检查时，当着所有人把工装裙向上提到膝盖，拿着马桶刷蹲了下去，耐心、快速的清理起来，随后带上一次性手套掏出浸泡糟软的卫生纸，一次又一次，直到两个卫生间达到洁净标准。
“我不是惦记钱，给你花钱我没介意过。”
“花的钱少，当然不介意。”
第一次遇到郑妍是和朋友聚会，她一副生人勿进的神色，从朋友处探听得知，她21岁刚结束初恋，当然平时也这样，只对朋友亲近些，果然她对着另一个女孩喜笑颜开。
“我在努力，你相信我，你也看的到，我哪天不是凌晨才下班，问题是老板不给结账，我也没办法。”
“你总是说我挣不到钱，我也想挣钱，但是现在社会就这样。”
赵济修25岁破产后，心态调节的很快，毕竟着急也没有钱还账。当初赢钱的时候，日子怎么过，怎么感觉乏味。谁承想从小玩到大的所谓“朋友”，原来是为了套牢他，故意做局。不止赢的钱加倍输了进去，还被人盯上了一处祖产，被迫低价卖掉偿债。后来只差个人欠款，才觉得生活还有希望。
“为什么我感觉结婚之后你变了？结婚之前你跟现在完全不同。”赵济修好死不死的发出感慨。
郑妍本来在沉默中逐渐调节得差不多了，甚至开始谴责是否自己太苛刻。现在，“你没变，始终如一，谈恋爱前期维持的不错，殷勤周道，中期开始暴露缺陷，后期连开房都要我付钱，要知道，我就算花钱请个男模都比你顺眼，还不用对着肚满肠肥又智障的你。”
“你看我越来越不顺眼，我都在努力，我还能怎么办！这几年我一直在上班，也不敢休息......”
“上了几年班，了不起啊！我上班十多年怎么没人表扬啊！不是你改邪归正就完美，就值得被原谅，你还是要弥补错失的，并且维持生活，比如像我一样。”郑妍实在忍不了，每次都是这套说辞，知道他不善言语，可没差劲到这个程度吧，说的话年年都一样。
果然一见钟情都没什么好结局。郑妍记得刚开始交往，赵济修真诚、木讷，很细心的记住了自己的喜好，他说话总是很慢，像沉思很久，又像是腼腆，这几年为了辩解，语言系统激发的很完善，言辞流畅，不足就是缺乏新意。
算不上是谁先开始，是有共识的。郑妍喜欢稳重的类型，前两年的初恋男友是型男，因为是老相识，半开玩笑地接触了1年多开始正式交往，后来异地恋，郑妍去了隔壁市工作，型男留在小城遇上了天命，算得上6分，型男评价郑妍是8分。没有正式分手，型男删除了郑妍的一切联系方式，郑妍整整2年沉浸在不解中，为什么不能体面结束呢？爱过吗？自然是的，爱着那时的自己，爱着相识到相许，结局被分手也难已接受。以至于后来，郑妍坚定了自己对稳重型的喜爱。
赵济修不算出众的外貌，侧躺下来犹如铁塔一般，见识过他明明有实力对抗不公，却坚持与对方讲道理的举措后，郑妍肯定了他的人格。踏实。认识5年他从来没有对郑妍大声讲话，就算气急了的时候也没有，他对自己母亲尚有不耐烦，对郑妍永远是无可奈何的。只要是能力范围内，郑妍要什么有什么。就是这样一个即使破产，仍然奋进生活的青年，打动了自小重情义，轻物质的郑妍。
起初因为郑妍独立的性格，从不向赵济修讨要工资。结婚后也没有过。直到经历几次半夜三更被人上门追债，赵济修很少在家，只有婆婆和自己。几个男人坐在客厅就不打算起来，欠钱不多几千而已，恐怖的是气氛，出于安全考虑，郑妍替他还清了，撕毁了欠条。送走了催债人，婆婆居然对郑妍说不该把钱给他们，应该跟赵济修核实。郑妍大为震撼，婆婆平时办事确实不足，没想到他糊涂到这种地步！“人家欠条都拿出来了，您儿子亲笔签字，再说了，您儿子的电话我都打不通，还有必要求证吗？您和我对抗几个男人有什么胜算？我23岁虽然不算年轻，万一他们起了歹心，恶意报复被□□的可是我，您认为赵济修能豁达到接受这样的我吗？”婆婆不认同，自知理亏的闭嘴了。
此后，这种情况出现了几次，郑妍不得不怀疑赵济修当初说“只欠个人贷款，而且都是亲戚”的鬼话是不是真的。没办法，约好了同舟共济。郑妍为了监管，开始要求赵济修每月上缴2000元生活费给自己。显然赵济修一次都没遵守过。
