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在找你说什么了?是不是与赵杭有关?”萧鸣珏一入府,就急切地问顾嫣。
他看上去很憔悴,眼底有浓重的红血丝,瓷玉般的面孔上也冒出青色的胡茬——像是忙了许久不曾收拾自己。
顾嫣双手抱胸,已经没心力再撑着一副假面,面无表情语气冷淡:“与你何干?”
“好了好了,”杨启抬手出来打圆场,“萧御史,你深夜来访可有何要事?”
萧鸣珏深吸一口气,掐紧了手心,才控制住自己摇摇欲坠的理智——他被赵杭打晕,醒来后连夜回京,却一进城就得知赵杭入狱的消息。
可他在督察院的牢狱找了一圈,险些惊动了江横,也没找到赵杭。
出来后就见顾嫣上了一辆破旧的马车——那马车上,是张在惯用的香。他这才顺藤摸瓜到了成王府。
顾嫣和张在都在督察院附近,所以这二人定然见过赵杭!
“赵杭离京前曾收到一张字条,说江南道有诈,是张在送去的。”萧鸣珏急促地解释道,又追问道,“你定是见过赵杭吧?她还好吗?可再有受伤?”
“张在?”顾嫣柳眉微皱,“你怎么知道?你们在江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还是心有怀疑。
萧鸣珏陡然明白,他不先解释清楚顾嫣是不会信他的。幸好他还随身带着那字条。
他抬手将破皱沾血的字条递过去,语速飞快又急迫:“这墨是张在独有,我当年还在他门下时见他用过一次。这墨香独特,你去张在府上查查便知,我没必要骗你。”
他又简短地将在江南之事一笔带过,问道:“好了,赵杭到底如何?”
“等等,”顾嫣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你说林余念死的时候去见的是谁?”
“陆凌光,”萧鸣珏已经有些耐不住性子,语气冷硬,“然后冒出来一个射技极高的人用九曲散误杀了他。要是林余念没死,也不至于这般激得谢文伯这般冒动。顾小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顾嫣神色骤变,脚打滑了一下,险些撑不住身子。杨启连忙扶住她:“怎么了?”
萧鸣珏慢慢拧眉,眼底闪过怀疑之色:“顾小姐,你莫不是……认识陆凌光?”
顾嫣沉默片刻,拂开杨启搀扶的手,已经整理好心绪,淡淡道:“没有,我信你了。杭儿暂且无事。”
“暂且?”顾嫣与陆凌光是否认识在萧鸣珏这一点都不重要,他只在意赵杭,“什么意思?”
“顾嫣!”杨启转头看她,似语带警告。
“殿下,”顾嫣对上他的眼神,轻轻笑了声,“张在还暗中帮过赵杭,那他今日就更没必要骗我。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殿下,你还没做出决定吗?”
“我……”杨启其实早已动摇——他与杨白斗了这么久,如何不知道这背后还有父皇隐隐的推手,父皇似乎一直不想立太子。
那说句大逆不道的,等父皇驾崩后,谢文伯作为本朝最有权势的臣子,绝对不会扶持自己这个与赵杭关系匪浅的皇子。
若是杨白登基,他与母后,还有……顾嫣,都不会好过。
“可张在也说了,谢氏手中还有不少暗卫……”他还存有一丝为人子为人臣的道德。
“你们想杀谢文伯?”萧鸣珏皱眉问道。
杨启倏然侧头看萧鸣珏,眼底满是上位者的威压。
萧鸣珏对上他锋利的眼神,轻嗤一声,“殿下不必紧张,若杀了谢文伯能救出赵杭,不劳你们动手,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用你苗疆的毒?”杨启试探道。
萧鸣珏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算是将自己的把柄也露给杨启。
“没有用,”顾嫣揉着太阳穴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神色疲倦,“谢文伯想杀杭儿,是已经找好了替罪羊顾乾临,他自己可全身而退。但若谢文伯死了,谁去当替罪羊?京中除了杭儿,还有谁与谢文伯不死不休?”
萧鸣珏是在张在手下呆过好几年的,在这一刻陡然间明白了张在的心思:“所以张在是想借你们的手结束谢文伯与赵杭之间的斗争。”
“但对你们来说,最有利的方法不是杀谢文伯,而是直接……逼宫?”
“萧鸣珏!”杨启终于克制不住,薄怒地警告道。这一个两个,这等成则生不成则死的大事,怎么在他们口中说得好像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殿下,”萧鸣珏在顷刻间想了很多,张在的提议虽说有他自己的私心,但确实是让赵杭全身而退的最好办法。
他观杨启神色,早有动摇,只是差最后一把火,但这把火……萧鸣珏踌躇片刻,终究开口:“有赵杭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杨启脸色微变,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好几下,犹疑开口:“赵杭现还被押在督察院中,她如何助我?”
