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谁拐带了谁,两家姐姐还在掰扯这个糊涂官司,杨敏之和张姝已经打马出城,跑出去老远。
张姝今天的一身凤尾裙是新做的,不方便在马上骑行,杨敏之将她侧抱坐在马上。
她穿的不是骑装,因而也没有裹束胸。马儿颠簸起来,胸前便有些不受约束。只得一手紧紧按住衣裳,一手慌张的抓他手臂。
后背僵硬坐得笔直,白玉般的耳垂和脖颈泛起淡淡的粉色。
杨敏之从马褡裢里扯出一件披风搭到她身上。
她偏头朝他怯笑,被他长指捻起披风上的兜帽扣到头上,她和她的笑容一起被彻头彻脸的罩到披风里。
过了一会儿,披风中挣扎着探出一颗满头钗环的头,从荷包里掏出那块胶牙糖,问他吃不吃。
“你掰得动吗?”
他说的也是。张姝缩回手,把糖整个儿喂到自己嘴里,也不嚼,像杨祖母那样在嘴里含着。
甜丝丝的糖浆在口中荡漾开来。
“好吃么?”杨敏之勒住缰绳,将马慢慢停下。
她抬头看他,眨眨眼。他不爱吃甜食的。
他深邃狭长的眼眸盯着她的唇,再从唇缓慢移动到她的眼眉处,又问了一遍:“糖好吃吗?”
张姝心间怦然一动。把糖块压到舌头下面,嗫嚅道:“你要尝尝吗?”
他低头凑过去。
扔掉缰绳,一双手掐住她细若杨柳的腰肢。由着马在原野信步游走。
糖浆的香甜四处流溢,连呼吸和心跳都弥漫着一股甜腻的气息。
失了牵引的马在坎坷不平的土坑里踩了一脚。张姝被陡然推向他的怀抱,撞到一团炙热昂扬之处,让她又想起他身上那只蛰伏的野兽,依稀就在这里。
她的心砰砰乱跳,紧张的掐他的腰。
他闷哼一声,芜杂的呼吸中蓄满痛苦和忍耐。把缩小的糖块推回去,极尽温柔的嘬了几口她的香唇,才留恋的从她唇齿间抽离。
将她重新在披风里裹好,把她的脸按在他胸口停留了好一阵,让她听他心间的跳动多么激烈。
渐渐的她耳边的心跳声平复下来,他扬起缰绳朝河间城门的方向飞驰而去。
夏日正午,城关中没几个人。他们从空旷狭窄的土路上打马而过,到了张姝家的老宅。
张侯爷不在。替她家看守老宅的族中婶娘说,侯爷去县衙了。
县衙离老宅不远,就在巷子外的土路上。
等他们到县衙,衙役说侯爷请县太爷帮忙去乡下打理田地,不知几时回来。
应该是为着田地清丈和佃户造册的事。
张姝带杨敏之熟门熟路的走到县府后衙,叫他在厅堂坐,她去灶房看仆妇煮水做茶。
娄县令家的厅堂就跟外头的街道一样贫瘠。空荡荡的,只有几把椅子和桌子,看模样都有些年头了。
厅堂外突然旋风似的蹿过一个小小的影子。影子瞥到厅堂里有人,又退回来。
杨敏之也看到了他,是个眉清目秀的垂髫小童,长得跟娄少华有些肖似。
这孩子不怕人,怀里抱着个木盒,站在门口问他:“你是找我爹爹的,还是新来的县令?”
“不过看你穿得这么好,肯定不是来做这破县令的!”孩子不等他回答,就笃定的下了结论。
杨敏之双手抱臂长身站在堂中,居高临下的瞅着小童,面无表情也不说话。自从跟猊奴打过几次交道,他总觉得这么大点的孩子都不怎么可爱。
这孩子一看也不是个乖的。跑进厅堂,左右看了看,打开破败的壁橱,把盒子扔了进去。
“莫告诉小华我放在这里!”说完就跑了。
一会儿张姝端着茶水上来,跟他说,让他晚上歇在县衙。她父亲回河间后没回老宅住,径直住在娄县令家。
“你呢?”杨敏之问她。
“我回自己家住,那边的被褥没拿出来晾晒还用不得,我得回去把它们取出来晒一晒。”
“我跟你一起过去。”他放下茶杯。
垂髫小童又跑过来,看到张姝,喊了一声姝姐姐,就开始在简陋的厅堂中翻找。
张姝问他找什么,他也不说。
最后小童转了转眼珠子,笑嘻嘻的问杨敏之:“先生,我刚才放在这里的东西呢,莫不是您拿走了?”
