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利的刀尖猝然穿透护体灵罩。
岁穗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她看出了乌鄙的表里不一,也知道怎么回答才能让长昀尽可能地活下来。
可是灵罩破碎的瞬间,长昀脸上痛苦的神色,还是让她心中十分难受。
是相连的灵力令他痛苦了吗?
岁穗撇过眼,不愿再看,也不愿去想。
等她死后,乌鄙便会打开绞杀阵,之后,他或许会杀了长昀,或许不会。
但愿长昀能寻到机会,逃出升天。
时间仿佛忽然变慢了,都说人在将死之际,眼前会出现走马灯。
然而,走马灯始终没有出现,岁穗垂落视线时,看见银白刀刃扎进了自己胸膛,有温热的血液流淌下来,将衣袍染红,头顶山石凝结的水珠也滴落在她脸上,像流下的泪。
耳边还有声嘶力竭的呼喊。
只是瞬间,手腕上有熟悉的冰凉触感袭来,恍惚中,似有黑线快速划过。
岁穗微微睁大了眼,认出那是生长在无尽海底的诡异黑线,还不等她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时,那条黑线便绞缠在乌鄙握刀的右手上。
手臂顿时一僵,乌鄙来不及动作,脸色大变。
极致的寒意倏然炸开,先是血肉,后是骨骼,恐怖的撕裂声响起,在无比空旷而安静的氛围里,令人毛骨悚然。
长昀体内的气息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终于冲破了灵力的枷锁,汹涌而肆无忌惮地冲刷着他每一寸血脉。
那是比他所用的灵力还要强大的力量,是无法掌控的刀,不能回头的路。
会将他推落深渊,成为不容于世间的存在。
“她绝不可以再死一次。”
有一道微弱低沉的声音在他心中响起,带着无法磨灭的执拗。
长昀没有半分犹豫地驱使起这份力量,先前如重山一般的压制被瞬间碾碎,他一拳砸向那个站在岁穗面前的身影,将其狠狠地砸进山石中,挥下的每一拳都带着撕碎血肉的凶意,像是发怒的野兽,漆黑冰冷的眼瞳中盈满滔天的戾气。
原本还在旁观的一众魔族霎时围攻上来。
却有明亮的剑光突然刺破苍穹,浩瀚而充满威压的神力从天而降,绞杀阵无声溃散,冰霜长剑横斩山头,伴随着一道光风霁月的身影。
“阿穗!!”
看到被钉在山上,鲜血淋漓,奄奄一息的岁穗时,煜尧瞳孔震缩,觉得自己一颗心都碎了,他恨不得杀光这个世上的魔族。
扎进胸膛的砍刀“哐啷”落地,岁穗被煜尧拥进了怀里,尽管她并不愿意。
她脸色惨白,身上没有一点力气,跪倒在地时,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体内生机的流逝,心脏不知是不是被捅穿了,竟也没有一点心跳声传来。
但这并不是什么能让人在意的事。
岁穗抬起眼眸,茫然地盯着正被魔族围攻的长昀,萦绕在他身上的黑气太过浓重,仿佛要将他吞没,这让她非常、非常担忧。
煜尧并不知她在想什么,以为她是被凶恶的魔族吓到了,一边将外袍披在她身上,一边缓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阿穗,我在这里!”
他细心地催动神力为她修复伤口,女子安静柔顺的模样愈发叫人心疼,他难以自禁地抬起手,指腹轻柔地擦过她的面颊,拂去那一滴如同眼泪的水珠。
却见她蹙着眉,眼眸深重地注视着那群逐渐陷入疯狂的魔族。
煜尧脸色微沉,只觉得那些魔族确实该死,清朗的嗓音染上怒意:“你别怕,我这就去将那些胆敢伤你的魔族全杀了。”
岁穗根本无心理会煜尧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她浑身冰冷,思维迟钝,鲜血染红了大片衣襟,显得整个人脆弱而破碎,像一片随时会融化的雪。
好半晌,她才终于动了动唇,唤了句——“长昀。”
没能发出声音,长昀却像是听见了。
魔族挥出的尖钩划过他的脖颈,拉出一条血口,他也没有停留,仿佛只是趋从本能地回到她身前。
半蹲,垂首,一副听命的姿态。
岁穗担忧地凝望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面不见一分情绪,但又能瞧出真切而直白的顺从之意。
魔气将长昀的神智也一并吞没了吗?
可他不会回答,冷峻的面容从始至终都没有丝毫改变,勾勒于脸侧的血线刺激着岁穗的心神,她艰难出声,破碎的声线唤着他的名字。
“长昀。”
漆黑而冷寂的眼眸似有波动,浮出些许挣扎之色。
远处魔族打成一团,兵刃相接之声激烈,惨叫混着怒骂,煜尧雪白的身影淹没其中,无暇他顾,但倒地的魔族也越来越多。
若煜尧看见这样的长昀......
