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姝不敢回答。她答应过皇后不告诉任何人。
可他是那样机敏,她不说他很快也会猜到。
“你就紧顾着质问我,不想抱抱我吗?”她顾左右而言他,抬头望向这张深情的让她心醉的脸。眼底的委屈不加掩饰,泛着潮气的水样明眸令人心动。
杨敏之胸口一滞,无奈的抬起手臂松弛环住她的后背,附耳轻声说道:“万岁还在看台等着张娘子和在下过去谢恩。”
张姝涨红了脸,她知道他说的谢恩不是为了赢得球赛的事。羞涩摇头,朝他嘟囔不想过去。
他又调侃她:“我原以为姝姝与我两厢情愿,没想到娘子拿走了在下的心却不想负责。”
不过就算她不愿意也没办法了。赐婚的诏书已于晨间送去了承恩侯府。就连给首辅府的那份,也没有交到就在行宫伴驾的父亲手上。杨源从金水桥边的御赐府邸接到后,按他先前的吩咐直接动身送去了保定府。徒留下见证万岁下旨的首辅大人目瞪口呆。
他越戏谑,她越羞的抬不起头。她的勇气在拒婚和与邱玉瓷周旋时已经耗尽,现在的张姝又变成了一个胆小害羞的小女娘。抱着他的腰就是不松手也不动弹。
杨敏之还不清楚早上发生在吴皇后宫中的事,也不知道太后差点就将她指婚给了别人。只感觉到今日的姝姝对他格外依恋,让他心柔肠结,有些无可奈何。尽管他也舍不得离开,只得又哄了哄她,叫她在这里等着,自己一人去了看台。
张姝坐在山茶树下的石桌旁。
没多久,一个小小的人影从青色围帐另一头探出来,露出一张眉清目俊又极不安分的小脸,是猊奴。
“张娘子,你真让我刮目相看!”他三两步蹦出来。
“刚才我还以为你俩要亲嘴呢!吓得我躲在后头老半天,大气都不敢出!”
“你!二殿下你休得信口胡言!我们......我们只是在商量一些很机密的事情,不能叫别人听见......”张姝编不下去了。
“你们在商量男女有别的事么?还是男女授受不亲?避嫌?清誉?名节?昨天张娘子是这么说的吧!本宫再也不相信你们这些大人说的话了!”
他倒好,咄咄逼人不说还倒打一耙,反倒把她说得心虚脸臊。
“我一定陪你把雪团找回来,我说到做到。”张姝气怯。
猊奴点了点头,又道:“我还要到堰塞湖去划船、网鱼!明日就要回宫了,我还哪都没玩过!”
张姝干笑:“殿下想出行宫内院?我可做不了主。”
“你能做得了杨敏之的主就行!”猊奴大大咧咧,又一口把她噎了个够呛。
张姝再好的脾气也不想再理睬他。
猊奴不介意她的冷落,说:“还好你刚才不在,吴二郎在球场上搞出个差错,皇祖母也差点跟父皇弄岔啦!皇祖母不敢怪罪父皇,想责备皇后娘娘可是又碍不着人家皇后娘娘什么事呀!如果你在,就该把气全撒你身上了!”
听猊奴细细道来,果然是为她指婚一事。
吴太后说她给承恩侯府家的娘子和吴二郎指了一桩婚事,随皇帝一起过来的大臣一行人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
鸿胪寺卿吕大人跟太后陪笑,说万岁一早就给承恩侯府和首辅府下了赐婚诏书,这会儿都该送到两边府上了,哪晓得跟太后娘娘撞上了呢。
承恩公也赶忙解释,吴夫人压根就没有跟他商量,又出言指责夫人过于溺爱幼子,连累太后操心。
承恩公吴夫人哪里肯依,张口就说,是邱嫔给太后进谗言,说动了太后给二郎和张娘子指婚。
万岁一脸茫然:“哪个邱嫔?”
猊奴说到当时父皇的表情,乐得咯吱直笑,快乐的像钻到米仓里的老鼠。
他当即天真灿漫的脱口而出:“就是那日早上,跑到父皇寝殿外的竹林接露水的那个呀!”