杨敏之心想这孩子人不大,记性可不太好。正要给他指壁橱,突然笑了。
姝姝曾说过,娄县令家有一对双生幼子,这个来找东西的孩子就是刚才藏东西的孩子口中的“小华”。两人一样的容貌,一样的穿着打扮。
差点被两个黄口小儿晃了眼。
“您告诉我吧,您帮我这个忙,我定还您的情!”人不大口气却不小。
张姝止住杨敏之:“莫告诉他!县太爷和夫人不在家,你们俩不好好念书习字,净贪玩浪费光阴......”
说着把小华轰走。走到杨敏之身边,好奇问他:“他们藏的什么东西?”
杨敏之走到墙根,打开壁橱把木盒子拿出来给她,顽笑:“姝姝记得还我的情。”
张姝打开看了一眼,马上“咔嚓”合上,哼道,“他俩也太调皮了!竟然偷县太爷的......”
戛然而止,偷看杨敏之一眼,含混道:“......私房钱。”
杨敏之才不信她。也不追问,由她抱着盒子,两人回到老宅。
喜鹊正好也带仆妇和侍卫赶到。
张家老宅不过是个两进小宅院,哪安置得下这许多人。张姝让喜鹊带人住到县衙后宅,顺便在那边的灶房烧火做饭。
把人都打发走,小院子瞬间清净。
她指挥杨敏之把高橱里的被褥取出来,在院中两棵树中间牵了根麻绳铺开来晒。又从院墙角水缸接了一盆水,拿抹布擦房中的桌案椅子和床头床梁。
饶是饱读诗书的杨敏之也是头一回做这样琐碎的活计。
却无端的叫人心生缱绻柔情。岁月安宁也不过如此。
等他俩去县衙后院吃过午膳,再次回到老宅。杨敏之帮她把床上的纱帐罩上。
“这比侯府你家的床小多了,能睡得好?”他问。
她正在铺床褥,抬头瞪眼看他,惊羞道,“果然就是你!还当着我母亲的面......丢死人了!”
她还耿耿于怀那天晚上她醉酒后的事。
杨敏之把纱帐系好,倚靠床头躺下去,微笑:“我有什么法子,姝姝抓着我不放只要我抱,岳母要把你接过去,你还不乐意......”
还搂着他的脖子赖在他怀里撒娇,他真怕她当着众人的面就亲上来。只得哄着抱着,一路抱进青鸾院,把她送到闺房的床上。
那间满室飘香团花簇锦般的寝堂,差点闪花了他的眼。
他的姑娘就应该住在那般奢华明艳的屋子里。
杨敏之正遐想联翩,一个靠枕砸到他脸上。张姝咯咯笑了两声,快走几步轻盈的出了房门。
杨敏之掀开软枕,也笑了。这个狭小昏暗的小屋有了她的气息她的光彩,也变得明亮可爱起来。
他也出了门,去县衙差了个衙役带他去乡下找侯爷。
张姝叫喜鹊到隔壁婶娘那里拿来一些红线打同心结。在赵太太园子里打的结还没完成,她就跟杨敏之跑了。这会儿正好有一个下午的时光可以消磨。
打完结,见院子里的凤仙花开得过熟,层层叠叠的花瓣被挤得直往下掉,落到泥里怪可惜的。又和喜鹊把凤仙花一股脑儿全撸下来,捣碎了染指甲。
............
一晃到了傍晚天将近黑下来,杨敏之才回来。
张侯爷和娄县令没跟他一起回。侯爷体胖有热疾,到一个地方安顿下来就不想动弹,打算等乡下的事办妥当了再回来。娄县令被勒令停职,县衙里正好清闲无事,少不得陪侯爷再多待几天。
娄青君的丈夫赵承倒是赶巧碰到杨敏之。他没补上缺,心中愁闷,到河间找岳丈喝闷酒,被侯爷拉到乡下帮了几天忙。
杨敏之考较了一番赵承的学问和经济之道,发现此人着实不错,为人稳妥做事务实,脑子也活络,于刑名和课税等庶务方面都很精通。只可惜功名上止步于举人再无建树,若无人帮衬,在宦途想要博一席之地也难。
“你会用赵姐夫吗?”张姝期待的问。
仆妇正好在县衙灶房把晚膳做好,喜鹊叫她们把饭摆到老宅的院子里来。张姝的手指甲和脚趾盖都染了凤仙花汁,不好走动。
她的食量小,晚间吃得不多,吃得七八分饱了就坐在一旁陪他。
杨敏之:“还要再考察看看,我交代他去办一件事,看他办得如何罢。”
张姝有些失望的垂下眼皮。
杨敏之看在眼里,温言道:“帮必然是要帮的。我跟赵兄讲了,我二姐夫谋的缺对他而言实属大材小用。他若愿意一辈子窝在保定府衙,我可以帮他再补一个。只是大丈夫在世总要干出一番事业来,岂能安于一隅。我看赵兄也不是温吞的性子。”
其实他二姐夫也不像他母亲窦夫人说得那么不堪,只是志不在仕途罢了。
以前他不理解,为何有人愿意守着妻女薄田过平凡琐碎的生活。
现在他很能感同身受。美人膝头是温柔乡,也是大丈夫的英雄冢。
不过他很乐意,甘愿臣服于她的柔情。
“我晓得了,我跟阿姐讲,让她莫要着急。”她朝他笑得乖巧。
杨敏之也回之以微笑:“我此去巡抚江南,势必会放个人在那边。此人不说要多聪明,需得胆识过人擅机变,所以既要看赵兄的意愿也要考量他的能力。若轻率给他官做、予他权职,若日后他担不起事,那不是在帮他反而是在害他。”
张姝听懂了,乖乖点头。发了一回怔,又问:“巡抚江南还有江西......是不是很危险?”
