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东宫前街一处旧巷子里,有一处翻修的宅院,那是盛鸿的新家。
三年以来,她每年都要修一修,舜华多少听说一些,没想到她是一直等着凤起回来,现如今他二人搬了进来,这件事在姚盛俩家当然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凤起在家主面前跪下了,舜华不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家主最终只是将他赶出了家门。
而盛家则不依不饶闹了几次,盛家家主派人来接盛鸿,结果盛鸿死也不回去,为此还差点抹了脖子,最后气得盛家家主与她断绝了母女关系。
舜华是第一次来他们这个“家”,受到了盛鸿的盛情款待。
可惜凤起虽然住进来,但是向来不理会盛鸿,都是她一头热,所以也没能一起吃上个团圆的家宴。
好在舜华并不在意那些,她看着盛鸿对凤起照顾得面面俱到,总算放心了。
她来,也并不只是来看看他们,临走前,她给了盛鸿一个锦盒,里面是重审林生案,李宸案的卷宗,托她越级上呈给女皇。
盛鸿送舜华出门,看着她上了马车。
盛鸿手里还拿着锦盒,长长叹了口气:“你确定要这样做?撕破脸了以后,周侍郎和你只会剩一个人了。”
舜华点头:“顾不了那么多了,你帮我这个忙,我自然感激你,有什么我能做到的,你尽管提。”
盛鸿沉吟片刻,扬声道:“倘若有一日,姚家原谅我,盛家也释怀了,那样的时候,你娶盛焕可好?”
舜华怔住,随即苦笑道:“换个吧,我没办法做到一妻二夫。”
盛鸿握紧了锦盒,后退了些:“我可以帮你,那容我再想想。”
舜华放下车帘,整个人都轻松许多,她乘车回到姚府,家主已经等候多时了。
家主让人倒了茶,二人相对而坐。
屋里烛光跳跃,昏黄的灯火让人有一种温暖的错觉,舜华先回来见家主,恭恭敬敬地给家主见礼。家主亲自给她端了茶水来,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舜华当然知道她的心意,给儿子撵出家门了,肯定也担心儿子。
不等家主张口问,舜华就通通讲给她听了:“他们住在东宫街前那,不知道盛鸿什么时候买下来的宅院,她这两年一直在翻修,想必是早有准备。凤起哥哥出于什么目的搬进去不得而知,但是我能看出来,现在是盛鸿一头热,不论哥哥怎么冷漠,说什么样伤人的话,盛鸿都不在意,她一有空就黏在哥哥身边,我看她是能亲力亲为的事,都不会让别人做,对哥哥是真的上心。”
家主叹息着:“三夫四郎这种事,其实也没什么,只要心里有夫君,日子也能过下去的,我府上这两个相处就很好,凤起就是容不下。”
舜华回身坐下:“往年也没注意到,今年天气一冷,我看盛鸿有一条腿上有伤,她这毛病一看就是新添的。问了盛焕才知道,当年凤起哥哥受鞭刑时,盛鸿不顾腿伤,东奔西走请人为他说情,她求见圣上,一直在殿前跪着,最终错过了治疗的时机,留下了这残疾。”
家主蓦然抬眸:“凤起知道吗?”
舜华点头:“知道了。”
家主抚额,随即红了眼睛:“她一条腿断了又怎么样,凤起差点死了!她就算两条腿都断了,也是她对不起凤起!”
她一手抚在腹上,没有说出口的是,还有那个生命的消逝。
舜华当然理解她,是非对错,都是一念之间,都是命运的安排,当年的凤起意气风发,他一向强势,引起了盛家家主的不满,才想着给盛鸿娶个小夫郎。
盛鸿是怎么同意的她不知道,总之最后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
凤起捡回了这条命,姚家人不能原谅盛家,盛家也怨恨姚家,没办法和解。舜华和盛焕是什么时候渐行渐远的呢,大约也是那个时候。
即使她事事都为他着想,他也从未想过真正往前走一步,去理解她。
到最后,舜华对盛焕好,送他他喜欢的瓷瓶,送他他喜欢的一切,都已经出于习惯了,现在想来,她送那些东西何尝不是弥补。
“舜华,舜华!”
