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鞭似黑蛇在地上游曳,鞭身上的铁钩和潮湿的地板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连一旁的狱卒都忍不住屏息凝神,他们本就是大殿下的人,平日里什么严刑酷法没见过。
这几鞭子下去,抽断半条元魂都是轻的,像八殿下这种灵识高一等的皇族,身负黄泉之气,尚且还能受得,鞭子若是抽到他们身上,会是怎样的情形。
他们想都不敢想。
常意迟拖着鞭子步步逼近易玊。
易玊眯着眼睛,呼吸之间伤口被扯得生疼,他扯着带血的嘴角笑笑,用此来掩盖面上的痛苦。
鞭子朝着易玊的方向高高扬起,这一鞭常意迟是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额间的青筋暴起。
鞭起鞭落,魂飞魄散,周围大殿下的一众眼线瞬间被抽得没了知觉。
连给他们呼救喘息的时间都没有留。
“你也疯了!你难道不知道狄昉要杀你么!”常意迟低声怒道,出剑劈开束缚易玊的铁链。
易玊说话有些费力:“小伤而已,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若不疯,若不来自投罗网,疯的可就是常溪了,更何况,最后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早在他收到狄昉有意要求娶常溪的消息的时候,在常溪回族后杳无音信的时候,他就猜出了常溪的决定。
常溪一定会非常听话,会乖乖嫁人,会为了他去做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可以自己受伤受辱,却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心让她独自一人去冒险。
“你们还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都是疯子,都是疯子。”常意迟瞪易玊一眼,把自己的灵力给易玊渡过去,“你怎么打算的,我能做些什么。”
易玊终于能站起来,吐息也稳定了不少:“我当然是打算杀了他,还烦请常大人给我找个地方好让白泽给我疗伤,接下来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护好常溪就好。若我死了,劳烦你把常溪接回家。”
“够了!我可没八殿下的本事。”
常意迟佯怒,“你最好亲自把她安安稳稳地给我送回来,否则,我跟常溪说了,我会杀了你,若你死了我就鞭你的尸!”
“嗯,知道了。”易玊的声音很轻。
两人持剑往外走,常意迟在前,易玊紧随其后。
常意迟给易玊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先去。
“哥们儿,我审犯人口干舌燥的,讨杯酒喝成不成。”常意迟对掌钥匙的狱卒道。
常意迟一向喜与人结交,狱卒也是认识他的:“原来是常大人啊,平日里兄弟们喝了常大人多少好酒,这一口算不得什么,常大人莫要嫌弃就是。”
狱卒低着头取腰间挂着的酒壶,常意迟一记手刀落在他的脖颈。
狱卒还没来得及惊呼就昏死过去,常意迟取了狱卒腰间的钥匙,轻轻把他放倒,就像是睡着了。
常意迟把钥匙递给易玊,没好气道:“你们皇族难伺候,这坏事你自己干,否则到时候又赖到我这无名小卒身上,我下半辈子还要靠着芝麻大的官职吃饭呢。”
“到时候,给你升官。”听他这样讲,易玊也不生气,声音依旧是淡淡的。
他两指向前一抛,每一把钥匙都插在狱门挂着的锁上,钥匙轻轻转动,狱门上的铁锁应声落地。
此时,两排牢狱里的犯人齐声欢呼,洪水一样欢呼着涌动出去,声浪一阵盖过一阵。
在内的狱卒已经被人群踩在脚下,在外的狱卒赶来,险些惊掉下巴。
这场面之混乱,哪里是他们能解决的。
要知道,能关在永夜城这所地牢里的,绝非小偷小摸,定是穷凶极恶之徒,或是跟最里头那位一样,是他们招惹不起的大人物。
打头的狱卒一咬牙,提了刀上去,谁知眨眼的功夫,那把刀就已经插在了自己的腰腹上。
这下,一众狱卒逃的逃,散的散,报信儿的报信儿,哪里还敢逆着人流往进冲。
他们又不是真心位狄昉办事的,不过就是想混口饭吃,丢了命可不值得。
“这下可够他们喝一壶的。”常意迟拍了拍袍子上的脏污,这件他刻意选了许久,可是等着接常溪的时候穿的,险些弄脏了。
“好像......也不一定。”易玊声音冷得没什么温度。
常意迟打了个寒战,转过头去,脖子都在咯吱咯吱地响,他以为背后凭空多出来一堵墙,待到看清,很遗憾不是:
“他奶奶的。”
狄昉这个狗东西,什么时候在地牢里养了头饕餮!