程毓秀走前跟她说,江西是前任首辅卢温的老家,卢氏族人因卢温祖孙之祸三代不能科考。随着自年初起朝堂格局的变化,稍洞悉事理的仕人已看清,卢氏之祸与当今首辅父子脱不开关系,或者更确切的说,是都察院魁首杨敏之。
对上那双满含忧虑的秋水明眸,杨敏之不再瞒她:“江南之行我得先去江西拜访卢阁老。解铃还需系铃人,卢氏族人之祸因我而起,自当由我去解决。”
这也是他在金风号上答应哑叔要做的事。
他走到她的竹椅旁,坐到秋千架上。这个秋千也小得可怜,没有那晚他在她院中看到的那个大。
垂了目,只微微笑。
姝姝不知,江西除了对他心怀怨恨的卢氏一族,还有个藩王在虎视眈眈等着他。赣江王,先皇唯一的兄弟,也是目前新政在宗室和藩王中推进遇到的最大一股阻力。
行宫宫宴惊变的那夜,万岁把三位殿下叫到身边勉励了一番,叫孩子们要姊弟和睦、兄友弟恭,然后给他们几个臣子下任命诏书,下诏后将他单独留下片刻。
万岁说他颇为想念卢帝师,让杨敏之巡抚江南时去江西慰问。万岁还说梦见了十多年未见的皇叔,也让杨敏之代他顺便去看看,看他过得好不好。
万岁想让他过得好还是不好,就只能杨敏之自己去琢磨了。
“娄县令之事也毋需担心,我明早写一封信叫衙役给保定知府送过去,娄县令被告发之事实乃不实之谈,我会令保定府衙早日下发复职文书。”
“张娘子跟在下告状的这两件事,下官都已办理妥当,若娘子还有哪不满意的,只管跟下官说。”
他摇着秋千滑过去,挨到她身边,笑眯眯的说。
那些波谲云诡说与她听,只会加重她的担忧,不如说点让她高兴的。
张姝蹙着一双含烟凝雾的眉头瞅他,这么长手长脚的一个人,坐在她的小秋千上,显得滑稽可笑。
她心含愁绪笑了。她的忧惧除了让他挂心,并无多大用处。既然帮不得他什么,至少不要成为他的累赘。
喜鹊和仆妇过来把餐盘残食收走,依旧送还到县衙灶房。
张姝叫他把院中石榴树上的果子打下来。
中午他们去县衙吃午饭,听说双胞胎在打她家石榴的主意,要找个没人的时候来偷。她家这棵树有些年头,比别家的高不少。与其叫那俩孩子爬树时不提防摔倒,不如打下来直接给他们送去。
杨敏之走到竹椅旁,一把将她竖抱起来举得高高的。
她两只手撑住他头顶,摇摇晃晃的上看下看,害怕的直叫嚷。
杨敏之将她举起来轻松的掂量了一下,又顽皮的把她抛起来又接住,愈加惹得她娇声惊叫。
“莫怕!你太轻了晓得么,以后每餐饭要多吃一些!”
他笑着鼓励她。把她抱到石榴树底下,让她自己摘。
她的新衣裳已经换下来,这会儿穿的是一件家常夏衫,被浆洗的发白,和被它裹着的这具身子一样柔软轻盈。
张姝气恼的瞪他,眉梢唇角却弯弯的翘起来。
杨敏之高举着她,她勾着树枝,两人嘻嘻哈哈的顽笑着,把低处的果子全摘了下来。
喜鹊从县衙回来,看他二人疯闹,也笑道:“石榴,十六!这寓意太好了!应该跟夫人说姑娘出阁就选明年开春三月十六这个日子!大吉大利!”
