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松烈止住后肩的血便穿回布甲,迅速回到篝火旁。
一坐下,萧松烈下意识去瞧戈宁,正瞧见她托着红彤彤脸蛋,红唇紧抿,眉心差点拧出一朵花来。
沉吟一会,萧松烈问道:“怎么了?”
戈宁紧闭眼眸,心脏怦怦狂跳,不知过去多久,耳边传来萧松烈的声音,她保持着僵硬坐姿,不敢抬头,不敢吱声。
戈宁反应着实古怪,萧松烈难免多想,遂挪到她身侧。
上下打量寻找一番,他又问:“是不是伤到哪里了?”
萧松烈想了想,自马车里失手让她磕着脑袋,后来他便格外小心谨慎,一直将她护在怀里身后,避开所有刀枪剑戟。
萧松烈不敢吹嘘什么万无一失,但绝不会疏漏到令她负伤。
可戈宁的神情分明像是在忍受痛楚一般。
萧松烈疑惑一会,不由反省,戈宁到底是身子纤弱,躲避刺客追击时他们在林中急速穿梭,或许是在此时有他顾及不到的地方,这才害她受了伤?
“受伤了为什么不与我说?”萧松烈厉声说道。
说着,他伸手去解戈宁身上的披风,好让他知道到底伤了哪里,重不重。
戈宁吓得差点跳起来,忙捂着领口躲,边躲,她边羞恼的说:“你这是做什么,我没受伤!”
萧松烈不太信,但戈宁否认了,他不好摆出强硬态度逼迫。
他退了一步,和缓语气:“是我会错意,夫人莫怪。”
戈宁见状一怔,不禁怀疑自己的反应是不是太过了一些。
“我只是、只是……饿了!”戈宁灵机一动,随口胡诌为自己辩解,说完她还重重点头,“都怨你,非要让我想晚膳吃什么。”
萧松烈从善如流:“夫人说的是,怪我,我去猎些兔子野鸡来。”
戈宁本就是随口一说,见他信以为真并打算付诸行动,险些哽住。
缓一会,戈宁弱声弱气的说:“这……倒也不必。”
使唤大将军为她打猎,戈宁真没那个胆子,何况她也不好意思折腾一个伤患。
萧松烈自顾自起身:“不会走太远,夫人唤我一声便能听到。”
“不许去!”戈宁急呼出声,临时想了个蹩脚的借口阻止:“……我、我害怕!”
“好,我哪也不去。”萧松烈见她皱着一张脸,紧张极了,他迟疑一下,坐回去。
戈宁偷偷睁开一条缝,看他低头擦拭刀刃,神情如常不见一丝厌烦情绪,不由轻舒了一口气。
她是强撑着才稳住心态,像往常那般自如的与他说话。
能看清萧松烈的模样后,戈宁无法对他的冷峻威严视而不见,亦无法忽视他们之间遥远的距离,对待他的态度必定会受到影响。
她不能,至少不是此刻被萧松烈发现她已经病愈。这数月来发生的事戈宁尚不能立刻释然,她需要些时间缓一缓。
沉默蔓延,林间只余飒飒风声与篝火时不时的噼啪炸响。
经历一场风波,再次独处,萧松烈已不如先前那般紧绷,反倒轮到戈宁觉得难捱,脚尖反复碾弄枯叶,祈祷云起云舒快些找来。
“义父?婶婶?你们在哪啊!”
“大人?”
戈宁的祈祷成真了,不过十几息,林子那头有影影绰绰的火光,呼喊声忽高忽低,渐渐清晰。
戈宁喜不自胜,一下子跳起来,“是他们找来了!”
萧松烈起身,长刀归鞘,他随机择了一棵树飞跃上去,眺望远处。
确认来人身份,他从腰间摘下什么,一番摆弄,只听咻的一下,火光直冲上天,绽放。
远处的人得了信号,呼喊声高亢,蹄声嘚嘚,一行人直奔着他们而来。
“义父!婶婶!你们怎么躲到这里来了。”卫嘉言翻身下马,一溜烟跑到戈宁身前。
萧松烈顾忌戈宁,不好多说,给来人使了个眼色,便拍拍卫嘉言后脑勺。
“去,把人绑了带回去。”
成大闻言一挥手,招呼跟随来的亲卫动手。
萧松烈看都没看成堆的刺客,压低嗓音,道:“死了的送去李家,还有口气的好好审审。”
他语气淡淡,全身萦着凛然肃杀之气,和好脾气向她认错的萧松烈判若两人。
成大瞥见大将军身后,戈宁裹着红披风盈盈而立,他张了张唇又咽下话,躬身抱拳,领命离开。
戈宁倏地侧身,垂下眼眸,视线凝在脚尖上。
萧松烈恰好这时转身,回到戈宁面前,“天色已晚,京城是回不去了,夫人随我去别庄住一宿?”