*
永夜城今夜的月亮很圆,常溪坐在轿子里,从扶桑树的那一头穿过来的时候,帘子被黄泉之气带起来,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圆的月亮。
再过几日,又是上元了啊。
怪不得这样圆。
月亮的清辉落下来,化做淅淅沥沥的雨声。
永夜城的子民们已经好长的时日没有出门。
狄昉的残暴统治之下,他们根本就不敢上街,生怕被抓去炼他的丹药。
这一日真是来得突然又及时,众人纷纷出门,一台红轿引得万人空巷,他们终于能看见许久未见的月亮。
毫无疑问,对于这个神女的到来,他们是高兴的。
谁不知道神女诛杀厉鬼,保着黄泉和人间两界安定和平,还有秦岭玄宿族,护着黄泉唯一的门户呢。
若是这个神女是个厉害的,能把狄昉制住,说不定他们还能过上安生日子。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头:“月亮下雨,神女进门咯!”
街上越来越多的人也齐齐跟着喊:“月亮下雨,神女进门咯!”
喊声越来越大,唢呐声打鼓声也越来越响,好像所有人都很高兴。
常溪低头不闻,她盖着盖头,眼前是一片红色,什么也看不见,唯有红,血腥的红。
她只觉得讽刺,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着没有发作,穿过永夜城的主街,过了朱雀门,又过了承天门,到那皇城里去的。
雨还在细细密密地下,扰得她心烦。
轿子停了,外面也静了。
外面的婆子把手递过来:“王妃娘娘,下来吧。”
常溪没有答话,也没有握住那只手,带着几分疏离地轻轻搭在了婆子的袖子上,便起身出去。
婆子一愣,明显的不悦:“王妃娘娘认生得很,我也是大殿下身边的老人了,不管怎么说,王妃娘娘也是应该给我三分薄面的。”
“知道了。”常溪懒得跟她争论,干脆敷衍过去。
不论如何,今夜之后,她和狄昉之间,总要有一个要没有以后了。
常溪被婆子牵着送到厅上,周围一片寂静,只有红灯笼的光透过盖头,告诉她这是一场婚事,她觉得异样:“怎么,没有人吗。”
“王妃娘娘嫁过来,就是玄宿族送过来求和依附的,本就不是什么光彩事,我们大殿下又体贴,想着王妃娘娘定是喜静的,就没请人过来,望王妃娘娘见谅了。”
婆子说话的调子阴阳怪气,听得常溪难受得紧。
常溪冷笑一声:“没请人过来?呵,是根本就没人敢过来吧,保不准来了就被狄昉给杀了。”
婆子顿时发作:“果真是个不知礼数的腌臜货,我们大殿下忙着,没工夫跟你拜堂,去大殿下殿里等着罢。”
“不拜更好。”常溪也没了好气。
婆子支了一旁的婢子:“去,我承受不起,你来牵着,去把这尊大佛供起来。”
“不用,”常溪自己揭了盖头,“带个路,我能自己走。”
“你......你怎么能自己揭盖头!”婆子差点被气晕过去。
常溪懒得理会,抬眼扫到这殿里的一众侍卫,怎么都这么眼熟......
*
两人被饕餮堵着,只能折回地牢的最深处去,他们几乎是退无可退。
常意迟一剑劈到饕餮身上,饕餮没什么事,他剑倒是缺了个口子:“他奶奶的,我这可是斩灵名剑啊,要五千文!五千文!”
天知道,常意迟的心在滴血。
“白泽!”易玊呼唤。
白泽神玉腾空而出,化作身高一丈的白泽神兽,鹿角散发着银白色的幽光,青碧色的眼睛被雪白的长睫盖住,仍无法掩去自内而外的威严本色。
白泽对着饕餮,怒吼一声,扬起鹿角朝饕餮扑过去。
饕餮这算是有了不相上下的对手,胸口上长着的第二个脑袋往后缩了缩,分明是在害怕什么。
“乖狗,到时候给你加餐。”常意迟喊道。
易玊声音冷若寒冰,眼睛里像是在下刀子:“常意迟,你多嘴了。”
常意迟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就见饕餮的第二个脑袋长大了嘴,一口热气扑过来,臭得没把他送上西天去。
他看白泽依旧......
咦,白泽呢?
白泽在哪里!
眼前墙一样高的白泽已经没了踪迹,常意迟顾不得那么多,继续把剑往饕餮身上劈,劈出了第二个缺口来。
易玊伸手往下一捞,捞出个白狗儿上来,被人抱在怀里发出嘤嘤的叫声,就像方才神气无比的神兽从不存在一般:“打不过的,快跑!”
“怎么变成狗了!”常意迟欲哭无泪。
易玊跟他解释:“谁让你说它是乖狗的,它是白泽。每次,只要听见别人说它是狗,这小东西定要变小趴你怀里撒娇,任人怎么劝也劝不动。”
常意迟懊恼:“你不早说,我也不知道啊。”
眼见饕餮就要追上来。
琵琶声如珠子落入玉盘,乐声震人心魄,连饕餮都慢了脚步。
“今日黄泉这样热闹,怎么就不叫我呢,常意迟你想想,我在归墟多寂寞啊,你可也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