张姝白他一眼:“谁都像你记性这么好么?”她跟他说的男女避嫌之类的话,他记得一字不差,就指着当把柄好拿捏她。
那时,刘尚宫、梅芳和李荃在围帐外亲耳听到邱玉瓷的鬼魅伎俩,当即将她拿下,回到看台跟皇后回禀,请皇后处置。
按照宫规,邱玉瓷合该被打入冷宫,由着她自生自灭。
不知碰到太后脑子里的哪根弦,她反而为邱玉瓷说话,说她刚承过宠,万一已有孕呢。
皇帝子嗣单薄,多一个总比少一个强。如此,不论是皇后还是尚宫或司礼监都无话可说。只得等宫宴过后,带回宫中发落。
所有的过错都出自邱嫔。但太后依然神情不悦。她疑心又是张贵妃给皇帝灌了迷魂汤。贵妃人不在行宫,手可伸的老长!
不光太后这么想,在座的夫人女娘们私下也都认为一力促成承恩侯府和首辅府联姻的是张贵妃。别说,贵妃和侯爷还真有些运道也有些本事,破了百年来清流不与外戚结亲的规矩不说,还把才貌双绝风采非凡的首辅之子状元郎收入囊中,做了侯府的东床快婿。
杨首辅一贯的不露声色,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两个当事人杨敏之和张姝都不在,夫人们纵然万般好奇,想探究也无从得知。
皇帝叫内侍把公主和两位皇子早上习的字呈上来给太后过目,哄她老人家高兴。
猊奴写的就不忍看了,华章和戟奴在张姝的指点下,还算可圈可点。
“张娘子,杨首辅看了你给我们写的那几个范字,还夸你呢!说你有名士气度,胸襟不凡,字好,文章也好!我就不明白了,就那么八个字,怎么看出文章好的,还名士......”
猊奴取笑她,有些不服气。
张姝偷笑不语。那是杨敏之给她从江陵寄回来的信中所写,她早上不知不觉的就写了下来。杨首辅不知道,他夸的其实是他自己的儿子。
对着华章等人的习字,万岁也颇多感慨,褒奖皇后娘娘守正持中,贤良方正,隐晦的跟太后说,请她以后少操心后宫的事。
猊奴听他们说话越来越没意思,就跑了出来。
猊奴一口气说完,瞟她身后,冲她勾手指,挤眉弄眼:“言必信行必果,你说的,陪我去找苍狼、划船、网鱼!”
张姝好声好气的:“我可以陪殿下去找狗儿,划船和捞鱼就算了,我就是想带你去也不能够的。”
“我陪张娘子和殿下去。”沉稳的嗓音从她身后响起。
“真的?”猊奴高兴的跳起来。
“殿下不就在等我这句话吗?”杨敏之冷笑,“不过等殿下回宫以后,每日的两个时辰改为三个时辰吧。”
每天抄三个时辰的书?张姝都觉得有点过分了,“是不是太长了点?”
“天下读书人哪个不是从小苦读,就连万岁,四岁开蒙,六岁熟读经史,二殿下比起万岁差之远矣。”
“他是他,我是我!我母妃也叫我跟父皇学,可这也不是想学就能学得来的呀!”