思绪飘远了去,刚一走神,家主就将她扯回了现实。
“凤起一向有主张,他的事我也不想再管,还是从前那样,盛家与我姚家井水不犯河水,绝不来往。”
舜华劝不动,只能岔开了话题去。
“我思来想去,徐冉和李宸的死,还是不能轻易放下,就算我扳不倒徐相,也要扒了她一层皮,这些年,他仗着有储君做靠山,不知害了多少忠良,所以今天去盛鸿新宅,我托她帮我越级上奏了。”
家主震惊之余,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
舜华心意已决,也不想有人劝,她起身与家主作别,说要先回房休息。
不想家主却叫住了她,看着她满眼心疼:“其实,我今日等你,也不全是想问凤起的事,今日三皇子来过,他说关外军有异动,女皇想收编顾九郎背后的七万储备军,说……说九郎保不住储备军,要亲自带军,怕是要离开京城了。”
舜华心中一动,忙是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家主细细回想,一字一句道:“说陛下给他选择的余地了,他选择同你和离,亲自带军出征。”
舜华点头:“我知道了。”
女皇是想让顾九郎留在京中,慢慢收编储备军的,现在同意让九郎亲自带军,就等同于将七万储备军的军权亲手放在了他的手上。
与顾九郎想守护的那些人想比,舜华想她又算什么呢?
初冬的夜晚还是很冷的,舜华披上了斗篷,到后院马厩里牵出了一匹马,飞身上马,宝玉和如歌在后面怎么追也没追上,她挥着马鞭就离开了姚府门前。
西北风卷着寒意吹拂在脸上,舜华一路疾行,到了新宅门前。
朱门虚掩,她下马之后,一脚将们踹开了,小石头听见动静立即从里面迎了出来。
舜华未动:“顾九郎呢?”
小石头对她微微欠身:“回夫人的话,九郎睡下了。”
院子里这么大的动静,不该只有小石头出来看,其余人有可能是遣散了,这个刚刚搬过来的新宅,又要废弃了。
舜华就站在门口,一下就明白了:“有人说九郎要离开京中了,是真的吗?”
石头走出门外,双手捧着一封书信,递到了她的面前:“九郎嘱咐我,等夫人来,就将这封求去信交于夫人,九郎说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俩俩和离,两处宅院的地契都还与夫人。”
不管顾九郎与她成婚的目的是什么,他似乎还没有得到,她们就像刚尝到甜头的小夫妻捧了一把糖,但还没有真正的分出滋味,就要分开了。
舜华接过书信,果然,信中夹着两处地契,信上寥寥几句,只说夫妻缘尽,未写缘由。
石头:“九郎说,和离事宜交于夫人去办他放心。”
舜华在来的路上,还想过种种可能,她想她身上唯一能让顾九郎觊觎的,就是粮食,七万人,不想被收编,还不能继续当山匪,这头一年尤其难捱,有了足够的粮食,他们可有安家的时间。
她甚至想过,要怎么开口挽留,可一下马,舜华被风一吹,立即冷静了下来。
在一起的时候,她并未没有真心,现在被割舍掉了,就说明她没有了等量的价值,还有什么可挽留的,没必要开口,她本该这样,一旦往前走,绝不回头。
如此,舜华收起了书信,扯着缰绳,这就上了马。
见她要走,石头却有些心急了:“夫人没有什么话要对九郎说的吗?”
舜华裹紧了斗篷,最后看了他一眼:“本就是个糊涂的婚事,和离也好,最后就祝九郎心想事成吧。”
说着,她两腿一夹,马儿带着她就狂奔了出去。
等她身影完全融入到了夜色当中去,小石头的背后,才走出一人,此人身形颀长,一身锦衣,正是石头口中已经睡下的顾九郎。
小石头叹气:“九郎等了夫人半天,人来了又不见她,这是干什么呢?”
顾九郎在风中站定,最终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初冬,腊月十六,姚家长女舜华,与郡王府大公子顾九奚悄然和离,他二人成婚时未宣之于众,和离时也是无人知晓,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