岁穗眉目凝重,缓声吐字:“我们走。”
混乱之中,没人会注意到藏在山石旁的两人,除了隐在夜幕的素辉。
虽有波折,但岁穗最后还是如计划的那样,死在魔族手中,刀刃入身之时,素辉本打算离去,却感到一阵熟悉的气息波动。
她停顿片刻,便不出所料地看见本不该在这里的,她的夫婿。
那样慌张的神色,那样轻柔的拥抱,那样小心翼翼的抚摸,若不是亲眼所见,她还不知道自己所爱之人,竟也有如此情难自禁的时刻吗?
素辉忽然有些不认识煜尧了。
以至于那个人被暴怒的魔族淹没时,她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淡漠地看了几眼,然后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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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灵界遥远的另一侧,离渊深处,黄沙扬了漫天,遮天蔽日。
身着绛紫长袍的男人神情冷肃,他站在一片干涸谷地之中,指尖点着虚空,几息过后,眼神透出一分不耐。
“拦我?”风俞抬首望天,语含讥讽。
可惜,天不会回答他,只阴沉着,时不时卷过一阵瑟瑟凉风,孤立的身影虽单薄,却又锋利得似是要割碎风沙,与天作对。
半晌,风俞懒懒地垂下眼,指尖微压,神力沉入地心的同时,眼底波澜迭起。
但只一瞬,又被打断。
一次又一次地阻碍他施展因果之力,风俞猛攥指节,神色难看,忍不住讽刺:“羲神虽居于神山之巅,手倒是伸得长。”
这世间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风俞执拗地望着天际,冰冷的视线像是要穿透重重云雾,直指那高居山巅的存在,完全不在意自己此举有多冒犯。
于他而言,神尊又如何?
积压了数万年的怨气仿佛在这屡次三番的阻挠中寻到了发泄的口子,风俞冷嗤一声,说出的话堪称大逆不道。
“莫非今日是什么黄道吉日不成,您老人家终于准备降世了?”
“您这么有能耐,天劫之时,怎么不护护月神?”
“您要是在山上闲得没事,大可以去劝劝炎阳,叫他长长脑子。”
“啊对,您估摸着还得去寻一寻昱神那瞎了眼的转世,给他好好擦擦眼睛。”
“您来管我做什么?我来这地界怎么着您了?”
“您要是实在看不顺眼,便将这因果之力收回去,或者干脆把我也一道抹杀了,不然就别拦我。”
风俞阴沉着脸,心情却并未因此好受半分,反而越说越恼火。
他手掌下压,一副“我现在就是找死,你别拦我”的表情,倒当真没再受到什么阻拦。
因果之力趁机深入地心,与那残留的神力气息相接。
时光轰然倒转,风俞眼中漩涡骤起,周身神力激荡,似要吞没万物,引得天地变色。
他看到煜尧在此取得神力,将其融入身躯血脉。
他看到这份神力演化万年又万年,诅咒魔地寸草不生的同时,又化作围困魔族的高墙,带着不死不休的怨恨。
他看到最初,生灵界千疮百孔,摇摇欲坠,这份神力铺散,如日光包裹万物,给予源源不断的生机。
风俞双眼血色流淌,不可窥探的因果将他反噬得几乎站立不住,但这些都不是他真正想看到的,谁关心昱神如何,他要看的是月。
暗黑的漩涡在他身侧炸开,风浪在其中肆虐吼叫,试图将悖逆之人撕碎。
熟悉的力量拦在前方,风俞强忍疼痛,低呵一句:“滚。”
因这句格外难听的话,神山之巅的青年皱起了眉,于他指尖盘旋的黑色圆珠也停了停,他掀了掀眼皮,“啧”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屈起指节,轻轻一叩。
重压将风俞击倒在地,他冷笑着仰起头,环绕在他脚边的风沙倏然亮起炽盛的光,就如降世那日一样,他张开手掌撑于头顶,一边与无形重压相抗,一边落指于自己眉心。
坚决而偏执地走上逆天之路。
“我说了,你要么杀了我。”
或许,越是散漫之人,对于自己真正认定的东西,就越是偏激。
青年垂落眼睑,无声叹息。
重压如山,轰雷贯耳,电光火石之间,风俞窥见劫难前那一幕,只觉得心中发涩。
月神一袭雪衣飘摇,双眸沉静似水,两手交叠按于胸前,顷刻间,灼目神光点亮漆黑寰宇,映彻无垠虚空。
那个人,她将自己作为燃烧的灯芯,再投身一场混沌之火。
“神灭,而万物生。”
缥缈而低沉的声音忽然落在耳畔。
风俞呼吸骤停,两眼一黑,最后关头,他只来得及抓住眼前飘过的一缕银丝,那是月神神力。
青年阻止不及,眉心微蹙,便见风俞已将月神神力与自己的因果之力相连。
“屡次试探,为此昏迷近两万载,还不够吗?”青年声线冷沉,既不解,又不满,可又拿这样随心所欲的性子没办法。
风俞半跪在地上,嘴角勾着一抹淡淡的讽笑,他尽力压制着胸腔内因神力冲撞带来的刺痛,说话时嗓音显得沙哑而飘忽:“够了啊。”
他抬起眼眸,似在与那山巅之人对视,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之意,
“所以,我这次看看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