戈宁不说话,只轻轻点头。
萧松烈得了回应,嘴里嘘嘘两声口哨,卫嘉言的马乖巧踏步至二人身前。
“我扶夫人上马。”知道戈宁看不见,萧松烈提前告知。
戈宁啊了一声,紧张不已:“我、我也要骑马?可是我不会啊。”
长鬃骏马比她人还高,修长四腿有力的踢踏着草地,她敢保证,只要她靠近,绝对会被一脚踢开。
他说:“自是不能让你一个人骑。”
萧松烈箍住戈宁的腰,手臂绷起用力,轻轻往上一送,戈宁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横坐在马鞍上,视野范围霎时扩大。
她低呼一声,两手紧抓着马鞍不肯放,生怕被甩下去。
萧松烈拍拍马头安抚有些躁动的马儿,待它平静,继而翻身上马。
不甚宽阔的马鞍因多了一人而格外拥挤,戈宁怎么倾身都无法避免与身后人紧贴,耳根子滚烫。
怕被萧松烈瞧见,她勾起散下的发丝挡在耳边。
“坐稳了,别乱动。”
她不自在的逃避反应过于明显,萧松烈按住她肩头制止她乱动,等戈宁坐稳,他掰开戈宁的手搭上自己的腰。
拽紧缰绳,再看一眼几乎缩进他怀里的一团,确认她老老实实的,萧松烈足尖一踢马腹,骏马嘶鸣,奔行如飞。
戈宁唇瓣嗫嚅好一会,终是没说什么,蜷了蜷手指,收紧手臂环住萧松烈的腰身。
愣愣望着两人一马远去的背影,卫嘉言垮着脸说:“那我骑什么?”
来时一人一骑,可没多余的马给他用。
卫嘉言左看看右看看,亲卫大叔们忙着绑刺客打扫战场,无人搭理他。
卫嘉言撇撇嘴,只能去找成叔凑合一下。
戈宁以为来了许多人总算不用和萧松烈独处,哪知到头来又是他们俩在一处。
甚至比在林子里还要难熬。
胯下骏马飞奔,周边树影急速倒退,颠簸起伏间,戈宁硬着头皮问:“不等他们一起?”
萧松烈:“他们有别的事。”
戈宁失望的哦一声,没再说话,由着习习凉风吹得她乌发散乱。
沉默间,骏马飞奔出去好几里,他们终于出了林子。
头顶阴影一掠而过,广阔的庄稼地突然闯入眼帘,皎洁月光下荡着深沉绿波。
远远望去,农舍成排,小窗透出明晃晃的烛火。
戈宁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切,慢慢地抚上自己的眼眸,复明的喜悦姗姗来迟,占据了她所有情绪。
未免夜间驰马踩了庄稼,萧松烈出了林子便没再挥鞭,骏马渐渐放慢速度。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骏马驰出十多里,此时离别庄不过百来米。
守门的护卫听见马蹄声早早亮了烛火等着,他先是远远瞧见大将军的身形,近了看到裹在披风里柔弱无骨的方夫人,两人共乘一骑,后头无人跟随。
护卫诧异一会,机灵地迎上去牵马:“老爷,夫人。”
萧松烈摆了摆手,“速速去请大夫来。”
说罢他跃下马背,揽住戈宁的腰把人抱下马。
萧松烈不打算放她下来,一路抱着她回了别庄正院的厢房。
戈宁心底如何羞怯都不敢泄露半分,只垂首敛眸装瞎。
进了正院,戈宁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自己住了好些日子的地方,挣扎着要下来。
萧松烈没理会,大步迈进厢房,他一边命粗使仆妇点燃蜡烛,一边走到矮榻旁放下戈宁。
“夫人可想好晚膳吃什么了?”
仆妇就在屋里守着,戈宁怕她听到似的,难为情的轻声哼哼:“都可以。”
她又不是真没心没肺,危急时刻还有心思想些有的没的,萧松烈忽然提起,戈宁脑袋一片空白。
萧松烈颔首,转头吩咐手足无措的仆妇:“让厨房送一碗姜汤来再准备晚膳。”
停顿一会,萧松烈又添了一句:“去后院调几个丫鬟来伺候。”
仆妇做惯了院子里的粗活,主子跟前伺候的细致活做不来,想到云起云舒被落在京营外,一时半会回不来,遂吩咐仆妇调人。
萧松烈自觉安排妥当,就道:“若有下人敢怠慢,夫人只管派人去书房传话。刺客一事还需盘究,我便不久留了。”
戈宁巴不得他快些离去,连连点头:“夫君只管忙去,不必忧心我。”
搁在前几日,戈宁定是要说些置气的话,她难得贴心,萧松烈反倒多瞧了她一眼。
戈宁察觉到他的打量,眼睫轻颤,“怎么了?”
萧松烈想不到这一丝怪异从何而来,说道:“无事。”
然后转身离去。
彻底看不见萧松烈的身影,戈宁再也忍不住了,哀叹一声,捂着脸扑倒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