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任重道远
沙俄使节团抵京的时候,已经入夏了。
南京的天气,渐渐开始变热起来。
各国使节团完成朝觐任务,很多都没有直接离京,而是趁着还有时间,留在南京城游览观光起来。
尤其是东南亚诸国使节团,几乎天天都在往南京城的几家佛寺跑,请教交流中国寺庙的佛法。
大报恩寺的琉璃宝塔已经彻底将这些南洋海外的僧人慑服,他们全都将中国的南京城奉做了佛法的新圣地。
使者们住在寺庙藩馆,并非白吃白喝的,鸿胪寺那边一般只负责三个月的免费食宿,逾期了就得掏钱住宿,而且还要有正当理由。
不过,任何理由留居藩馆,都不能超过半年。
过了半年,就会强制遣离,之后就得自己想办法解决住宿和留居中国的户籍问题。
当然,英国、葡萄牙的朋友除外。
葡萄牙前期帮助中国采购蒸汽机与优质战马,又从中牵线雇佣了一批欧洲来的造船师,还成功构建了与印度、南洋的贸易航线,主要就是贸易战马、棉花、船木。
现在,澳门已经被大明正式并入香山县,那里的土生葡萄牙人也成了大明的全新民族。
葡萄牙在欧洲几乎算是万人捶,朱皇帝自然得给些优待,好歹算是在欧洲打颗钉子。
而英国更是不一样,这可是大明的战略盟友,就连吉大港与孟加拉也即将交付中国,光是这些利益,就足够让中国好好招待英国来的使节团朋友了。
各国使节团在南京参拜佛寺,研讨佛法,顺带研究偷学中国的殿阁建筑风格,准备回国后就进献给各自的国王。
今年十三岁的太子朱伯圻,难得一天放假出去郊游。
与他这位太子随行的,还有他的五个皇弟与五个皇妹。
这些年下来,朱皇帝虽然没怎么新纳妃子,但后宫现有的这些后妃,也还是相继给他诞下了三个皇子,以及四个公主。
算上最先出生的太子朱伯圻、二皇子朱伯域、三皇子朱伯圳、长公主朱福,朱怡炅现在已经有了六个皇子与五个公主了。
大明新朝皇室,人丁渐渐兴旺,不仅大臣们放心了,天下士子百姓也都安下心了。
今日的朱伯圻一身劲装,不像平日里的太子衮服那么华贵,却也一眼看去,英姿飒爽。
这源于几年下来,在南京军校练武学习,养成的良好习惯。
南京军校,也是朱皇帝三年前正式设立,全名南京军官武将学校,内部统筹了这些年下来,大明各级军官将领打仗的经验语录为主要教材,又以《孙子兵法》为核心基础。
好些年纪大了,亦或是受伤以后不能继续从军,被迫退伍的基层军官,直接聘用到军校里面当老师。
总的来说,这个军校还是有些不太成熟,因为从教材到老师,全都是从战场里出来的。
不过没关系,因为现阶段能在军校读书的,都是募兵时期就择优选用的军官深造。
毕竟,现在的大明中国已经到了火器时代,欧洲那边的殖民者,同样在火器时代上逐步过渡发展,原来那套让军官武将在战场上临阵锻炼战术技巧的模式,很明显已经不太适用。
建立军校,直接系统性和量产化培养武将军官,不仅成本上比原先更省事,而且还能极大提高军队战斗力。
虽然不可避免,会让这些军官的战术打法僵化,但对于军事战争资源已经开始逐渐称霸世界的中国而言,所谓战术计策早就不适用了。
反而直来直去的固定模式,靠更强的国力与成建制的军队,完全的碾压对手,这才是正确战略。
这也是为啥南京军校的基础教材就是《孙子兵法》,因为这一套的核心,就是得有强大的国家与完善的后勤国力作为支撑。
日本曾经抄走了中国的《孙子兵法》,然后拿来用了以后,觉得这本书就是神经病。
对他们而言,那肯定是“神经病”,弹丸巴掌大的地方,还层层架空,分了那么多武士大名,能玩的转就有鬼了。
朱怡炅把太子扔进南京军校,一方面是在督促太子锻炼身体,强健体魄,不要动不动像前明那些皇帝“易溶于水”,另一方面也是在培养太子的军事才能。
不求太子能够变成百战武将,至少军事地图得能看的懂,还有将领们的军情奏报,不要未来登基以后,被文官武将牵着鼻子走。
比龙在大报恩寺藩馆没待几天,就得到了皇帝召见,这让他完全没什么准备,只能朱伯硬着头皮跟着鸿胪寺通译官入宫觐见。
刚到正阳门外,就见到皇室的郊游车马出宫远去。
最前面是御营军卫开道,太子朱伯圻劲装骑马,英姿勃发,二皇子朱伯域同样骑马,但明显更为低调。再往后是一条车队,里面载着年纪更小的皇子和公主,不时掀起帘子看皇城外的景色。
整条车队的阵仗弄得不小,沿街百姓想不知道都难。
“太子爷!”
