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心

    “如尘回来了。”

    “如尘!快来帮婶子看看我家地里的棉苗怎么比其他人的要黄?是不是肥堆得太少了?还是浇水太少了?”

    蒋家村的田垄上,一群带着草帽的村妇围着同样装扮的蒋如尘,指点着田地里冒出头的翠绿棉苗。

    打着赤膊的村民不好意思靠近,便遥遥地站在树下观望着,心里巴不得自家婆娘能多问一些话。

    不怪他们紧张,实在是没有种过棉花,原本侍弄庄稼的经验也没多大的用处,有问题可不得拼命找有本事的人解决。

    为着这棉花平时蒋家村的人可没少遭邻村人的嘲笑,都说他们被迷了心魂,好好的地不种,非要腾出来种草,到时候种出来卖不出去一家老小就得紧着裤腰带过日子。

    蒋家村的村民在种棉花这件事上自有自己的盘算,蒋族长从城里回来之后,便跟族里人商量过种棉花的事情。

    村里人口虽然不多,各家的田地也足够养活自己,但地处偏僻,交通不便,村里人除几亩薄田之外也没有额外的营生。

    日常家中有孩子要婚嫁,或是修学业,对贫困的家庭来说都是额外的负担。

    种棉花,然后把棉花卖出去,依着蒋族长的说法,可比卖粮食、卖布要划算的多。

    尤其是棉花是新品种,棉布也畅销,无论是卖棉花也好,卖棉布也好,只要质量好就不愁卖不出去。

    况且如尘这孩子心眼好,念着乡亲,主动提出要在村里招一批女工到布坊工作。

    这可是到城里去工作,包吃住,拿的工钱还不少。

    消息一出来,可把村里人乐坏了,人人都夸蒋如尘好。村里的女孩也难得小麦色的脸蛋上挂上了明晃晃的笑容。

    往常这种好事哪能轮到她们,现在可好,到了布坊不仅可以吃饱,还能领到一笔工钱,虽然大部分是要上交给家里,但存下点钱零用家里人还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蒋氏布坊规模这么大,生意也火爆,这些都是进城的儿郎都亲眼目睹的。回家之后更是将布坊的见闻绘声绘色地讲给鲜少出门的家人们听。

    这也直接造成了一个现象,第一批参加布坊织工报名的多出自去过蒋氏布坊参观的家庭。

    有相信的自然也有不相信的,有些村民偏保守一些,不愿意冒着粮食减产的风险跟着蒋族长一批人种棉花,这是他们个人的选择,大家可以理解。

    但令人讨厌的是村里有极少数人明里暗里地在说选择种棉花村民的坏话,甚至于在村里散布谣言说种棉花是蒋如尘伙同蒋族长骗大家钱财的借口。

    实在是无稽之谈,有点头脑的人一想就知道不可能。蒋族长向来处事公正,光明磊落,人品值得大家信赖,且不说这个,就论骗钱问题,村民棉花苗和一些肥料都是蒋如尘免费提供的,大伙只是出了块地,花了些精力罢了,怎来骗钱之说。

    便是要骗钱,村民的口袋里空荡荡的,哪有钱被人骗呢?!

    所以对于村里传起来的风言风语,大家都没当回事。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眼见骗钱这个话头无效,村里暂时安静下来。邻近几个村子却刮起了邪风,说蒋家村村民种的棉花格外吸地力,也格外费水。

    这又引得棉花地旁边的村民不满,觉得棉花地隔空吸取了他们田里的肥力,也多用了灌水的份额。

    心眼小的经常半夜里偷偷起来挡小水沟,截住水,让水都流到自己田地去。

    第二天早上起来,种棉花的人看到了免不得又是一顿吵闹。一来二去的蒋家村种棉花的人和不种棉花的人倒成了两派。

    “来福家的,你家的地要是再这么种下去只怕堆再多的肥都没用!依我看你趁早还是把苗拔了重新种粮食才是正理。”

    旁边田里看不惯的老妇人脸上浮现幸灾乐祸的笑容,假模假样地劝说道。

    来福婶子见是村里一向无事就要搅三分的蒋三奶奶,也做声,装作听不见般,继续请教蒋如尘。

    “年轻人真没教养,好话赖话都不听,早晚一天有你们好受的。”嘟囔了一会,没人理会她。

    她还不善罢甘休,颤颤巍巍地上前来,黝黑的手指拉着蒋如尘的衣裳,留下黑乎乎的指印。

    “三婶子!你这是干甚!”

