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张真初扭着眼镜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您认错人了吧先生，我叫王伟。”

    脸上恰时浮现的讨好笑容，活像在公司里伏低做小的底层职员。

    另一边，沈陈走到虞梦身边，低声询问道：“虞小姐，借一步说话？”

    以往两人见面都有陈茹茜在场，沈陈没给过她一个眼神。而自从和陈茹茜分开，沈陈的态度大转变。

    虞梦笑而不语。

    气氛瞬间冷了下去，沈陈丝毫不受影响，继续说道：“我知道，虞小姐对我和前女友的事情颇有微词，不过我相信你也是一个聪明人。公私要分明，你说对吗？”

    沈陈语气温和，对他的刻意刁难也保持着彬彬有礼的态度。长身玉立，温柔耐心的模样落在在场女同事的眼里，再加上此刻又是站在他的公司里，一瞬间不少芳心被俘获。

    当事人虞梦却没有被蛊惑。

    她心中清楚，藏在这撩人面具背后的，是一个青面獠牙的魔鬼。他会带着不易察觉的恶意吞噬你的心智，让你变成一个只受他驱使的奴隶。

    陈茹茜，就是这样一个好例子。

    “有什么事情就在这里说，”虞梦也不甘示弱，仰头故作友好地回复，“沈总日理万机，不敢耽误您的工作。”

    自以为的温和，实际上句句带刺。

    沈陈低头轻笑了一下，再抬眼时却成了另一幅冷峻模样：“有关‘盛长官’的事情，确定要在这里讲吗？”

    未等虞梦回复，黎诚替她开了口：“沈总既然这么说了，小虞就去吧。”

    同虞梦一般，现在的黎诚敛起一身锋芒，亲亲热热地站在虞梦身边。

    虞梦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满是不解，她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踢了踢窝在脚边的梁定谔。

    “那好吧。”

    出于对队友的信任，虞梦同意了沈陈去楼上谈话的邀请。

    目送虞梦和小跑在她身后的梁定谔离开，原本柔和的笑容寸寸褪去，黎诚恢复了原本的戒备。

    转回身，看到宋浩还站在原地，望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而远处，张真初已经走出大厦，距他不远的齐胡赐从保安室走出来。

    黎诚收回目光，眼底又荡出笑，只是那笑远不及之前的和气。

    “叮。”

    电梯门打开，沈陈率先走出，独留下虞梦站在电梯里。

    自从看到梁定谔把他从火里救出来，每次看到或者提到他，虞梦便是止不住的发颤。

    这是弱肉强食中，弱者对强者生理上的恐惧。

    短暂思考了一瞬现在下去以后的成功离开的可能性，虞梦又认命地抱起梁定谔，抢在电梯关门离开。

    相比下面的两个大boss，沈陈就算是置身火海的疯子，至少也还算是人。

    沈陈的办公室十分奢靡，处处都充满金钱的味道。陈列的物品皆是绝品，很多都只在电视上见过。就连随手拿起某个平平无奇的物件，细看之下也会发现大有文章。

    沈陈办公室只有自己常喝的红酒和矿泉水，他吩咐助理去休息区倒了杯饮料过来。

    虞梦没有多看，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等沈陈回来。

    倒不是她没有见识，前几世好歹也跟廖涛见过不少世面。只是现在，她对于沈陈的身份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接过助理送来的饮料，虞梦稳下心神：“我也上来了，那件关于盛长官的事情，你是不是也该说了？”

    “自然。只是在说之前，想先和虞小姐闲聊两句。”

    虞梦皱眉，他们两个人有什么好聊的。唯二的共同话题便是陈茹茜和盛长官，前者他亲自掐断，后者他又闭口不谈。

    到底在卖肾葫芦药？

    然而无论虞梦又再多疑惑，主动权不在她手上，只能顺着沈陈聊下去。

    “那次在里菲，爆炸的事情是不是觉得很恐怖？”沈陈双腿交叉，手里拿着杯放入冰块的Whiskey，姿态优雅。

    那场事故大家都以为是针对物理家的，可沈陈的意思却好像它是冲她而来的。

    虞梦不寒而栗。

    “如果要对付我，为什么要趁我不在时候引爆？”她想不通。

    “当然不是要真的取你性命，只是为了警告你。”

    “警告我？”

    “嗯。”

    警告。

    这个词很严重，虞梦只想到一个人。

    “廖华对吗？”

    “很聪明啊。”沈陈哑然，“这么快就被你猜到了。”