所以,要说张贵妃完全不管孩子也不对,她也好强,也晓得要让猊奴多上进多读书。只是她自己就是从市井之家出来的,哪晓得该如何引导孩子进学呢。
对于杨敏之的话,猊奴有一瞬的沮丧,转头就没放在心上,左右是回宫以后的事。口中欢呼,叫上一旁等候的小太监,直往外跑。
帝后和众人也都已从马球场离去。
猊奴跑得老远,回头朝他俩招手,喊他们快跟上来。
张姝朝杨敏之摇了摇头,抿唇微笑。虽然有个顽皮小童在旁边,能跟他在一起多呆片刻也是好的。
杨敏之走近,突兀的抱紧她。
“姝姝受委屈了。”充满内疚和疼惜。
早间的那些事情,他已全然知悉。怀中这副身躯是如此单薄柔弱,却又充满了一股坚韧勇敢的力量,让他意想不到又不胜惶恐,该怎么爱她惜她才够。
张姝也环住了他的腰身,眼眶又有些发热,羞怯的笑容从唇角荡漾开去。
“二殿下的趴儿狗会跑到哪里去呢?”她从他胸前抬头,发愁问他。行宫这样大,谁知道狗儿溜去哪了。
杨敏之只是紧紧的搂住她不说话,就像要把她嵌入自己的胸腔中。
张姝拿手指抠他后腰催促。他俩再不走,猊奴回来,合该又撞见他们抱在一起授受不亲了。
她一双小手乱抠乱摸,好似往他身上点了一把燥热的火,一阵酥麻从腰间蹿出。他垂下头想亲亲她,她直把脸躲开往他胸前蹭。
杨敏之心里本就把她疼得紧,看她羞得要死的样子也就罢了手。
两人松开怀抱,追赶等候的戟奴。垂下的袖中他牵起她的手指握住。
杨敏之问清楚他们昨日是在哪个山坡远眺的龙舟赛,叫猊奴带他们过去再看看。
猊奴不以为然,狗儿是长了脚的,一天又一夜的,它还能老实在原来的地方呆着?
不过很快就让他见识到他养的狗到底有多老实。
等他们再次爬上那个小山坡,当时被张姝匆忙间扔到地上的一大把花束还散落在地面,趴儿狗窝在枯萎的花丛中呼呼大睡......
猊奴瞪圆了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转身就要拿脚踹小太监,“你这个蠢材!”
被张姝喝止住。
趴儿狗旁边倒着两个花环,是那会儿陆蓁编的。花环上的小花朵和草叶被啃得七零八落,一看就是趴儿狗咬的。
“你到底是聪明还是傻!”猊奴抱起小狗,嫌弃的把它身上的花瓣抖落下去。
然后抱着狗一溜烟的跑下山,昨日他被张姝用夜啼鬼唬的还有些害怕,不想在山上多做停留。小太监赶紧跟在他身后。
“你还要带他去外头划船吗?”张姝问杨敏之,口中依依不舍。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帮他们找到了小狗。
“不是带他。是你和我。”他纠正道。猊奴只是捎带的。
张姝眨着水润的眼,慢吞吞的说:“可我有些累呢。”
她没骗他,一个多时辰的马上驰骋和挥杆击毬,腿又酸又胀,胳膊也酸疼乏力。
刚刚爬上来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往山下走,腿都是软的。
杨敏之到她身前背对着她蹲下。
她抿唇一笑,乖乖的趴上来,缩到他颈后,好像这样就不会被别人看见。
他仿佛知道她的心思,又或者他也想跟她在一起的时光尽可能的长一些,下山的路走得很慢。
林中清幽寂静,午间的日光透过密林抛洒下点点金光,明亮的光斑落在杨敏之的脖颈和淡绯的耳尖。
张姝凑上前,拿唇贴到光晕上。光影随着他的身体晃动,她的唇也跟着追逐。在他脖颈和耳朵上点燃串串火花。
他突然大手一松,她“呀”的轻声尖叫刚刚冲出嗓子眼,身子还没落地就被他一个转身捞到前面。
杨敏之掐起她的腰肢把她生生提了起来,就像抱小孩子一般。两人头平齐,脸对着脸。
一双深邃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薄唇溢出清冷的笑:“张娘子何时学得顽劣了。”
俊美的脸上并没有半分不快。
张姝的两只脚垂着挨不到地面,一双手只好慌张的挂在他颈间。他的鼻息喷到她脸上,把她的脸颊染得红红的。
杨敏之就这么提溜着把她抱起来,面无表情,也不再动作。
张姝看到他眼中幽暗的炽火,以及被火苗燎烤的少女,在他的瞳孔里胆怯又顽皮的发笑。
他没说错,原来自己也有顽劣的一面。那就放任到底好了。
她闭上双眼凑近,鼻尖碰到鼻尖,战战兢兢的张口含住紧抿的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