    蒋三奶奶若无其事地收回自己的手,说道:“我年纪大了,站不稳,拉了一下衣服,又没干什么事情。你们嫌弃我手脏,我还嫌弃她晦气呢!也是你们不讲究,跟克父克母的扫把星搅和在一起。往后有你们苦头吃。”

    蒋如尘原本也不想跟她计较,但仗着年纪大倚老卖老的行为着实恶心到大家了。

    “三爷爷真可怜,人到中年,身体壮实,本来应该长命百岁的,怎会突然去世呢?想是被三奶奶给克死的。”

    蒋如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本正经地对着蒋三奶奶说道。

    蒋三奶奶张了张口,没想到从小跟任人欺负的女娃如今嘴巴竟然这么毒。

    “你年纪小小的竟敢忤逆长辈!”

    这么大一个帽子扣上来,实在让人惊恐。

    扑哧一声,围观的村民全都笑起来了。

    “长辈?!三奶奶你算如尘哪门子的长辈?三爷爷去世你就招婿上门不算我们蒋氏的人,平时见你年纪大,不与你计较,你今日反倒在我们面前充长辈。”

    “要是有个长辈样大家都尊敬她,你看她平时干的上门事,把自己的大儿子分出去,偏袒后头生的小儿子,还好意思称蒋家的长辈。要不是族长看她年轻的时候守寡带着平安不容易,早就让她回娘家了。”

    众人毫不留情地揭开蒋三奶奶的老底,让她面红耳赤,眼见无法收场。

    蒋三奶奶瞥见不远处躲在人群里的精瘦汉子,大声骂道:“老天爷!我辛辛苦苦拉扯大孩子,临到老了还要受人欺负,这是哪家的规矩呀!平安!你这个不孝子,你娘我被人欺负了,还当着缩头乌龟是吧!”

    平安苦笑着从人群中走出来,若是不出来,他亲娘指定又会到他家里面去闹。

    “得了!这是欺负平安老实,一个劲地歹着人家骂,算什么亲娘!”

    “有了后爹就有了后妈,如果三伯还在世,看到不得气死。”

    见村民没有一个体谅她的辛苦,站着说话不腰疼,蒋三奶奶的犟脾气上来,一把揪着蒋平安的衣服撒泼道:“你就这么看着别人说你老娘!你个不孝子,不帮着家里人,心都被家里的狐狸精给勾走了。”

    “娘!若娘已经被你折腾的身子亏损,那你还想让我怎么办,去死吗!”平安一脸麻木地说道。

    蒋三奶奶被平安的态度气得直跳脚,“那是她自己身子不好,干我何事!”

    “若娘她刚嫁给我时,面色红润,身体壮实。而你趁我外出时,死命地磋磨她,害得我第二个孩儿还未见人世便走了。”

    提起这件事,平安就止不住地心疼,以前若娘是多健康爱笑的一个人呀,自从流掉孩子后,身体一直不大好。

    “这是她命里不带子!再说孝敬父母是天经地义的事,就算是皇上也要讲孝道,我生你养你一场,让你妻子孝顺我不是天理嘛!”蒋三奶奶犹自辩解道。

    “孝顺。”平安红着眼重复道,“你说的是孝顺你还是孝顺来福他们两口子!”

    向来老实巴交的汉子越说越生气,拳头不断捏紧,面庞憋的通红,“如若是孝顺你,那也该是我来承担这个责任,若娘她不是你生的,你犯不着使唤她去帮弟弟一家端茶做饭洗衣!”

    平安妻子若娘的事情村里人都听了一耳朵,以前多好的一姑娘,被蒋三奶奶折磨的不像样子,现在大部分时候只能躺在床上喝着药,瘦的跟皮包骨似的。

    也可怜平安为着这事跟蒋三奶奶闹翻后,反而被分了几亩薄田被赶了出来,若不是族长护着,只怕田都分不到。

    也幸亏他小时候跟着自己父亲学了木工,不然一家子病的病,小的小,还不知道怎么活。

    蒋三奶奶看着大儿子一脸怨恨不平的表情,心里惊恐。但多年来的习惯性欺压让她又燃起对付平安的信心。

    正要使出惯常的手段——撒泼打滚,来使平安屈服时,听闻消息的蒋族长急忙赶到了现场。

    “蒋婶子!你要再敢胡闹,我便请族老们开祠堂把你从蒋家村赶出去!”

    一声厉喝立马吓住了想要撒泼的蒋三奶奶,蒋家村的村民早就忍受不了蒋三奶奶的胡搅蛮缠了,此刻见到族长提出处理方法,立即附和。

    “族长!这种害人精还留在族里干什么!直接把她赶回娘家去!”

    “她早就另嫁了,不算我们蒋家人,还对平安叔如此苛刻,我支持把她赶回去。”

    对蒋三奶奶的声讨声此起彼伏,蒋三奶奶再无刚刚嚣张无赖的模样,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只一个劲地抓住平安的衣袖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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