    “那场爆炸也是你做的吧？”思路大开，虞梦顺藤摸瓜，很快推测出背后真相，“我只得罪过一个人，廖涛已经对我没有攻击性了。而你忽然前来，随后发生爆炸，今天又告诉我这些……”

    虞梦越说越起劲，浑然忘记现在的处境。

    一抬眼，便和听她说话的沈陈对视。那双如狼般幽深的眼猛然攥住她跳动的心，流畅的话卡了壳。

    虞梦错开视线，“能使唤你的，只有作为干爹的廖华。”

    “啪啪。”

    沈陈放下杯子，鼓起掌来。

    “分析得很到位，之前倒是没看出来你有这种能力。”

    落在女孩身上的目光充满赏识，然而她好像并不想领这份情：“沈总过誉，只是一些胡乱猜测。”

    虞梦的眼睫乱颤，带着不自知的畏缩。

    她在怕他。

    这个认知让沈陈有些头疼，他的本意不是想要吓她的。两人本身不熟，要讲的事情对虞梦来说又有些抽象，需要一些铺垫。

    无奈，沈陈把视线转向了睡在沙发扶手上的梁定谔，决定直接进入正题。

    迫人的目光消失，梗在胸口的那口气才被虞梦吐出来。

    “既然你都猜出来了，我也就不瞒你了。原本要说的事情也和刚才那件事有关。”

    沈陈站起身，从书架的某个抽屉里拿出一个神秘盒子。阳光下，金属外壳反射出夺目的光芒。它被主人收藏极好，腐蚀痕迹很少。

    “八年前，张真初因为在任务中撞了人被组织判决。”

    “这就是处决他的那枚子弹吗？”

    跟在沈陈身后，虞梦自然也看到它的不同之处。

    那上面有干涸的红色血迹。

    “是的。”

    沈陈把弹壳握在手里，当时留下他本是为做纪念，却没想到有朝一日成为证明他们身份的证据。

    “也是在那一天，我和张真初来到这个世界。为了救他，原本在娱乐圈的我加入了’物理家’，为他们成立了特别行动处。”话题有些沉重，再次提及又像是回到当年，沈陈转过身坐到左侧的办公桌上，“也是如此，我的能力被廖华看见。后来，他挖我去他的手下做事，给了我明面上的身份。”

    事情远没有沈陈说得这般简单。

    七年前，沈陈出色地帮助物理家改了命，出色的才华被‘奇迹’的投资商、却因为分裂而被迫陷入僵局的廖华看上。

    作为最大投资人，他在两个组织都有一定的话语权。

    哲理家的制度虽较为古板，没有物理家那样可以迅速积累荣誉，可在安保系统和人员配置上却略胜一筹，稳扎稳打也能赚回本。

    可廖华不是求安稳的人。

    他看出沈陈不愿意一辈子隐姓埋名地在物理家成为一个被架空的废人，所以明面上资助沈陈，让他来自己的集团上班，实际上却是进入哲理家进行秘密改造工作。

    人在屋檐下，沈陈只好答应了。

    而好兄弟张真初知道他的难处，决定和他一起。

    想到这里，沈陈叹了口气：“我身边缺人手，张真初作为我的搭档自然也就捆绑进入了哲理家。再之后的事情，我想你也知道了。”

    沈陈洋洋洒洒说了一堆，虞梦连蒙带猜倒也能听懂一大部分。而在这里面，她找到一个特别的地方。

    “你刚才说，八年前和张真初才到这里。所以，你们也是……”

    “这就是我要和你谈的第二个部分。”沈陈没有否认她的猜测，顺着她的话继续说，“我们和你们一样也是穿越者。”

    “你们来自哪里？”

    虞梦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脸上的表情也随着眼睛的变化生动起来，没有了一开始的局促。

    随着谈话的步步深入，不知不觉中，她对沈陈的恐惧渐渐消弭。沈陈敏锐地察觉到她这一变化，将她的变化尽收眼底。

    “我们来自2143年。”不等虞梦问话，沈陈主动介绍道，“2020年起，地球会因为持续的高温而导致冰川融化，水资源开始枯竭。而后会因为干旱产生大规模的火灾和特大地震，地球会陷入一片混乱。2100年，城垣研究所成立，也就是我们所在的单位。”

    怕虞梦不懂，沈陈特意解释道：“‘城垣’主要的工作是负责国家安全和解决生态危机。”

    “那你们是主动穿越的？”虞梦尝试理解着。

    “没错。你应该也感觉到了，高温并不是一蹴而就的，我们的任务就是消除高温危机。”