“那你为什么同意结婚？你是不是后悔了？”赵济修语气真诚的发问。
“你为什么言而无信，说好了结婚，骗我领完了结婚证，这些年却不去征求我妈妈的原谅，至今她女儿已婚了都不知道。让我每天躲躲藏藏，过得像个情妇？”
“我说了，我会去，一直没腾出时间。”
“这么多年都没时间？”
又是一阵沉默，心理医生说，沟通中对方沉默是一种回应，不认同，不想继续的表达方式。
郑妍克制手抖，挂断了电话。
赵济修越是难过，有关郑妍的回忆越清晰。郑妍的条件很好，旁人给她介绍的相亲对象更好，她却钟情自己，至少从前是的。她也不是故意冷着脸，在一起时她风趣幽默，不止一次周围有人把她认成研究生，她能说出很有文化的词句，有些我甚至听不懂。郑妍坦率，喜欢就大大方方的承认，她让我感到自己与众不同。原本糜烂的人生有了期许，除了老妈，姐姐，我拥有了可爱的妻子。
过去我们聚少离多，我很少担心她会爱上别人。后来我草率的去见了她的妈妈，结果很糟，T恤没能盖住手臂上的纹身，家里也没盖住从前赌博输掉房产的丑事。她的妈妈坚决不同意，僵持了几个月，我感觉郑妍很消沉，不知道她下了什么样的决心，骗妈妈说已经分手，我们继续暗度陈仓，期待未来有机会得到她妈妈的原谅。
郑妍辞掉了工作，偷偷回到小城，我们的距离更近了，我开始恐慌她会爱上别人。很快她凭借优秀的简历入职一家外资的餐厅，老妈还以为是服务员，听说是副经理，她满脸不信：“年纪这么小的经理？”老妈也不看好我们，郑妍比我小4岁，她正直青春，我都26岁到了该结婚的年纪。郑妍住在朋友家，我们从一周见几次，变成了每隔两天见一次。莫名的担忧促使我在一个午后提出和郑妍结婚，她沉思了很久说：“还没有戒指呢。”我飞快的跑去向大姐借钱买了最便宜的金戒指，郑妍望着可伸缩调节的戒指，郑重的说好吧。我们约定明天去领证，我不知道郑妍用了什么办法拿到户口页，第二天她如约出现了。
有了结婚证，我请求了好多次，郑妍才答应搬来和我共同生活，她总是问什么时候公布、结婚。我身上分文没有，私下也找老妈问，老妈也没有钱。按照郑妍的要求，我开始正经的上班生涯，她的要求也与日俱增，比如经常回家，每月必须给老妈生活费，可以等正式结婚后再给她。我有时候坐在网吧里打着魔兽，会突然愧疚，不知道郑妍在做什么呢。想到这里，给她打电话，她不是抱怨有诡异的敲门声，就是我烫坏了她洗干净的床单。压力真大，回家都要做很久心理建设才敢面对她。
我看着郑妍从小姑娘的样子，变得比我还稳重，我想把她需要的东西都给她，渐渐她却隐藏自己，我看不到她了。我知道她喜欢硬汉，我也以为自己能成为硬汉。连最简单的婚礼都给不了，也不能怪她变了那么多。的确担心再次被岳母嫌弃，所以每年的节礼都是郑妍替我送的，为了使我的形象好一些。我也想等有了实力去请求岳母原谅，但看着自己日渐衰老无能为力。有时会恨自己没有别的技能，也恨老板拖欠工资，转念一想，世风如此我又奈何呢。
从前吵架不是没想过离婚。慢慢的郑妍成熟了，懂得权衡利弊，结婚父母都不知道，再悄悄离婚更觉得对不住。也无法面对世俗，即使以后二婚，也无法像对方解释为什么背着父母悄悄结婚离婚。就算离婚，也必须是赵济修的错，结婚是因为被他欺骗，虽然他不同意这种说话，可在见识了郑妍妈妈对他的不认同后，他还是提出结婚并承诺按照公序良俗宴请宾朋，给郑妍光明正大的身份。他食言了，拖了这么多年，郑妍早就骑虎难下。
如今，郑妍期待着妈妈发现，她做人做事坦荡，最反感这种偷鸡摸狗的处理方式，可轻信赵济修，拖的时间越长，越不知道怎么对妈妈开口。最后也许会难看，也许众叛亲离，愚蠢的自己坚信，妈妈的观点错误，直到被证实自己痴心错付。郑妍从不担心向妈妈承认错误，难堪的是无颜面对她。
说谎的本能是从，知道自己无力弥补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