张姝本来摘石榴果就快没了劲,被喜鹊一打趣,越发羞怯无力,嚷着叫杨敏之放她下来。
她脚趾甲上染了凤仙花汁,鞋袜都没穿,杨敏之依旧把她放到椅上坐着。
她蜷起脚收回到竹椅上。被染得精致的胭脂色趾甲在杨敏之面前晃了一下,随着两只白软粉嫩的脚丫一起被遮到裙摆下头。
杨敏之眼热心慌,哑着嗓子问她还要不要摘石榴。
张姝抱着膝盖蜷缩起来,含羞点头。
杨祖母把他们俩支开后,两家夫人商议了几个婚期,准备拿回来请娄县令卜一卦看看哪个日子最好。
喜鹊说的三月十六是赵太太提议的,最近的一个日期。
杨敏之心说,这日期还是太远。从当下到年底的十二月,哪个月没有十六......
他爬到树上把剩下的石榴摘得一个不剩。
喜鹊收了一箩筐,给姑娘挑了几个又大又红的留着,剩下的准备跟县衙、隔壁婶娘还有住在附近的张家族人和左邻右舍都送几个过去,叫大家都沾沾姑娘的喜气。
她喜滋滋的吩咐仆妇把一筐石榴抬走。
............
院中陡然从嬉闹中冷却下来,张姝有些不自在。因为这个可能的婚期,她和杨敏之的婚事突然变得无比具体,日子好像一眨眼就会来到明年的那一天。
一切来得太快,让她慌张不已,好像自己并没有准备好。
可她是那么喜欢他。
她支起身子找染指甲前穿的软屐,说要回屋去拿送给他的回礼。
天黑了,月亮还没出来。她的软屐在刚才摘石榴时,不知被杨敏之踢到哪里去了。
杨敏之把她从竹椅上抱起来,就像那日从侯府门口抱她回青鸾院的闺房一样,抱着她回到这间狭窄温馨的小屋,把她放到靠窗的桌案上。
张姝从桌面上的针线篓子里掏出两个一模一样的如意同心结。
“杨郎君,这是给你的见面礼。”
她笑盈盈的,示意他矮下来一点,把同心结系到他的脖子上,顺着衣襟贴到胸口处。
杨敏之如法炮制,把另一个给她系上。
她头上的钗环和芍药花早已取下来,只留了那支牡丹金簪,插在云鬓间。小巧的耳肉上垂着的亦是他赠予她的耳珰。
他吻她的发丝,亲她的耳垂,解她的衣裳,把未着罗袜的莲足从裙间提起来放入大掌中揉捏。
轻薄的夏衫滑落到腰上,里面是一件嫩绿色的抱腹。抱腹遮不住的地方白若凝脂。
他眼中闪过一抹暗火。
月亮爬上窗棂。就着月色,他看清了抱腹上的刺绣花纹。一只五色莺鸟,在红花间辗转吟唱。
流动的月光在她身上撒了一层银白色的糖霜。
凉爽的夜风和火热的手掌同时抚上裸露的肌肤,冷热相煎。
……
终于她的唇被他撬开,从樱唇贝齿中挤出一道娇羞欲泣的声音:“哥哥,敏之哥哥......”
随着她的娇唤,滚烫的岩浆从欲望的源头尽数喷到她手心。
杨敏之只觉销魂蚀骨却又意犹未尽。忍着战栗的畅快和即将再次抬头的昂扬,面热耳赤的拿帕子擦她的手。
张姝恍惚的靠在他胸口,被他服侍,被他抱回床上。
他覆身上来,继续吻她。院中却突然传来瓦片砸落的声音。
他温柔的安抚她,起身去看。
朦胧夜色中,墙头趴着两只毛茸茸的小脑袋,一模一样。正惊愕的看着从张姝闺房中走出来的杨敏之。
石榴已经给他们送去了。他们还往这边爬墙头,所为的只有那只木盒了。
被打扰到的杨敏之心头冒火,从屋檐下拿起姝姝回来后随手放置的木盒,搁到墙下的石桌上,森森的看了他们一眼,转身。
身后传来跃下墙头又攀爬上去的声音,紧接着院墙外“哗啦”一声响,可能是盒子被摔到地上,两个孩子互相抱怨,声音渐渐消失。
张姝躺在床上,隐约听见外面窸窣的动静,突然腹部一股热流直往下涌。她慌忙坐起身,脸色发白。
他再度进屋,便看见卷缩在被子里的她,把自己裹的像个蚕蛹。
“杨敏之!我来月事了......”羞臊中带了哭腔。
他走到床边的脚步一滞,脸瞬间红透,把难为情的小娘子从被子里拨出来。
手足无措的:“姝姝......”
“叫喜鹊来!你走!你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