    说得容易，虞梦持续提问：“方便透露怎么消除的吗？”

    “这就是我要和你说到的部分。”

    铺垫了半天，终于说到正题，沈陈罕见地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很好看，有一股少年气。恍惚间，虞梦看到了之前他和陈茹茜相处的样子。

    “高温是穿越的副作用，我和张真初有一个记录仪，决定在完成第三千次穿越以后摧毁穿越装置。”

    虞梦听完，却产生了一个疑惑：“这样以暴制暴，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所有事情毁灭，真的好吗？”

    “这就是我们接到的任务。”

    以暴制暴真的好吗？

    沈陈也不知道。

    这个问题或许要交给未来的他们，才能够解答。

    沈陈见她不再言语，小心地、试探性地问道：“你和梁祯贤还想回去吗？”

    “我们还能回去吗？”虞梦犹豫。

    前两次失败的穿越让虞梦对于之前的想法有了改变，现在这里的生活已经走上正路，回去的执念逐渐开始瓦解。

    沈陈明白虞梦的摇摆，因为哪怕是他自己，曾经都有过怀疑。

    以往执行任务的人都是在健康状态下完成的穿越，可他们不同。

    他们甚至不知道那个世界的躯体是否能支撑到自己回来，如果回去以后只有意识，那么等待他们的结局将是无穷无尽的痛苦。

    这是一场赌局。

    沈陈把这种情况告知了虞梦，同时也告诉她：“如果你们决定离开，不用担心这里的自己。他们会在你们离开后的半年内吸收你们存在时发生的一切记忆，部分人可能会因为穿越而产生臆症的情况，熬过这半年就好了。”

    虞梦了然。

    “那我再考虑一下。”

    “没问题。”沈陈欣然同意，“我给你们两天时间，这两天你们想明白了就可以来找我，或者给我打电话。”

    沈陈把自己的电话也报给了虞梦。

    两天时间，刚好他也能再和张真初商量一下穿越的事情。

    虞梦这件事是沈陈私下做的决定，还没有告诉张真初。本想等着爆炸之后就说的，却没想到出了意外。

    等电梯的时候，虞梦试着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沈陈了然，是虞梦为了让他记住对方的号码，沈陈迅速接起。

    “机场爆炸那天，你救了陈茹茜，我们看到了。”想了想，虞梦还是决定把自己曾经隐瞒的事情告诉他。

    虞梦直视着沈陈，冷静地说道：“你应该不想让她知道，是你救了她，所以我和梁祯贤、梁定谔三人相约隐瞒了这件事。”

    手机放在耳边，虞梦听到了男人急促的呼吸声，抬起眼，对方平静无波的眼神，又让她以为是错觉。

    良久，她听到对面传来一句苦涩的“谢谢”。

    下楼的时候，电梯里忽地剧烈晃动，隐约能听见爆破的声音。

    “楼下……怎么又爆炸了？”虞梦声音发颤，紧紧抓住身后的扶杆。

    尽管遇到好几次爆炸，但这一次确实是她这般近距离接触到。

    忽然，她想到什么，仰头看向张敬源：“不会是黎诚他们吧？”

    张敬源神色不虞，却在虞梦出声时轻声安抚：“别怕，我们下去看看就知道了。没结果之前，不要乱猜瞎自己。”

    “好。”虞梦胡乱点头。

    虞梦想让自己迅速镇定下来，可那双手以及半蹲的腿泄露了她的本来状态。

    沈陈担心地皱眉。

    倘若下面真的如他们想象中那般，虞梦这样的状态绝对会出问题。

    电梯一直在下降，哄闹的声音越发清晰。

    “嘭——”又是一声枪响。

    来不及了。

    沈陈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虞梦头上，“一会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掀开！”

    数字变成“1”，电梯门缓缓打开，外面的情况颇为悲烈。

    背后被炸得血肉模糊，紧闭双目的张真初竟仍死死护着身下的黎诚。宋浩身中数枪，却仍然逃离了大厦。

    齐胡赐又连开数枪，依然没有打中。

    他跑得飞快，竟是连齐胡赐都追赶不及的程度。

    追寻无果的齐胡赐回到大厅来到黎诚身边，正准备把张真初扯开被人叫住。

    “等等！”

    沈陈扛着虞梦从电梯里出来，“把他交给我吧。”

    他的目光落在齐胡赐手里的张真初身上。齐胡赐手一松，昏迷的张真初又重新倒在了地上。

    沈陈肩上的虞梦悄悄拉开外套一角，却猝不及防地和赶来的梁祯贤对上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