宫变最需要的就是能打的。而赵杭的身手是以一挑百的,放眼全大魏也没几个敌得上她。杨启不可能不心动。
萧鸣珏喉结滚动了几下,掐紧了手心,直到疼痛冲掉他的犹豫:“我与督察院御史江横关系不错,只要知道赵杭在哪,在那日支开江横带赵杭出狱不难。”
“那谢氏暗卫呢?”杨启显然已经彻底动摇。
“我来解决,”一直沉默的顾嫣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我过几日会请皇后娘娘下旨,找个借口将京中官员世族的女眷一起带去陀善寺祈福。届时,萧御史提前几个时辰去告诉谢文伯成王即将逼宫。”
杨启脸色微变,顾嫣抬手向下压压,示意他先闭嘴。
“此等大事,谢文伯定不会全信,也不能不信。但那时宫门落锁,他入不了宫,只能在宫外截住人。但是在派暗卫在宫外埋伏,这是一件很敏感的事。”
“对谢文伯来说,若成王真的动手,他又成功拦下,自然是大功一件。但若是个假消息?他很容易被扣上谋反的罪名,这对谢氏会是致命的打击。”
“所以谢文伯不敢派很多人在宫外埋伏。只要人不多,又有布防巡逻图,杭儿带着人解决这些守卫不是问题。”
“但是,谢文伯定还会派人去陀善寺做后手准备,”顾嫣从一边的架子上拿下长安地图,敲了敲地图上位于长安城外的陀善寺,“因为这才是他真正的底牌,控制住皇后娘娘和我,就等于抓住了成王与杭儿的命脉。”
“所以离京祈福的人越多,谢文伯就越不会怀疑这是一个陷阱,就越会派更多的暗卫来陀善寺。毕竟陀善寺位于郊外,就算一切是假,他也容易解释。”
顾嫣平静地分析着谢文伯的心思,厅内明晃晃的烛火照在她细白的指尖和轮廓柔和的侧脸上,杨启盯着她,眼底闪过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炙热和惊叹。
“可若陀善寺的人随我入宫,你又如何解决那些暗卫?”他又反问道。
顾嫣慢慢直起背,轻轻笑了一声,“我是个医师。医毒不分家,自然有办法。”
杨启依旧沉着脸,似不太赞同顾嫣的想法。
顾嫣合上地图,拍了拍杨启的肩:“你知道的,我说过能解决就一定能解决。”
“可……”杨启一开口,又被顾嫣打断——
“别担心,皇后娘娘于我也是亲人,我不会让皇后娘娘出事的。”
那你呢?杨启话到嘴边,但不知为何又生生地咽了下去。
“殿下,你这几日也找其他幕僚商议一番,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谢文伯随时可能会对杭儿动手。”顾嫣仿佛没看见杨启纠结的脸色,语调平静。
杨启沉默片刻,点点头,对萧鸣珏道:“萧御史今日就在本王这住下吧。我吩咐下人安排一下。”
“多谢殿下好意。”萧鸣珏拱手道谢。
杨启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又拍拍顾嫣与他的肩膀,“本王还有别的事要处理。等下会有下人来替萧御史引路。”
等杨启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厅外,顾嫣才缓缓起身,看萧鸣珏:“带杭儿出来一事,就劳烦萧御史了。”
萧鸣珏也起身看着顾嫣,嘴角依旧抿成一条直线,片刻后才轻声道:“顾小姐,你的计划确实不错。但还有一件事,赵杭愿意吗?”
顾嫣慢慢阖上眼,“我会说服杭儿的。”
萧鸣珏眨眨眼,被顾嫣激起的冲动褪去后,他忽然有些后悔提出让赵杭参与这个计划——他清楚陛下在赵杭心中的分量,更清楚若真的动手她会有多矛盾和痛苦。
“我觉得,直接杀了谢文伯也未必不是一件坏事。赵杭终究是赵廉将军的血脉,陛下就算震怒,也不会真的让赵杭给已经死去的人偿命。”
“那削爵流放?过去的功绩全部被抹灭,一辈子背着罪名吗?”顾嫣淡淡地反问,“我不可能让杭儿经历这一切,我的妹妹值得世间最好的一切。”
“况且,“顾嫣嘴角忽然微微勾起,似笑非笑,“杨启也已经下定决心,萧御史莫不是想临阵脱逃?”
萧鸣珏轻轻叹口气,眼神复杂道:“我只是不想赵杭……问心有愧。”
“杨启就算逼宫,也不会真杀了陛下。陛下退位做太上皇,何尝不是一件好事?”顾嫣极淡地笑了一声,只是话语中多少有些嘲讽,“陛下确实不适合这个皇位。他若要么始终心狠,要么就一直心软。可他既有帝王的通病,又容易心软下不去手,才被谢文伯利用,造成了如今这个局面。”
“萧御史……”成王府的下人小心翼翼地在外面敲门,说,“殿下吩咐我替您引路。”
“走吧。”萧鸣珏转身离开前又轻声道,“顾小姐,若是方便,去见赵杭时可否带我一起,我……想见她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