“公主……”
“皇子殿下……”
围观的百姓们纷纷高呼凑热闹,他们当然不认得哪个骑马的才是太子,但从皇城里出来的,没有之前皇帝出行那么大排场,那就只能是太子、皇子,要么就是公主娘娘了。
太子朱伯圻骑在马背上,听到百姓呼喊,连忙抬手招呼回应,倒是没有丝毫的架子。
二皇子朱伯域只是微笑,没有跟着太子一起抬手。
皇室的出游车队就这么在围观百姓欢呼起哄下,逐渐远去消失在了比龙的视野里。
比龙听不懂汉话,但仅从对方受到的欢迎与排场,就满脸艳羡:“这些人是契丹国的贵族吗?不,他们很有可能还属于契丹帝国的皇室勋贵。”
毕竟,这些刚刚离开的“契丹贵族”,可是从契丹皇帝的皇宫里出去的。
比龙虽然是安娜沙皇的情人,而且在安娜继位沙皇以后,便被安娜册封为了库尔兰大公,名义上拥有了一个公国的地盘,成了一个算是有些头脸的欧洲贵族。
但仅从生活水平上,他也就相当于南京城的一名寻常商贾,甚至比龙还认为,就算是彼得堡与莫斯科的那些沙俄老牌大贵族,怕是也比不上这些契丹国的贵族。
这既是比龙内心自卑的想法,也是眼下沙俄的真实情况。
十八世纪前期的沙俄,实际人口不足万,而且其中%都属于农奴。这些农奴的一半是属于贵族的私人农奴,还有另一半则属于沙俄政府的公家农奴。
对了,还有不到%,属于沙皇私人专有的皇室农奴。
沙皇都有上百万农奴,这样的国家能有什么发展度可言?
就算是彼得大帝改革过后的沙皇俄国,也只是略强于波兰人与奥斯曼帝国。
这个时候的波兰人,正处于青黄不接的时候,就在前年大明兼并朝鲜北方三道辖地,波兰国王兼萨克森选帝侯奥古斯都二世病故,波兰王位空悬。
沙俄、奥地利为一派,法国、西班牙、撒丁为另一派,两派围绕波兰王位发动战争,整个波兰被多国军队与本土贵族联军反复拉锯攻占。
这场战争到现在都还没打完,估摸着还要再等几个月,沙俄、奥地利就能取得战争胜利。
再然后,这位新晋沙皇安娜一世,就会携大胜之威,紧接着对奥斯曼帝国发动战争,力图合并十三世纪初期就被蒙古人侵占的黑海北部沿岸地区,取得黑海出海口,并在巴尔干半岛和高加索巩固自己的势力,赶走奥斯曼人。
不过这场战争最后的结果,却是沙俄扩张太快,引起了盟友奥地利人的忌惮,于是乎奥地利人在战场上单方面背刺了沙俄,而且沙俄并不知道,奥斯曼帝国还有个隐藏盟友――欧洲霸主法兰西。
比龙已经通过偏门进入皇城,看着周围金碧辉煌的宫殿,眼里既充满贪婪,又带着深深的自卑与畏惧。
南京紫禁城虽不如北京那么大,但还是远比沙皇的皇宫大的多。
在紫禁城面前,欧洲人的城堡宫殿差不多都可以靠边站。
比龙越往宫城里头走,就越觉得呼吸急促,好似被什么给压住了胸口一样。
这就是契丹帝国……不,是大明中国皇帝的宫殿,居然如此雄伟,大明中国到底何等强大,他们沙俄竟连这般强盛的帝国也敢招惹,怕是欧洲霸主法国也不过如此了。
比龙就这么坐在偏殿里等候,通译官把他带来后,就直接离开。
整个偏殿静悄悄的,就他一人在里面坐着等,外面都是皇城侍卫,他连随从也不能待。
连续等了好几个时辰,一开始的茶水早就喝完了,吃的更是一点没有,他可是大早上就被急匆匆的叫来觐见,这都已经快过中午。
比龙作为安娜沙皇的宠臣与情人,后期更是成了沙俄版“锦衣卫”头子,权力甚至比中国锦衣卫还要更大,在安娜沙皇临终前,这家伙还被任命为了摄政王。
他的政治嗅觉可一点不差,尤其现在受到的这些待遇,完全不像是一个正经使节该有的。
比龙心中恐惧,直觉中国皇帝可能什么都知道了,事先草草准备的说辞,此刻回想起来,完全就是错漏百出。
最重要的是,沙皇陛下的国书已经被他给烧了。
当然要是不烧的话,可能问题还得更严重。
……
不管比龙在偏殿被软禁枯等,连茶水食物都不给。
谨身殿。
朱怡炅正与几位阁部大臣,在开小会议事。
王礼说道:“西南边镇之地,土司甚多,虽然许多都主动归附,配合朝廷改土归流。但这些主动改土归化土司,都被任命为首任土官,他们虽然没了私兵,却开始效仿汉人豪强,豢养打手。并且依靠曾经威望,继续压榨辖区土民百姓,这些归化土司,名为土官吏,实则比原先土司并无太大差别。”
梁文煊说道:“不但如此,朝廷此次新征缅甸之地,这些土地都要从云南边镇就近移民傣人土民前往,从而加强改土归流。但这些新朝土官,却开始暗地里不听朝廷政令,先是威逼辖地参战民夫,交出朝廷发下的赏银。就算不愿意交的,也会被各种手段强夺,事后还会遭到报复与排挤。朝廷给了这些归化土府土县太多自主权,这些新朝土官俨然更甚前朝。”
朱怡炅微微点头,似乎没有生气:“继续说。”
王远拱手接着说道:“这些土官借着朝廷政令,对辖地富户进行敲诈索贿,从而让富户不必移民新征之地。又着手将无依贫户财产全部搜刮,然后充作移民交差。而这些贫户靠着朝廷改土归流分得的土地,也会被他们伺机转手,变成官田。再低价卖给自己,继续兼并土地,扩大产业,成为豪强。”
朱怡炅冷笑:“所以,这就是云南边镇此次发生暴乱的全部缘由?”
就在三个月前,昆明都督府与云南文官联名上奏,报告云南边镇因强行移民引发暴乱。
虽然暴乱规模并不大,但却死了好几个主动归附,配合改土归流的新朝土司。
影响太过恶劣,云南官府与都督府暂时镇压了暴乱后,只能上奏南京,请求裁定。
南京闻讯,立刻派下都察院的巡查官员,进行严查。
不查还好,一查直接暴露出了更多问题。
整个云南归化的土司里,九成都有问题,不是以权谋私,就是欺压土民百姓。
许多土民百姓敢怒不敢言,也就是这一次那些归化的土司做的太过分,而且太过集中了,一想到要移民缅甸,都以为是要被逼去死。
终于有土民带头造反,然后便是一呼百应,甚至还有接受过操练的民兵预备役加入。
若不是征缅的军队没有完全撤走,昆明都督府反应足够迅速,怕是真得酿成大规模民变。
朱怡炅轻叹一声:“朕果然还是太仁慈了,这些西南的土司是都以为朕不敢杀人啊!”
话语显得很平静,但内阁众臣全都不再说话,只是头压得更低。
朱怡炅沉吟了片刻,开口说道:“此番参与民变的土民百姓,不论有无缘由,一律流放八百军州府。军州府与云南官府,务必作为移民工作,不得使流放百姓冻馁病饿。至于那些被民变百姓打死的土官,他们的三族亲眷,统一也是打散流放八百军州府。”
“都察院即刻派遣巡查官员,前往广西、云南、贵州、四川、湖南诸省归化土府,调查归化土司是否有坑害辖区土民百姓之举。若有,全部一律该杀头的杀头,该流放的流放。再让各地驻军与地方巡检做好准备,哪个归化土司若敢聚众煽动民变,一律格杀勿论。”
皇帝金口一开,西南暴乱的基调便算是定下了。
毕竟,经过南京中枢巡查,百姓暴乱的确是受到土官压迫,但民变就是民变,朝廷不可能不做惩罚,正好这样也能满足移民人口。
而且,朝廷也保障了这些移民百姓的温饱,不至于真的流放过去。
至于那些因为暴乱,而被大明军队镇压杀死的乱民百姓,不能说他们死有余辜,那也只能姑且算他们倒霉了。
简单处理了西南暴乱的突发情况,内阁众臣躬身告退。
朱怡炅则暗自揉捏了下鼻尖,伴随大明疆域愈发广阔,类似的问题,什么官逼民反,欺压良善,权贵仗势……只会越来越多。
到底大明还脱离不了封建王朝的框架,就算强行改革,该有的问题,短期内也不可能消除。
这些都是时代的阵痛,朱怡炅便是再怎么英明神武,勤政爱民,也不可能完全杜绝,只能尽可能的修补。
任重道远啊!
朱怡炅静心养神片刻,这才抬手说道:“时间差不多了,让那个沙俄使者过来觐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